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第一场雪，静悄悄的，在深夜降临到这个世界。天明时分，小女孩起床了，拉开窗帘，透过朦胧的窗户，她看到窗外的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了。
　　 妈妈，快出来看，好漂亮啊！小女孩欢呼着冲出门外，在妈妈微笑的注目下，在雪地中奔跑，歌唱着。
　　 妈妈，让我们来堆个雪人吧？小女孩朝妈妈笑着，大声地说。于是，在银色珊瑚树下，孩子与妈妈快乐地忙碌着，在孩子与妈妈的努力中，可爱的小雪人诞生了。
　　 它有着尖尖的鼻子，那是小女孩用来绘画的铅笔。它的眼睛又黑又圆，那是妈妈旧衣服上的纽扣。它的嘴巴弯弯的，总是笑着，那是红色的辣椒镶嵌而成。还有，它戴着顶红色的小帽子。天下着雪，雪人会着凉的，小女孩说，于是雪人儿的脖子上就多了一圈灰色的围脖，那是爸爸最喜欢用的围脖。小雪人，你可不能太挑剔哦？小女孩拍着雪人儿的脸，认真地说。雪人儿还是弯着嘴，甜甜地笑着。小女孩便绕着雪人儿，与妈妈追逐嬉戏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壁炉里的火已燃起，唱片机里流淌着动人的小夜曲。妈妈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屋子里的气氛温暖而和谐。
　　 小女孩站在窗子前，注视外面的雪人儿，已经很久。雪人独自在雪地中，似乎很寂寞的样子。趁着妈妈不注意，小女孩偷偷地来到了雪人的身边。
　　 好冷的天气啊，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冻的发抖。对着面前的女孩，雪人委屈地说。
　　 对不起，我差点把你忘了，小女孩愧疚地说，她拉起雪人的手，在飘落的雪花中，在隐约传来的小夜曲中翩翩起舞，雪花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眼睫毛、肩上，这一刻，她美的象个精灵。
　　 到屋子里坐坐吧，小女孩拽着雪人走进屋子。你是我这个冬天的第一个客人，小女孩认真地说，雪人打着喷嚏，这是它在对朋友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雪人与小女孩坐在壁炉边，享受着温暖的感受。真是奇妙啊，这种温暖，它以前从未经历过。
　　 哈哈，你开始流汗了。小女孩拍着手笑着。雪人并没有在意，只是温和地说，是啊，我好象有点热了。
　　 一滴滴的水珠在雪人的全身渗透出来，汇集成细流，在屋子里流淌，雪人惊慌起来，它发现自己开始渐渐融化了。
　　 小女孩并不知道，雪人并不能承受温暖，当雪人儿渐渐消融，她终于开始哭泣。
　　 然而雪人儿还是弯着嘴角儿微笑着，毕竟，在短暂的生命之中，它体会到了温暖的滋味。
　　
　　 一
　　
　　 晓雪时常还会想起幼时关于那个雪人的童话故事。有时候，在梦中，她就成了那个小女孩，拉着雪人，在雪中翩翩起舞，当雪人消融，她也从梦中惊醒，枕边也总是湿了一片，这个故事，伴随着她走过了成长的一个个岁月。
　　 南方的冬天似乎总是姗姗来迟，十二月的天气，北方怕已是下雪了吧，晓雪所在的城市却仍然是细雨绵绵，天色也是昏暗暗的，总让人有种透不过气来的郁闷。
　　 上班也有三年了，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这个城市的一切仿佛还如初来时一样陌生。晓雪仔细想了想，在这里，称得上好朋友的，好象没有几个，办公室的气氛死气沉沉，每天同事们见面，总是例行公事般打着招呼，客气中带有虚伪的成分。而那个和她一起租屋，那个叫敏儿的女孩子，近一年来几乎很少回去，晓雪也只和她照过几次面而已，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像敏儿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总是有忙不完的应酬。
　　 是啊，寂寞是永远伴随着晓雪的，因为着她的平凡。从小便如此，长大了，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并没有象童话中那样变成白天鹅，所以这个童话故事晓雪就很不喜欢。大学时代，别的女孩子总有成群的男孩子终日等候在寝室楼的门外，只有她，用门可罗雀这个词形容倒是很贴切呢。
