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眼里噙着泪。于是在枕上肆无忌惮的哭泣了，一整夜梦中压抑的悲切全都发泄了出来。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条河流，河水逆流而行，冲击着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洗刷的快感和丝丝的疼痛。
　　 靠在床头点燃一根最爱的茶花，深深的吸一口，再徐徐的吐出来，于是感觉体内一切郁闷的空气全都释放了出来。
　　 香烟滑过喉咙的感觉痒痒的叫人麻痹上隐，叫人沉迷于她醇醇的味道。就像是去爱一个人，也会上瘾，即使知道爱情有毒。
　　 我本来不是个固执的人，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就只抽茶花。第一次见到茶花，就被它漂亮的烟盒吸引，正如烟盒上的那句“初与君相识，犹如故人归”。纤细洁白的烟身像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子。
　　
　　 1
　　
　　 也因为茶花，遇到了何小畏。
　　 那个傍晚，我和平时一样坐在学校的西湖边发呆。
　　 都第28次了，可是手里的打火机依然只是萤火虫般的一闪一闪，总是不肯燃起来。妈的，干脆一挥手把那个破烂丢进了西湖。
　　 可是烟还得抽，湖边又没有商店。左顾右盼，原来和我相隔一个石凳那坐了个人，还有忽明忽暗的烟头在闪。
　　 “同学，借个火。”
　　 转过头直接把手里的烟递给我。
　　 用那半根燃烧的烟引燃自己嘴上的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幽幽的吐出来。真是舒坦！
　　 “小姐，可以把烟给我了吗？”
　　 我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他的半支烟，又发现他竟然也抽茶花。现在大街小巷的人没几个抽这烟了，别说小商店，连有些大点的超市也没得卖。每每发现一个卖茶花的地方就像是找到个藏宝山般的兴奋。
　　 “谢谢，也抽茶花？”
　　 “初与君相识，犹如故人归。”
　　 我们相视一笑，才感觉眼前这男生有双漂亮的单眼皮眼睛。
　　 记得小帆以前让我帮她找男朋友，提了一大堆条件，其中一条叫我匪夷所思——一定要单眼皮，要知道满大街的人都在美容割双眼皮啊。但她偏说双眼皮男人眼睛太大太亮，什么都一览无余，很没味道。单眼皮弯弯的，才有一种朦朦的韵味，很深邃，叫人可以去遐想和挖掘。不过除了大小外我始终没有体会到它们的其他差别。
　　 第一次感到眼睛里的微笑，月亮般柔和皎洁。
　　 这时，身边的花丛里跳跃的飞舞着一只萤火虫，我们的目光同时被它吸引了。萤火虫和茶花一样都是我的最爱。
　　 “知道萤火虫的英文单词吗？”这个问题王小明第一次和我在QQ上聊天时问过我，现在我们网恋了。
　　 “是什么？”
　　 “回去查查吧！再见！”我转身离去，王小明这时候该在网上等我了。
　　 “嗨！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何小畏！”身后追上来的声音。
　　 “先学了那个单词我再告诉你。”我只偏了偏头。
　　 进宿舍门，上了QQ，王小明的青蛙头像果然亮在那里。
　　 “怎么这么晚才来？”
　　 “今天在湖边多坐了一会。”
　　 “别在外面乱放电哦！”看了他这句话我忽然想到刚才湖边的那个单眼皮抽茶花的男生。
　　 “亲爱的，我想你，只是在湖边想你想忘了时间。”我都嗅到自己这句话里的甜味来。是的，我喜欢王小明，尽管我们还没见过面。
　　 我们说好了我生日时去他的城市，把现在网络所不能弥补的快乐全部释放，奢侈的去爱。
　　 三天后，依然坐那抽烟，眯着眼睛。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才见是何小畏。
　　 “我查了那个单词，FIREFLY”
　　 “喜欢吗？”我笑，“这是一个漂亮的单词，火与飞的组合，多形象啊！”第一次王小明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后来我还专门把我叫萤火虫的网名改成了FIREFLY，要不是因为“飞翔的火”比“萤火虫”更有味道我才不会取个英文的网名呢。可恶的四级考了几次都不过，只恨生不逢时，没在文化大革命哪会，谁学英语就批斗谁。
