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出院
　　
　　 暖洋洋的阳光很粗糙的打在半边脸上，被窗户切割了的太阳能让焦律的脸有点像是刚整过容，不过是刚整了一半的。
　　 刚刚醒过来的焦律觉得整个身子都被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床上隆起的被子就呈现出一个大概的人形，木乃伊大约就是这么密封出来的吧。很没有目的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纯粹的白色。原来还是在医院，外面的阳光让焦律明白现在是早晨了，突然他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自己怎么在医院过夜了呢。他想叫个人，可没有发出声音，好象他能想起来的人都不在身边，旁边病床上的人像条快死的金鱼一样，张着嘴，永远也合不上一样。从焦律还强撑着肚子痛时，这个人就这么张着嘴躺着了，现在还是这个姿势。焦律看着和自己同病房的这位兄弟，越发的想笑，大概让他去做商店橱窗里的模特是最合适不过了，怎么也不动一下。
　　 盘算着这一夜过去，出院时发票上的数字会不会让自己再次倒在医院病床上呢，而想得更多的是幸亏不是在父亲工作的医院躺着。从窗户外面折射进来的阳光不知不觉的就改变了方向，焦律的脸上一点阳光也没有了，而隔壁病床上的家伙则像是一个受万人朝拜的木乃伊，整个身体都沐浴在阳光下。
　　 焦律说：“哥们，换个姿势试试，这样也不怕发霉？”
　　 那人没有动静。焦律不由的暗自诅咒，什么破医院，这人明显是不行了，还和一个仅仅是食物中毒的人放一起。不知道爱滋病人的病房里是不是也同时在做着处女膜修复手术。
　　 窗帘动了动，窗户是关着的，也不知道催使这窗帘晃动的力是哪儿来的，这个问题可能是法拉利的空气动力学专家也解释不了的。
　　 在这一尘不变的房间里，焦律的思维越发的无聊。他似乎感觉自己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又模糊了，好象是关于颜艳的，颜艳十二岁就成了孤儿，那后来呢，后来的事情颜艳好象说过了，可怎么想不起来了，是真的说过了还是梦里面迷迷糊糊的梦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呢。
　　 这时漂亮的护士小姐进来了，端着一只雪白的盘子，像是做腊肉用的。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感觉是用来解剖体积较小的动物尸体的。她先是拿了个体温计给那个张着嘴的家伙量体温，她把体温计放到那家伙的嘴里，然后把他的嘴合上，动作之粗暴让躺着的焦律直担心那家伙会不会把嘴里的体温计咬破。过了一会，护士拿出体温计，放在眼睛前面看了半天，皱着眉头，像是在看外星人的体温，之后同样粗暴的甩了甩，根据离心力的原理，焦律看见半空中飞过一道透明的液体，其粘稠程度之高以至于差点没能够脱离体温计。焦律再看看隔壁病床上的家伙，又把嘴张开了，焦律心想他这最是不是能够用来制造胶水啊。
　　 焦律说：“这老兄没死吧。”
　　 护士看了看焦律说：“你认识他。”
　　 焦律摇摇头说：“不认识，看他那样子，感觉已经断气了。”
　　 护士说：“没死，刚刚我给他量体温的时候还感觉有气。”
　　 焦律说：“那他这样没有危险？”
　　 护士说：“放心，他还欠着我们医院两个月的住院费，虽然他现在已经停止治疗了，但欠的钱总要还的，我们的医生不会让他就这么死了的。说不定他能活得比你长，你要相信我们医院的水平嘛。”
　　 焦律顿时不寒而栗，刚刚想关于自己费用问题软磨硬泡一下的想法立刻消失。
　　 接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护士把这只粘满那位死不了的老兄的口腔液体的体温计扔进了一只缸子里，而这只缸子里大大小小放着七八只形状上让人觉得是一奶同胞的体温计。忽视带着不冷不热的表情向焦律走过来，大约是她觉得焦律还算是有点交流能力的，于是先说了句：先量体温。
　　 看了看缸子里面众多的体温计，焦律顿时感觉要呕吐。护士说：是不是胃里的农药没洗干净，要不再洗一次胃，我们这里重复洗胃是可以打八折的。
　　 焦律说：“不用了，我就是看这体温计不大舒服，没必要享受打折待遇了。”
　　 护士这时忽然显得精神异常的好，两眼直放绿光，说：“不，我们的职责就是保证病人的安全，万一是农药没洗干净怎么办，一定要享受我们的关怀，打折是一定要的，洗胃更是必要的。”
　　 说着就带着苗条的身躯冲了出去叫医生，焦律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不受关怀是不行了。
