曾经有人说，雨是风的痕迹，风是雨的信息，彩虹是风雨后的极致。而当十年的风雨淋透了岁月这件厚重衣裳的时候，便会有很多的往事可以忘却，有很多的恩怨可以淡去。如今，站在流岁的彼岸，回首烟尘里的曾经，梅怡为自己庆幸，经历了漫长十年的涅槃，她终于重生了。当爱不再时，恨也逝去，怨也消散，唯留一抹关注，一丝牵念浅浅地萦绕在心底的那个角落，在紧锁的心门里，跟着起起落落的心跳勾连成了习惯和自然。
　　 ——题记
　　 一
　　 十年前，梅怡有一个美满的家：做器材销售的老公和一个刚刚升入高中的儿子。平常的日子，老公虽然常年驻扎在山东，但对她是温润而多情的。独生的儿子，懂事而好学，成绩一直位立班级前茅，也让梅怡有了足够多的欣慰和骄傲，她自己是一个二甲医院的护士。
　　 这是一个温馨的小家，老公会在每年的深秋，利用那么一两个月回家，为她和儿子营造缺失的热闹和欢乐。夫妻俩虽然聚少离多，用梅怡说的话，我们是把时间和爱情加工成了压缩饼干，挤去了水分，留下了香浓。用梅怡同事们的视角评说“梅怡的家，是平和的家，男主外，女主内，就像田埂边的小河水，静静流淌的安谧里浸润了丝丝的甘甜，灵动着欢乐的浪花。”
　　 那一年的深秋，老公又一次回家了。大概在其抵家一月有余的那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梅怡恰逢休息，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初相见的一刹那，老公的脸红了，表情尴尬了，随后带着语无伦次的慌张向她介绍说这是他在山东的生意合作人。这是一位年轻的女人，长发披肩，美目流盼，年轻而狐媚，妖艳而张扬。乍相见，那个女人与自己老公不同寻常的举止就让梅怡隐隐的有一种狼来了的预感。果然，来的当天晚上，女人就逮了个单独的机会约了梅怡有了面对面的单刀直入。
　　 “大姐，其实这一次，我是为了和你见面商谈大事而来。这一个月里，我不知道他与你谈了没有？要是没有，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和他也就是你现在法律意义上的老公已经八年的感情了。八年里，他用他的真情实意，我用我的青春和感情彼此铺就了我们的爱路情河。八年里，他无数次的说过爱我，我才是他的唯一，你只是他的门面。八年来，我也一直在等待，等待他兑换诺言，将我娶为他妻。一月前，我的梦想终于开花，他答应我这一次回家就与你办理离婚手续。因为着急，这不，我也来了，我是怕他办事拖泥带水的才来的。现在，我就不绕弯子了，大姐，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血，四个月的孩子，为了孩子，更为了我和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我请你成全。”
　　 “要我成全？你以什么身份与我交谈这样的问题？就为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就为了你现在的一面之词？难道要我毁了自己的家成就你一个家？”梅怡笑了，这样的第三者真是恬不知耻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居然不远数千里上门叫板！他是一件东西还是一件礼品，那女人竟然要她成全。
　　 “大姐，八年里，你和他聚少离多，我与他欢多情浓。你是要一个躯壳，要一个没有了心的人还是做一个宁愿成全了他人的好人？孰是孰非，我想，你该是聪明人。说到底他对你充其量只有歉疚，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感情。”女人带着一股俯视的傲气对她循循善诱着。真不愧是风月场中的高手，她，不可谓不用心良苦。看来她真的已是用尽了心，倾尽了情。梅怡沉吟、思索了半晌然后说，“要说骨血，我和他十六岁的儿子算什么？而且，他很爱自己的儿子。你大概不会懂十六年的风雨同舟是什么概念。”她的话使得那女人有一刹那的呆滞。随后，女人又自信的笑了。八年的情浓意挚似乎给了那女人莫大的底气和勇气。“大姐，说句真心话你已经读不懂他的心，一个走不进老公心里的老婆，你们怎么可能还有未来？”
　　 “我老公的心懂不懂是我的事情，说到底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家庭内政。你一个从来没有真正走进过家庭的女人是没有资格来奢谈有关家的话题的。”梅怡冷冷地扔过一句话。
　　 刀刀见血的交谈没有胜负。送走女人，梅怡灰心丧气，天旋地转。身为他的老婆，他有没有想到八年来大多时间里梅怡独自撑起的天空下，有多少劳累和无奈？有多少心酸和忍耐？她在为谁而守家，又是为谁而劳碌？这么多年了，她原以为自己的老公在为这个家奔波和辛苦，每次回家，他总是感叹工作难做，生意难谈，一个钱字难煞堂堂七尺男儿。每每这时，她还总是劝慰着。