　　 “萤火虫是飞翔的火，香烟就是静止的火。”何小畏点燃一支烟。
　　 “它们的生命都很短，但是因为燃烧，所以美丽。”我该走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有时后面追上来的声音。
　　 “阮小雯。”
　　 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萤火虫是牛屎里爬出来的，具体是里面的微生物还是寄生虫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这种蜕变比毛毛虫变蝴蝶还来的彻底。喜欢抓了萤火虫捏在自己的拳头里，留个小缝，贴了眼睛上去看，蓝幽幽的光。不敢松开手，怕放走了我的宝贝我的幸福，甚至握着拳头钻进被窝睡觉，第二天醒来，发现掌心躺着坚硬的丑陋的黑色小虫，我伤心的哭了。是睡在梦里偷换了我的萤火虫？
　　 王小明说他小时侯也很喜欢玩萤火虫。他和他的伙伴抓很多萤火虫，然后用一根细线把它们一只只的拴在上面，拿着这条线挥舞，那将是一串闪烁的星。不知道他小时侯害死了多少萤火虫。我曾对他说你来世应该变成一只萤火虫赎罪。他却说最好永生永世不得做人都做萤火虫，我愿意呆在你掌心叫你疼爱。
　　 我快过生日了，那些天都很兴奋。也因为要出门，有些东西要准备，显得忙碌，所以好几天没有去湖边。
　　 一直到走的头一晚，一切都安排妥当，想去湖边透口气。老远就看见有个身影坐在我常坐的东头第三张石凳上抽烟，我想应该是何小畏了。
　　 “好久不见。”我从他手里拿过半支烟点燃我的。一般有打火机和火柴的情况下我会选择没有汽油味的火柴，有火柴和燃烧烟头的情况下我会选择更有烟味的烟头。
　　 “我天天都来的……”静静望着我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在等你！”
　　 “呵呵，你以为我的打火机总会坏吗？”
　　 “初与君相识，犹如故人归。小雯，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我一点也不吃惊。虽然我们只见过三次，说的话只有十五句。但似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觉得他像是在那专门等待我的人，等着我去借火，等着我去喜欢。
　　 “哦！知道了。但我有男朋友，明天我将去他的城市。”我很平静。
　　 沉默。
　　 沉默。
　　 沉默。
　　 我们只是静静的抽着烟。
　　 “我走了。”我站起来。
　　 “我还是会天天在这等你的。”后面追来的声音。
　　
　　
　　 2
　　
　　 28个小时的火车，一路上不断的和小明在发短信。他说怕我坐车寂寞，其实我一点也不累，完全沉浸的幸福中。
　　 半夜三点，到站。看到窗外的灯火，感动的想哭。
　　 一出站，就看到小明。为了叫我方便认出他，他说那晚他会戴顶太阳帽。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特征。
　　 直接走到他面前。轻轻的问：“是你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他接过我的旅行袋，牵起我的手挤出人群。感觉很好，有这么一个男人在前面为自己开路。
　　 在的士上，小明问我累吗，我才感觉真正的累了，于是靠着他的肩睡。
　　 朦胧中感觉到温暖的唇在额上的轻触，我搂紧他的腰。
　　 那天晚上我在小明的怀里的睡的很香。
　　 将近中午了我才睁开眼，小明吻我，喃喃的说你陪我昨晚的春宵。我们疯狂，我们快乐。一直到傍晚才拉着手出去吃饭。
　　 那几天我们都很少出门，只是在家里睡觉，看碟，说话，煮咖啡，光着脚抱着跳舞。
　　 生日那天我们去爬山看日出。在山顶太阳跃入眼际，忽然明亮闪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双眼酸酸的快要流出泪来了，我用双手挡住它们。小明拉下我的手说：“对于美景为什么要拒绝呢？”我说：“因为我幸福的想要流泪，但我怕失去，就像我的萤火虫。”“傻孩子，不会，太阳是永恒的，不同于萤火虫短暂的生命。”我看见光环紧扣的明媚动人的艳丽阳光中他的脸，忽然感到一种不祥。短暂的生命？我们的爱情会这样吗？我挪挪身靠紧他。