　　 在经过医生粗暴的检查后，证明没有洗胃的必要，焦律刚刚松了口气，那医生立刻又说：不过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应该洗一下的。
　　 焦律说：“这洗胃又不是洗衣服，能不洗就不洗了吧。”
　　 医生说：“既然你这么要求了，我们也不好勉强你，不过我们已经把这次洗胃的起算上了。”
　　 焦律顿时感觉进了黑店，心想不管是洗胃还是洗什么，既然钱已经花了就不能享受消费带来的成果。于是说：“那就洗吧。”
　　 医生说：“你决定了？”
　　 焦律咬咬牙，颇有些当年经受敌人酷刑的战士的精神，说：“决定了，再洗一次吧。”
　　 医生说：“那好，就再洗一次，不过今天的治疗项目已经没有了，只有记在明天的收费单上，不过我们会充分考虑您的感受，把明天的治疗移到今天进行。”
　　 焦律说：“那是不是就是说又要收一次钱。”
　　 医生说：“那是当然，不过你放心，我们还是会给你打八折的。我们的总之就是不乱收病人一分钱。”
　　 焦律顿时感觉眼前一黑，四肢发软。耳边模糊的听见有个相当甜美的声音在叫：“医生，病人要昏倒了，赶紧进行抢救。”
　　 一听见抢救二字，焦律心里就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昏倒。可在医生和护士的齐心协力下，他还是很迅速的昏倒了。
　　 当焦律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不幸的被统治，抢救已经进行过了。伤心的看看隔壁病床上的那位金鱼嘴，焦律觉得前途无望，可能自己下半辈子就要躺在这张病床上像那位兄弟一样张着嘴等死却死不了，然后等待着哪位好心人中个五百万大奖，再然后这人一时头脑发热把这钱用来给自己还医药费用。
　　 病床上的金鱼嘴的嘴翻动了一下，可能要说什么，也有可能是不行了，出于本能，焦律按响了床头的电钮，从外面走廊上高跟鞋的震动频率看，护士正不紧不慢的赶来，等到了快到病房的时候，频率明显加快，等护士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气喘吁吁，不知道这护士是不是有心脏病或高血压什么的，如果真是那样，倒还有点值得同情的资本。
　　 焦律指了一下金鱼嘴说：“他可能快不行了。”
　　 护士立刻不那么喘气了，她说：“那你按电钮干什么。”
　　 焦律一头雾水的说：“那应该谁按啊。”
　　 护士说：“应该他自己按啊。”
　　 焦律说：“可是他这样，你觉得他能按吗。”
　　 护士说：“那你也应该按他床头的啊。”
　　 焦律说：“我也是病人啊。”
　　 护士说：“病人怎么了，病人就高人一等？你不就是食物中毒吗，都躺床上一天了，就不能下床？”
　　 焦律说：“你们不是刚刚对我进行过“抢救”吗，我难道还不够严重。”
　　 护士说：“那不得了，都抢救过了，就证明没有问题了，怎么就不能下来按他床头的电钮？”
　　 ……
　　 焦律还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病床上的金鱼嘴可能不行了，赶紧先让护士看看，护士不依不饶的说：“你怎么了，还有理了？凭什么我要先看他死活。”
　　 焦律说：“就算我没有理行了吧，你先看看他啊。”
　　 很不情愿的，护士检查了一下金鱼嘴，说是检查，倒不如说是搜查，在直着眼睛冲金鱼嘴望了半天后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行了，你发什么神经。
　　 焦律说：“可他刚才嘴不停的翻动啊。”
　　 护士说：“那是他饿了，这老东西，饿死也这么难。你也是，以后没有事别乱按电钮，还以为真死了呢。”
　　 说完转身就要走，焦律说：“那他怎么办。”
　　 护士说：“什么怎么办，他不是好好活着的吗。”
　　 焦律说：“他不是饿了吗？”
　　 护士说：“那关我什么事，等着吧。”
　　 等了不知多久，有人给金鱼嘴送来了吃的，像是给宠物调配的宠物口粮，粘糊糊的就给灌了下去。从样子上看，那吃的东西质量不比宠物口粮好。焦律很惊讶金鱼嘴吃东西的时候嘴也是不动的，东西从嘴角流出来他也不动。看来刚才他翻动嘴唇是真的有话要说，可他想说什么呢，永远不可能知道，这点是可以肯定的，但不知为什么，对于他想要说的话，焦律相当感兴趣，就像小孩子一样，认为一定有什么秘密或是宝藏。
　　 等金鱼嘴吃完了饭，无聊的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焦律和金鱼嘴两个人，一点声音也没有。看看金鱼嘴，焦律莫名的想和他说话，和这个根本无法开口的人说话。
　　 焦律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什么反应。
　　 焦律说：“你能动一下你的嘴唇吗，或者伸一下舌头也行。”
　　 几乎是奇迹，他的脸颤动了一下，嘴唇也合上了一点。焦律不停的和他说话：“我可以叫你金鱼嘴吧。你能告诉我些你想说的就好了，你怎么就不能开口说话呢……”