　　 不过也不是没有恋爱的经历。两年前，就有一个男孩子走入到晓雪的生活，那时那个男孩子刚刚失恋，在最失意的时候与晓雪相识，也许是女孩子们的高傲彻底地使这个男孩子丧失了信心，面对晓雪的温婉与善良，他很快地沉陷，用更快的速度，他轻易俘虏了晓雪的心，不久他与过去的女朋友复合，于是更快更快的，他抛弃了晓雪，这前后的过程可以用“闪电一般”来形容。
　　 晓雪站在窗子前，看着外面的雨，看了很久，看得有些发怔。同事们偷偷地打量着她，这个老姑娘，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他们暗暗嘀咕着，如果不是太过无聊，他们不会对晓雪有丁点的好奇。
　　 下场雪吧。默默的，她想。妈妈告诉她，她是在冬天一个下雪的黎明出生的，这是她名字的来由，所以她从小便喜欢雪，一直记得那个童话故事，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吧。
　　 雨还在继续着，什么时候，这个冬天的城市，才能有它的第一场雪？
　　
　　 二
　　
　　 忙完了手头最后一件事，城看了看手表，已是七点了，他这才想起今天与春子的约会。又失约了，他暗自苦笑，以春子的脾气，任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的，他叹口气，感觉有些疲倦了。
　　 他带上门，无意间一瞥，财务部的办公室隐隐透出灯光，都这么晚了，除了他还有别人？他有些诧异了。
　　 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一个女孩子背对着门，独坐在办公桌前，埋着头，似乎正写着什么东西，好象很用心的样子，以致城走到她的身边她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还不走吗？城轻轻地问道，她跳起身，一副受惊的样子。
　　 你吓我一跳。她拍着胸口，惊魂未定。这个人，走路似乎没有一点声音。
　　 公司没有加班费的，看到她用看怪兽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哭笑不得地说。
　　 私底下，他是个和善而易于接近的人，这与工作时的他判若两人。不过，这矛盾的两面结合在他的身上，似乎自然而谐和，她想。
　　 你怎么了？他看到她开始走神，好心地提醒着。
　　 你要的材料，我马上就写好了。她缓过神来，回答道。
　　 啊？对不起，那个材料明天才可以用得到，我忘了说了。他有些愧疚，他从不占用下属工作以外的时间，这次显然是破例了，尽管是无意造成的。
　　 你还没吃吧？我请你，他说，有点补偿的意思。
　　 这……不用了吧？她犹豫着，有些不情愿，不过，毕竟在他的手底下讨生活，拒绝是不是不太好呢？她想。
　　 好吧，最后她说。对一个势在必得的男人，最聪明的选择就是满足他，这是谁说的话，忘了。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她只好唯心地改了口。
　　 不过恐怕也是个最愚蠢的选择，她默默地补充道，在行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与他之后。
　　 与足有一米八的他相比，她一米五的个头的确太矮了；与西装革履的他相比，她的衣服的确太过寒碜了。最重要的是，他长的似乎挺不错呢，与她平庸的相貌相衬，也的确显得太不谐调了。三年来，她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老板的容貌。
　　 不过，他似乎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是不是借助我的平庸，来衬托出自己的不凡？她不禁有了这样的想法，就鼓了嘴，有些气闷。
　　 这个叫晓雪的女孩子真的很奇怪。她的面部表情过于丰富，这和她看上去内向的性格很不搭配；她的样子很普通，眼睛却很有灵气。不过，似乎常常走神，他又补充了一点。三年来，他似乎第一次注意到这个下属的存在。
　　 坐在餐厅的大堂之中，唱片机里流淌着静静的小夜曲。她有些不自在，他看的出来。她似乎很少来这种地方，也许，从来没来过。
　　 你点吧，他把菜单递给她，对待女孩子他一向很绅士，无论什么样的女孩子都一样。
　　 雪绒花，我最爱听的曲子，她说，一脸的沉醉，无视于他的存在。