　　 晚上吹蜡烛时小明叫我许愿。然后送我了一只红木制的萤火虫，肚子下面是水晶做的，里面是荧光水。夜晚会和真的萤火虫一样发出幽蓝的光。
　　 我坚持没有叫小明送我去车站。泰戈尔说过：你走，我不去送你，你来，不管多大风雨我都会去接你。我说我只想和平时一样从家里走出去，你就当我去买菜一会就回来了。深长的一个吻之后，我说亲爱的等会见。然后开门走出去，把他关在里面。电梯里，我哭的，开始思念。我记起林清玄的一首诗：相爱的人，一分开就开始思念相印的人，未分离就已经在思念相契的人，永远保持互相思念我和王小明是相爱的人，一分开就开始思念。
　　 回学校以后，每晚还是和王小明上网。唯一的不同的是聊天的内容。以前我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说，情话只是其中一部分。然而现在我们整天卿卿我我的，有的话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3
　　
　　 我很想念王小明，我也很孤独。
　　 日子如果被思念充满的话其实也很苍白。
　　 我已经好久没去湖边了。
　　 下雨了，世界看起来很洁净。于是想出去把自己的灵魂掏出来，在雨中洗一洗，抖落一身尘世的煎熬。没有打伞，在湖边默默的抽着烟，一种不可言状的失落无端地袭上心头，心终于没能躲开李清照的慵倦孤寂，今夜只好“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一直坐到傍晚，脚下一堆烟蒂，湿漉漉的，残败着像我的心情。和王小明天天在网上电话里说着我爱你、我想你、我永远爱你、我时刻想你之类的话，越说我越想他也就越寂寞越无法忍受。
　　 头上飘来一片云遮住了雨，“怎么抽这么多烟？还不打伞？”没有回头就知道是谁。
　　 “……”
　　 “我等了你48天，你终究是来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地方，你抢了我的石凳。”
　　 “你不快乐？”
　　 “别自作聪明，我很快乐。”我牵牵嘴角试图笑。
　　 “接受我吧，我会叫你开心！”期望的目光，他扳过我的肩。
　　 “我和他很相爱，我们天天聊天天天打电话天天说我爱你我想你……”我的话被他的唇堵住，挣扎，可是他的臂膀把我箍的太紧。
　　 终于他松开我，我转身跑了。
　　 “我还在这等你！”还是背后追来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似乎粘了雨般湿漉漉的让我枯枯的心有点滋润。
　　 我害怕寂寞。所以我虽然没有答应做何小畏的女朋友，但我依然常去湖边，我们一起抽烟，聊天，看电影，吃饭。他也时不时的说要我接受他，我都含笑拒绝了。我给他讲我和王小明的故事，他说那是虚幻的，可我说那是纯粹的。
　　 有何小畏陪伴的日子很快乐！我觉得不再孤独。但我还是王小明的女朋友。
　　
　　 4
　　
　　 爱情是享受不是承受。
　　 好在一年后我毕业了，去了王小明的城市。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把那份远距离的爱坚持多久。因为后来何小畏已经成了我梦中的牵挂。
　　 捏着本科学历在城市里碰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份满意的工作。好一点的人家看我没四级证书马上就挥手，差一点的我实在不想去。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工作，我想自由。
　　 王小明说你就在家里我养你，其实他也只是个职员。
　　 于是每天王小明去上班，我在家抽烟发呆。看到手里的茶花偶尔会想到何小畏，听说他留校了，还每天去湖边。
　　 早上8点到傍晚6点我都是一个人打发无聊，等王小明下班。我们吃饭，散步，看电视，做爱。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曾向我发脾气，只是空气中的郁闷叫人难以承受。