　　 一个下午，焦律都在和金鱼嘴说着什么，总是一句话和前一句没有任何关系。总是焦律一个人在说，偶尔金鱼嘴会很艰难的反动一下嘴唇或是扬一下眉头，每到这时候，焦律便会异常的开心，像个小孩一样，话说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没有顺序和逻辑，常常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刚想出一句，才说了半句就忘了。
　　 假如你能出院，或者到其他好一点的医院治疗就好了。焦律这样说，他觉得自己这样说可能会让金鱼嘴有点感触，或是有同感，或是想起什么伤心的事情。可金鱼嘴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翻动一下嘴唇，没有锁动一下眉毛，没有伸出一截舌头。可能他是根本听不见我在说什么的，焦律想。
　　 随即焦律便又感觉金鱼嘴不行了，他按了一下自己床头的电钮，外面的走廊上没有高跟鞋的声音，他又下了床去按金鱼嘴床头的电钮，走廊商店的空旷几乎是在告诉焦律，护士更加不会来了。这是金鱼嘴的眼睑上下抖动了一下，像是小孩的恶作剧。焦律痴痴的笑了起来，一个人在笑，可他觉得金鱼嘴也在笑。
　　 晚上，焦律的父母来看他，父母刚说了几句不要在外面乱吃之类的话，焦律便吵了起来，甚至说不清楚为什么吵的。父亲还想说什么，被母亲止住了。临走时他们就说了一句：“明天你可以出院了，钱我们已经付了。”
　　 就是这一句，也是在快要走了，实在没有话可以说的情况下顶上来的，而焦律对这并不领情，在母亲半个身子还在病房里的时候，他说：“我出院后会把钱还给你们。”
　　 晚上的医院里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一点，但病房外的走廊上依旧是安静且空旷，父母的脚步声和护士的高跟鞋比起来是很小的但依旧可以听得见，那么的零乱，似乎每一步的迈出去都不那么坚决，也不那么平稳。在这没有规律的脚步声中，焦律把头埋到了被子里，他看不到这时候的金鱼嘴正努力的扭曲着面部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表现这么夸张的表情。
　　 这一夜，焦律是把头埋在被子里睡的，他好象又做梦了，一个很荒诞，很模糊，很复杂的梦。梦里面好象有母亲，好象有蓝壳，好象有常老师，好象还有颜艳，还有金鱼嘴。不止到在梦里面金鱼嘴有没有把秘密说出来呢，焦律记不起来了。颜艳十二岁以后的事情好象也是一个模糊，不确切的存在，在梦里面。
　　 还没有醒过来，焦律就已经停止了梦的进行，并很快的遗忘。也迅速的回忆，努力的想找出一点支离破碎的情节来，一直到被叫醒。这一觉不是睡得很好，叫醒他的是蓝客和小玉，等他出了医院门的时候颜艳也来了。
　　 小玉和蓝客都很惊讶焦律怎么会在医院住了两天，得知其中的状况后都惊叹焦律所受的折磨，以至于本来想发关于医院不人道的牢骚都收了起来。在缴费处拿着发票的焦律差点再次住院，他终于有点感谢父母为他结了费用，否则他还真有可能拥有和鱼嘴一样的命运。
　　 想到金鱼嘴，焦律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且白痴的想法，即为他结清住院费。本想自己的钱不够再向蓝客小玉借点应该差不多了，可医生想了一会说：你说和你一个病房的那个人吗，他拖欠的费用好象是五万多。
　　 这个伟大无私的想法顿时在焦律的脑子里破灭。蓝客说：听听，现在的医院真是牛，病人没结清的帐都用拖欠这个词，敢情是农民工工资啊！
　　 焦律立刻点头表示有同感。
　　 在出去的路上还看见了那个已经停止了金鱼嘴治疗但却干耗着不让他死的伟大医生，焦律说：医生：那个病人都已经那样了，你好歹是想想伟大的共产主义，要么帮帮他，要么放人家一马，让他好好去了算了，不要再这么折腾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他也拿不出钱来不是？
　　 医生说：“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事情，那个病人还是很有希望的。”
　　 焦律伸长了舌头说：“他那样还有希望？”
　　 医生说：“当然，他儿子现在的经济状况就算是我们开出五百万的价钱他也是很轻松的，可他就是不照面，我们只好这么耗着他爹。”
　　 焦律说：“就是说他还是可以痊愈的。”
　　 医生说：“那不可能。”
　　 焦律说：“不是你说有希望的吗？”
　　 医生说：“我说有希望追讨他拖欠我们医院的医疗费用。”
　　 “哦！”
　　 一路上无数身材标准的护士在身边走过，焦律说：“我这两天算是把这些医生护士衣服下面那个东西彻底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