　　 “来日方长，慢慢来，情况会好起来的。总有风生水起的时候，日子难一点不要紧，还有我。我们不求山珍海味，饭能够吃饱就行；我们不求绫罗绸缎，衣服只要穿暖就好。生活里只要还有爱还有信念就行。”
　　 那些年里，她的安慰，她的知足和体谅每次都会感动他，他总是喜欢拉着她的手轻吻于口边，然后，愧疚着自己的无能，又呢喃着发自肺腑的深情。
　　 “我的梅怡，我通情达理的老婆，有妻如此，我再无求。放心，假以时日我会让你和儿子过上快乐而幸福的日子。相信我。”
　　 “我相信。对于我和孩子来说，平凡的生活就是幸福。”
　　 清晰的话语犹在耳，情真挚笃的表白还没有染尘，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梅怡如何应对？痛定思痛，她强咽下奔涌而出的伤感和失望，决定和老公开门见山。此时此刻，她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她和那个女人，两者必居其一。假如他要那个女人，就彻彻底底走出这个家，走出她和儿子的视力所及，从此恩断义绝，还她一片宁静。要家，那就好好善后，从今以后不要再去山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一场风花雪月，权作一场梦；那一场婚外之恋，权作逢场作戏，权作感情的梦游。
　　 谈话后的结局是她不想要的，十六年的恩爱于一场谈话后灰飞烟灭。那一个深夜，面对着她凝重的问话，老公选择了痛哭流涕的道歉，他用吞吞吐吐的猥琐选择了山东。他低垂着头颅，在她的面前一遍遍的重叠着说，梅怡，一切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离开你不是我的真心，对她，那不是爱，只是无奈的选择。因为假如我不选择她，现在的这个家将不复存在，那个女人会以死相抵，她说了，不成功便成仁，会毫不犹豫死在我和你的这个家里。一尸两命，不但于我承受不起，我更怕的是你和儿子，你和孩子又有何错？我怎么可以让你们在今后的人生里背负了这么重的不堪呢？我已经无颜再要你为我做出任何的牺牲，所以，梅怡，现在你的放手不但是解救了你自己，更是解救了一个频临消亡的家。
　　 这一刻，梅怡真是万念俱灰。“这么说，你是用你自己的无奈换取了这个家的安全？岂止如此，就连我自己，这一回的放手也是大大的好事？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走吧！”最后，他说，假如有来生，他会还一个完整的人和一颗完整的心予一个名叫梅怡的人。他说，此生已非完人，此心已非完璧，他已经配不起她。与其如此，那就任漂流的心随波逐流好了。那一晚的最后，她笑着问“你以为我与你今晚的交谈只是要一句对不起和配不上？你懂什么叫家？你懂什么叫责任？你懂什么叫男人？你懂什么叫寡廉鲜耻吗？”
　　 谈话之后，一切已是定局，三天内梅怡和他办完了所有的手续。儿子归她，旧栖归她，她伤痕累累带着儿子走出围城，他则面露歉疚携手那个女人永永远远离开了这个家，离开了家乡。走的那一刻，他有泪，一再絮叨着退步抽身的纠结，他说自己一失足而成了千古恨。她淡淡的笑着挥手。
　　 “走吧，从此以后但愿你走得远远的，飞得高高的。今生，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朝爱恨情仇，从此两相分离。从那时起，她决定忘掉曾经的一切。
　　 二
　　 都说，婚姻里的事情与其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从那天起，梅怡力图淡忘，重新开始自己和儿子的新生活。可是，有很多的印记怎能说忘就能忘？孩子病了，自己累了、无助了，孩子升学填报志愿了，她会习惯性拿起电话想诉说，想商量。一张照片，一件旧衣，她会于不由自主中掀动记忆的窗帘。无数次刻意的忘却还是抹不去心底深处那一种习惯的联想，她只有不停的忙碌，才能将自己麻醉。白天，她封冻了那颗失望的冰心，忙碌成陀螺，整天穿梭在病房。打针、发药，对病人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她，哪里有危重，哪里就有她。有人说护士是天使，有着天使的胸怀，长着天使的翅膀。有谁知道天使的内心已是一片狼藉？她一次次按下惆怅，微笑着伸展出梦想的翅膀为病人驮起了希望、驮起了明天。几年的时间，她成了护士的骄傲，她成了天使的荣耀。可是，每当夜幕低垂，每当她伸展疲累的身子辗转反侧的时候，她还是会在寂静中看到自己的哀伤，看到自己的寥落郁闷。长夜漫漫，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开始的时候，她恨他薄情寡义，恨他朝秦暮楚。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他与她毕竟是十六年的夫妻，曾经的恩爱情笃，风雨相牵的艰辛，苦乐年华里的一切，总是下了眉头又上心头。后来渐渐地，她不再想他，也是不想再想起他。都说有爱才有恨，爱之深恨之切，既然感情不在了，责备也不存在了；既然情感淡漠了，恨也就云散了；既然爱不再了，情便可慢慢消逝了。从今以后，惟愿他好便了了。开始的三两年里，偶尔，他还会来电话，就像相邻多年的老邻居般淡淡的问问儿子，也问问她。
