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前三天是阴历三月初八，一大早天还是亮的，天气预报：今日阴转小雨。
　　
　　 不到七点，房背后赶早做活的民工就到了工地，铲车轰隆轰隆上了梁，搅拌机开始咔哒咔哒地伴着泥沙。
　　
　　 鸟儿们是天一亮缝儿就开始叫了，婉转地嘹亮的，缓得急得粗的细的嗓音像人一样，表达着早起的各种心情。清明后，蝉幼稚地叫了一早，也许是嗓子亮得快了，此后处于修复期再没听见声息。
　　
　　 春已经深了，早春的梅花谢净后，三月的雾色渐渐退尽时，叶子就绿了一窗。
　　
　　 枇杷树是头年年根开花，鹅黄的花朵在寒风中纤弱得好似飘渺的春梦，花的颜色与柔弱，老是让我想起才出蛋壳儿的雏鸡。从来没有闻见过枇杷花的香气，至于啥时落的，就更不知道了。到了第二年三月末，不经意抬头，果已经结的像葡萄一样，东一串西一串的，椭圆形的幼果上面浮着一层驼色的绒毛，果串不似葡萄向下垂力，直立着藏在苍绿的大叶子后面，生怕露脸后让人瞧见未成形前干瘪的模样而自卑。到了夏初，杏黄的果子从叶子后面探出成熟的韵味，鸟儿们吹了集结号一样，在树条上偷食，震得树枝蹦跳不已。西北的树就像西北的汉子一样，是高大挺拔的，枇杷树也是一样，想摘下果子，必须举起竹竿夹住枝条扭断才能下来，否则就留着给鸟儿打嘴，人甭想吃着半粒。
　　
　　 婆婆是热情勤劳的，退休后，活就没有做完的时候，院子早晚总是干干净净。花花草草，盆盆罐罐里总不落空。两株花团锦簇的刺梅，三株雍容华贵的牡丹，几十株曼妙风姿的兰草，再有几盆绿肥红瘦的海棠，院里的花木总是赶趟似的，梅花落了有樱花，樱花落了有杜鹃。兰草的花期长，就象温和的友谊一样，清凉菲芳的香味，可以陪着春天每种花儿从初开到谢幕。夏天到秋天续接的花儿也是不断，到了寒冷的冬天，一树红梅一树黄梅，就可以让室内，围坐一起吃火锅的一院人家，回味一个干冷的季节了。
　　
　　 上班的我们总是早上匆匆去晚上匆匆归，没有多少闲暇伺弄这满院的草木。树上的果子熟了看一眼欢喜，可是让我们去摘总嫌麻烦。这个重任每年都是由婆婆去落实，摘下了尝一尝鲜，和谐邻里这些好人好事也由着婆婆去做。
　　
　　 婆婆是花木的知心人，那株渴了要喝水，那颗饿了要上肥，谁冷谁热她全都清楚。
　　
　　 后坡脚上的机器从去年冬天就开始连天地响了。
　　 大寒前后，户户迁坟，把老祖宗都牵到了北城后，新修的墓像现代别墅一样齐整华丽，留下的坟洞被机器铲平填满压实，沿着坡跟修了一条又宽又长的路，通往另外一条大路，再通往别处，四通八达、“三化”园林城市是城区统一建设规划要求。
　　
　　 翻过年后，二月一过，坡田上每年层层复层层，层层何其多的油菜花开了最后一季，盛宴未过，大铲车上坡了。油菜花丑小鸭似的被铲车铲平碾碎，接着是搅拌机，水泥、沙，堆在油菜花的故里。地脚上古老的柿子树放倒后，撅起个老大的树桩，好像战争年代从飞机上扔下的炸弹，炸出个凹凸不平的深坑。
　　
　　 我们在坡下新修的房子住下后，已经整整十年了。
　　 十年间我们亲眼目睹了，坡上夏天新麦收割后，田地里的庄稼散发着新麦的清香，秋天苞米成熟后，月夜里躺在床上，听着苞米叶子在风中互相摩搓，发出亲昵的飒飒声，似情人的私语。还有盛夏里繁盛的桑树丛黑红相间的桑葚，逗惹得孩子们午觉也不睡，爬到树干上偷吃，任汁水染紫嘴脸。那颗老柿子树真能结果呀，多少年过去了，苍老的树枝上秋天一到，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头。
　　 还有还有……
　　
　　 在的早上七点以前与晚上八点以后这里是安谧的，过了这个时段，尘土就会附上云层，电线杆上的麻雀撤走了，后窗不能再开。
　　
　　 城里最后一块坡地，要成为别墅群了。
　　
　　 起床后，打开侧窗。
　　 侧窗外深深浅浅、浓浓的淡淡的树荫，挤作一团，清新的风轻拂着槐花的香气，高大伟岸的杨树从秋天金黄的叶子落地后，在朔风中精光地积聚了一个冬天，此时，好像一个俊美的男子变成了刚出浴的迷离女子，让人眼前一亮，光滑嫩绿丰润的叶子是那么诱人。
　　
　　 侧窗外稍远处，一颗年轻的合欢，铁灰的树干从树下到顶梢，好像盛装着昨夜未讲完的神秘故事，天亮了再不肯吐露半句，枝叶密不透风地庇护着丰盈的内心。记得去年八月十五，银盘似的月亮从合欢树顶冉冉升起，月光罩着四野，邻居家团圆的笑声从窗户飞出，穿过各种树木，又播撒到无边的月色里……
　　
　　 快八点时天气由亮转暗，谷雨前的麻分子小雨在飘。
　　
　　 婆婆又上到后坡查看工程进展了，好像县长一样操心着民生大计。
　　
　　 站在梅树下，仰起头：妈，该吃早饭了。
　　 雨星落在睫毛上、脸上，痒酥酥的，树木的清香从领子里袖筒里钻进了肌肤。
　　
　　 不怕吆，挡了阳光，树会往高处生长，咱的房子，一楼可以做乒乓球室，专门锻炼身体，二楼看不见广场的热闹，咱就再上一层楼，远处的风景咱到近处去看。
　　
　　 先前建房时的先见之明是对的，一个房间里至少要开两个窗子。
　　
　　 当一个窗户不能打开时，另一个窗户肯定能打开。
　　
　　 侧窗外的树木绿意盎然，在平常的春天里，到处是红花绿朵。
　　
　　 草飞莺长的春天啊！
　　
　　 树还在，鸟儿就不会远离，蝉太胆小了。
　　
　　 有天空的地方就有绿树。
　　 有绿树的土地就会开出绚丽的花朵。
　　 有花朵的绿树定会盛产一树果实。
　　
　　 浮云走了天空还在那里，鸟儿走了天空还在那里。
　　 他们来了，我们还在这个天空下平静地生活。
　　 红花绿朵，不在天边，就在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