　　 王小明叫我戒烟，我答应了。那段日子很难熬，除了胡思乱想什么也没得做。脾气很糟糕，只是强忍住，不曾在王小明面前表露。我们都小心翼翼的相处，忍受着许多曾经在网上所没有发现的彼此的缺点。
　　 我和王小明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他加班和应酬的时候变多，深夜我在黑暗中等他回来，给他放水洗澡。再后来我在他衬衣领上发现了一个水红色的唇膏印，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后来深夜我不等他独自去在床上睁眼发呆，他上床后和我亲热我不反抗也不热烈，木头般。
　　 一天我留给他一封信，然后去了西藏当一名老师。我在信里说：我们的爱情是萤火虫，注定只有一个夏季的历程，也注定只是在夜晚那种特定的时候可以闪光，我们只能在网上闪烁，回到现实就像是萤火虫在白天一般惨不忍睹。不过毕竟燃烧过，我会记得那些激情和火焰。
　　
　　 5
　　
　　 戒烟128天的一个夜晚，在电台听到一首很老的歌。许美静的《你抽的烟》：“天黑前我逃离你身边/选择落脚这陌生的地点/难入眠雨点敲打屋檐/彷佛心里面/我的眼泪在蔓延/改变时间/改变体验/改变语言/以为就能事过境迁/你抽的烟/让我找遍/镇上的店/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没改变/对你的思念/过一天眷恋有增无减/记忆像天线寂寞不断上演”
　　 忽然很想抽烟，于是出去买烟，一家家的商店，始终找不到茶花。最后不得已买了包云烟，同是一个卷烟厂的烟，抽了一口却叫我刺喉般的难受。泪水就跟着下来了。
　　 想念茶花，想念何小畏。
　　 又想到林清玄的诗，小畏是和我相契的人。
　　
　　 6
　　
　　 好不容易有了假期，我要回到那个城市。
　　 学校和五年前一样，那么熟悉。
　　 到湖边，坐在东头第三张石凳上。点燃支烟，往事一幕幕回到眼前。
　　 “小雯，你肯回来了！”一转头，却不是那张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陌生的双眼皮男人。
　　 不知道他是谁，但我想他一定和何小畏有着什么关系。不想多问，该告诉我的东西他会说的。只轻轻的点头，“我想回来抽茶花，西藏没有卖的。”
　　 “你来等何小畏吗？他等了你那么多年，可你才来，一切都晚了。”
　　 “他说会一直在这等我的。”
　　 “我在这也等了你快一年，我是他最好的兄弟，他说你一定会回来的。这是他给你的信。”
　　
　　 小雯；你还是回来了，我一开始就知道。王小明和你并不适合，从一开始在湖边邂逅你我就看到你眼里的忧伤，爱情快乐的话不会是这样的。你太累了，不是吗？萤火虫毕竟一年只有三个月才可以闪烁，更长的时间是庸长的寂寞。茶花才可以相伴一生，虽然它是静止的火，只会等待，但也不会飞离。多想陪你一辈子啊！但我已结婚了，在一次火灾中我失去了双腿，而且面目全非，家里为了有人照顾我给我找了为农村姑娘，现在的日子和谐平淡。不要来看我，我想在你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形象。如果有来世，希望可以和你抽一辈子的茶花，我还在这里等你！小畏
　　
　　 眼泪如泉涌……听见瓶子摔碎的声音，心好疼痛。
　　 “带我去见他，带我去见他！”我痛哭着拉住小畏的朋友。
　　 “不，不要再那么残忍的对他，他不想你见到他现在坐在轮椅上的样子……”
　　 忽然我看见不远的槐树背探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头，那一刹那，与那双深邃的单眼皮眼睛相碰了。
　　 “小畏！”我拔腿就跑，可小畏的朋友从后面追上来死死的拉住我，我看见轮椅渐渐的远离。“从来都是你留背影给小畏的，这次叫他先走吧！有你的思念，他会知足了。”
　　 思念，永远保持互相思念。
　　
　　 我回到了西藏，这里没有炎热的夏天，也没有萤火虫。我也不可能把萤火虫带来。
　　 这里也没有茶花卖，但是我可以把茶花带来。
　　 朋友说其实我就像是一只萤火虫，孤独、坚强，一个人在夜空里飞舞不与人结伴而行。
　　 只是从此，一生都有茶花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