　　 “这一向身体可好，儿子怎么样了。”
　　 “好便怎样？不好又如何？”电话里的她还是笑着，一如当年的别离。后来，联系渐渐的稠密起来，她便说，其实这样虚拟的作秀已经失去了价值，既然我们分手了，那就算是我求你了，以后天各一方，各自安好吧。她对他说，“你已有新家，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们之间的第三者，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潜质。你好自为之，你应该又有孩子了，所以，这儿的一切，你都可以放下、丢下。儿子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是他的母亲，相信我，我会做得很好。”
　　 此后，她更换了家里的电话和手机号码，要断就断个彻彻底底。藕断丝连不是她的风格。十年的时间，她把一套六十平米的房改房卖了，贷了款重新调整为一百多平米的。她独立为儿子做了所有的一切，她要为儿子尽量弥补失却的半个天空。对于生活和未来，她都尽了一个母亲的极限。儿子上大学了，儿子工作了，儿子谈恋爱了，儿子成家了。一件件，一桩桩，十年的时间，儿子是她生活的轴心，是她的一切，她为儿子而生存。而对于自己，她已经冷了心，枯了情。十六年的恩爱尚且如此，还奢谈什么？十年里，她回绝了很多人的好心撮合，她谢绝了许多的红娘，她决定今生再不谈婚事。
　　 时间过得正是快。浑然不觉中，老天使的翅膀僵硬了，头发里有了银光，双腿不再如飞，眼睛开始远视。所有的一切都预示着梅怡老了。整整的十年过去了。她完成了儿子的婚事，似乎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寻思着，从此以后该歇口气了。一个偶尔的机会，她在病房里邂逅了一位婆婆家昔日的紧邻，那是婆婆的挚友。
　　 那位阿姨很自然的谈起了他。阿姨长叹一声说，他这是自作自受呢。听此言，她还是有一阵轻微的恍惚，随即心有悸动。怎么啦？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了？结果，她从邻居阿姨的话语里知道了那个人后来的一切。
　　 到了山东之后不久，他就和那个女人美梦成真结了婚，遗憾的是此后不久生下的孩子为先天性心脏病，一年不到就告归黄泉。孩子的事情加上油盐酱醋的平凡，他和那个女人早已经没有了浪漫情结，渐渐的，有了矛盾，多了冲突，这期间他的生意也日薄西山，全没有了当年的风光。于是，女人开始抱怨，开始无理取闹。她骂他骗子，骗色骗情骗青春。他骂她轻佻，骂她是侵略者，让他好好的一个家散了，不见了。你来我往，战争升级，从打嘴皮子仗开始渐渐发展到拳头里边出政权。婚后三年，一对从苟合开始的男女终于还是分道扬镳。临了，那个女人卷走了一切，卖掉了赖以立足的房子，便杳如黄鹤了无踪影。剩下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以后，他年老的父母曾经劝过他，让他负荆请罪回头与梅怡复合。他知道自己已无颜江东，他还拿什么来复合？尊严还是感情？认罪还是忏悔？依依昔日景和情，已经淡如烟云，伸手无着。曾经的爱已经被他伤得体无完肤，他深知梅怡不会原谅他。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山东的地界上寥落的糊混着，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自暴自弃，自怨自艾，烟、酒、赌俱全，直到后来落魄到去工地当了一名做苦力的工人。
　　 婚姻，对他来说已是曾经的沧海，最爱的让他伤得最深，最好的让他弃之若尘，却让萍水的虚情假意击溃了所有的真情。他还有什么脸面谈什么复合见什么前妻和儿子？十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那一天，他年老的母亲说他喝了酒，用筷子敲打着桌子，口里念念叨叨，拿出一张纸写了什么，又哭又笑的。在他点上打火机将要烧掉那张纸的时候，他的母亲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硬是抢下了。曾经的母亲，在他执意要离婚的时候恨声骂过他，说他不知惜福。直到此刻，在他母亲的心里还留着梅怡的位置。那一天，他母亲拿给她这位阿姨看的时候一边叹息着作孽，一边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