　　 他的手僵在空中，有些尴尬。真是奇怪的女孩子，难以交流，他想。
　　 是的，的确很好听，他耐着性子，迁就着说。
　　 关于这个曲子，有个很好的故事，她笑着说，想起了小时候的童话。
　　 是个关于雪人的童话故事，我也听过，他说。这个女孩子的生理年龄与心理年龄不成正比，他下了这个结论。
　　 真想看到一场雪呢，堆个雪人，可以带它到屋子里，暖暖它的身子。她微笑着，无意间说出自己的期盼。
　　 看着眼前这个微笑的女孩子，忽然间，有种温暖的感觉，在他的心底升起。
　　 远离这种感觉，已有多久了？
　　 他默默地问着自己，有些怔忪了。
　　
　　 三
　　
　　 初冬的天气，开始转冷了。
　　 城的工作愈发忙碌起来。接二连三的失约，终于点燃了他与春子之间的战火，在大吵之后，春子问他，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犹豫了，在春子与他之间的，是爱情吗？他问自己，有些茫然。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春子一个确切的答案，这导致了他们之间长达数日的冷战。
　　 在这冷冷的冬天，一切都显得郁闷，包括心情。
　　 也许气候与人的心情的确是有关系的，他想。
　　 晓雪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她似乎不懂拒绝。他注意到，很多别人做的案子，最终都转到她那里，用她的话说，只是帮帮忙而已。
　　 她总是默默地忙碌着，似乎没有停息的时候。
　　 这使他感到有些气愤了。然而，在她沉默的外表下，他却看到了活力。
　　 也许，冬天是属于晓雪的季节，他忽然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一时间，他忘了诸事缠身的烦恼。
　　
　　 四
　　
　　 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是胃痛。
　　 这个毛病读书时便有了，近年来似乎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大抵是在夜里，有时候痛的受不了，爬起来吃点胃药，效果却不明显，不过一夜过后，也就好了。
　　 上班的时间发作，这是第一次。晓雪忍住了疼痛，不想成为注目的焦点。
　　 好冷啊，在意识模糊之前，这是她最后的感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医院里。有一个人伏在床前，睡的很香甜的样子。
　　 是城。
　　 晓雪动了动身子，城睁开惺忪的双眼，微笑着说，你醒了？
　　 我生病了？晓雪问，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恐怕要在医院里呆一段时间了，城笑着回答。
　　 那你会不会开除我？晓雪有些担心，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会，除非我也下岗了，城回答道，眼中有一簇温暖。
　　 这算是承诺吗？晓雪问，胃似乎不那么痛了，这使她恢复了一点精神。
　　 城点点头，说，所以现在你要担心的是我会不会失业，至少在你出院之前。
　　 这是一年中白天最短的日子，夜色已浓了，当城步出医院的门外，风虽然还在吹着，但他似乎并不觉得那么冷了。
　　 也许心情毕竟还是与季节没有关系的，譬如现在的他，现在的晓雪。
　　 好象不觉得累呢，在和城聊了一个下午之后。
　　 这个冬天，晓雪第一次有了温暖的感觉。
　　 她又梦到了那个故事。
　　 故事中她不再是小女孩，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在雪地中，在飘落的雪花之中翩翩起舞。
　　 那个人，是城。
　　
　　 五
　　
　　 晓雪住院的第二天，城便知道了她的病情。
　　 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这个女孩子缺少关怀，一直以来，她总是孤独的，一个人在社会中默默地挣扎着。
　　 他看得出来。
　　 大多的时候，他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听晓雪倾诉，什么也不用说，就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满足。
　　 有一种感觉，或许是心痛，或许是怜悯，在他心头萦绕，总不能释怀。
　　 春子和他的冷战已接近尾声，这一次居然是春子主动求和，换做是以往，他会长舒口气，庆幸不已。
　　 然而现在的心情却总是沉重，象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工作、约会、去医院，他有种分身乏术的感觉。他甚至为自己排了日程表，绞尽脑汁节省有限的时间。
　　 生命的短暂，也许由此可见一斑。
　　
　　 六
　　
　　 也许是工作太忙的缘故吧？城来医院的次数逐渐减少了。
　　 医院里安详而宁静，这应该是自己所喜欢的气氛吧？为什么老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呢？
　　 你有一个体贴的男朋友，很好的男孩子。同病房的老婆婆看出她的心情，笑着说。
　　 她红了脸，却没有否认。
　　 很奇怪的感觉，很温暖。
　　 城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候，她总怔怔地看着窗外。
　　 什么时候，才会有一场雪呢？
　　
　　 七
　　
　　 很漂亮，春子指着柜台里的一枚戒指，示意城注意看。
　　 是啊，城答道，有一点心不在焉。
　　 如果有人买了送我，我一定乐于接受。这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再笨的人也会懂，春子想。
　　 走吧，吃饭的时间到了，城看了看表，今天可能要去得迟一点了，他想。
　　 走在街头，天色有些灰暗，正如此时春子的心情。
　　 鬼天气，她恨恨地骂着，想发脾气，却不知从何发起。
　　 风止了，空气中蔓延着刺骨的寒冷。
　　 下雪了。片片雪花落在地上，城住了脚步，开始发怔。
　　 怎么了你？春子推了城一把，今天他好象一直在发呆。
　　 城看了春子一眼，缓过神来，转过身，朝医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仿佛甩掉了所有的沉重，飞奔在飘落的雪花之中，城的脚步逐渐轻盈。
　　
　　 终曲
　　
　　 下雪了，城微笑着对刚刚醒来的晓雪说。
　　 窗外已是漫天的飞雪。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冬天，这场雪终于如约而至。
　　 再也不能如儿时那样，在雪地里和妈妈一起堆雪人了。
　　 不过，至少身旁还有城在。
　　 他紧握着她的手，透过手心，传递着一股暖流。
　　 这种感觉，以前她好象从来没有过。
　　 然而，在温暖之中，她发现自己开始融化了。
　　 她终于明白，对这个世界来说，她才是那个雪人，禁受不住一丝的温暖。
　　 当城开始哭泣，她知道自己已到了生命的尽头。
　　 然而她还是微笑着，毕竟，在短暂的生命中，她已感受到温暖的滋味。
　　 也许这种温暖，可以称之为爱情。
　　
　　 后记
　　
　　 城:我们没有在一起。
　　 今天是光棍节，
　　 我曾经有想过你。
　　 可是，次次都没有勇气回忆。
　　 我的那滴泪，埋在了你的心里。
　　 虽然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某些事情，你和我的，我不想去彻彻底底的翻，彻彻底底的寻找太多。
　　 我找过你，找了很久，没有一点踪迹，
　　 你不会回来，你早已经离去。
　　 我忘不了你的小孩子气。
　　 谢谢你，
　　 虽然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再也没有踏入我们曾经一起工作的公司。
　　 我害怕勾起某些回忆，留下某些不必要的眼泪。
　　 回想起来，还是很难受。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你。
　　 虽然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
　　 我现在过的真的很好，
　　 你不会再出现我的生活我的世界。
　　 我也不需要你给我多大的惊喜或者惊讶。
　　 我只要你能看得见，你能知道，我过的好。
　　 只是后来，我们没有在一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