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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马】穷徒末路(38、39、40、41、42、43、44、

作品名称:穷徒末路(续集)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3-05-11 15:24:38      字数:15144

  边走边打听又北行了二十多里,史宏发说:“看来,真的没希望了。”
  张子良接口道:“咱现在死马就当活马医。既然出来了,多走些地方,就当散了一回心。”
  史宏发想想也是,经过这两天的奔波,也就不象前两天那么焦虑了。俩人继续往前走,史宏发忽然说:“前边不是马家寨吗?咱到那儿吃饭,顺便儿去见我一个伙计。”
  “行么。”子良答应了。
  到了村口,史宏发停下来,下了车却又有些犹豫。张子良看他磨磨蹭蹭的样子就问:“咋了?思量啥呢?”
  “唉,说起来话长。那一年我被翟秃子陷害受了劳教,认识了这儿的一个伙计——王剑,是个小偷,专门提皮子的。这小伙儿就这一点讨厌地很,其他方面的为人处事还行。我们关系不错。我先出来,也搭救他出来,上新疆的时候也就带上他一块去了。我一个人去看朋友,他在乌鲁木齐等我。后来,在约定的时间我没赶回去,俩人就失散了。”
  张子良不解:“哪又咋了?”
  史宏发怏怏地说:“我怕王剑误会我,看不惯他是小偷,是在故意躲他。”
  “既然不是那样,你还担心啥呢?”
  “走!”史宏发终于下了决心,一抬腿跨上车子,跟张子良向村子里面骑去。
  走进王剑家的院子,里面有几个人在喝茶,聊天。
  王剑爸见有远客来访,忙不迭地倒茶、递烟,让他们坐下,问:“你俩找王剑如果有急事,我托人出去叫一下。这小子自小也是老不沾家。前两天,秦原上的聚仙镇那儿听说要搞一个什么高新区进行水果的深加工,最近那儿唱大戏呢,人多热闹,王剑也去看热闹了。”
  张子良说:“叔,前天,史宏发把四轮拖拉机让人偷了,俺俩沿路寻找,顺路走到这里,想起王剑,就想过来坐一会儿。”
  听到这话,坐在最西边的一个脸膛黑红的中年汉子急切地问道:“是个啥拖拉机?”
  史宏发答道:“红颜色的,小四轮儿。”
  “啥牌子?”
  “东风。”
  “东风?”中年汉子重复了一下又说道,“你们咋不早点儿来呀?也许那还真是你们的拖拉机呢。”
  张子良急切地问道:“咋回事?你仔细说一下。”
  汉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前天下午,有四五个小伙子开了一个拖拉机,在俺村沿儿,翻到俺村地里边的沟里去了。四五个人推不动,也抬不起,还在俺村叫了一帮人,其中就有这俩。”说着,他用头点点旁边坐着闲聊的两个中年人,“大家一块儿费了一个多小时,才给那一伙儿把车翻过来,又推上了公路。当时听他们说是去做生意拉货的,急着赶路,一不小心就翻到了沟里。谁知道这竟然是偷的拖拉机。”
  “车号你还记得不?”史宏发又惊又喜,连忙追问道。
  “车号——我好像记不太清楚了。”
  这时,坐在靠门位置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说:“我想一下……前边是陕A几几几,中间记不清了,最后两个数字好像是63。”
  “63?”史宏发加重语气问,“是63吗?”
  “对,就是63!”那中年汉子语气肯定地说。
  史宏发的眼睛一亮:“那就是我的车!”于是匆匆向这几个人道了谢,和张子良骑着车子又上路了。
  俩人骑着车子来到了清水河上的彩虹大桥。这座宏伟壮观的大桥是前几年新建的,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穿过彩虹桥便进入了秦原市区,俩人无心观看热闹,急匆匆穿过市区又上了秦原北塬,沿着公路继续前进。
  上了塬,公路向正西方向通去,这是一条通向聚仙镇的省级公路。他们顺着公路向聚仙镇方向又骑了四五十里,只见路的左侧树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写着:聚仙镇苹果深加工及农副产品高新技术开发区。这个开发区方圆二三十里,一眼望不到头。整个开发区工地上人来车往,正在紧张施工。除了几栋十几层的高楼已经竣工,正在打地基的、砌墙的随处可见。在工地的西头搭了一个大戏台子。此刻,戏台上正在唱秦腔大戏——《斩单童》。那高亢激越的声音盖过了建筑工地上汽车、挖掘机、搅拌机的“隆隆”声,几里路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台下聚集了许多专程前来听戏的当地群众和外来看热闹的游人。人群的外围有卖甘蔗的、卖干果的、卖冷饮的、卖小吃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史宏发和张子良也不由得向台子下走去。到了近前这才发现,原来戏台子上拉开的大条横幅上面写着:兴南县剧团。史宏发对张子良说:“你看,这还是咱县的剧团,跑得这么远来唱戏!”两个人更来了兴致,也钻进人群去听戏。听了一会儿,史宏发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个人:“哎,乡党,没看这戏唱得咋样?”
  “好么!这戏唱得好么。你没看上面写着的,这是兴南县剧团的戏!”
  “兴南剧团的戏就一定好吗?”史宏发故意反问道。
  “那当然了。兴南剧团的戏唱得有味,在咱这一带名声大得很!只要他们一登台,你看么,人就拥拥挤挤的。四邻八乡的,只要听见,都赶来听戏。”
  史宏发听完这话,心里不由得得意洋洋。尽管兴南剧团跟他毫不相关,但是他的心中还是生起了一种自豪感。
  史宏发和张子良在那儿津津有味地观看戏曲,不由得就入了戏。突然,史宏发的耳边猛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史宏发!”随即声到手到,他的右肩膀上被重重地拍了一掌。
  史宏发猛地回过头去,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原来是王剑!史宏发又惊又喜,但随即又让愧疚代替了。
  史宏发未及答话,已被王剑抓住胳膊拖出人群,拉到了戏场外边。王剑大声吼道:“史宏发,你这老哥也太不够意思了!咱俩自从认识一直到新疆,兄弟啥事亏待过你?你咋能把我扔到新疆,一声不吭自己窜回来?”
  “兄弟,你听我给你说……”
  “说啥呢!”王剑抢着说,“跟你这人交往算我瞎了眼窝儿,有你新疆这一回事就够了,咱俩这一辈子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跟谁来往了,这事就算完了!”
  史宏发沉下脸来,皱着眉头。过了片刻,他忽然抓住王剑的胳膊说道:“走!跟老哥先上酒馆,好歹我身上还带了千十块钱着呢。”
  张子良也跟出来帮着打圆场,三个人就一块离了戏场。
  在开发区路边的一个不太大的简易酒馆里,老板忙前忙后,什么猪肉牛肉羊肉,鲫鱼草鱼鲤鱼,摆了一桌子,虽然粗俗也甚是丰盛。三个人大吃大喝,真可谓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痛快淋漓。酒至半酣,史宏发开口说道:“王剑兄弟,那一回是我不对,我这里给你陪个不是!”随机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喝了,“我这里先饮为敬。你先消消气,听我给你把前前后后说一下。然后,我这人能交不能交,你自己决断。得成?”
  王剑抬头看了史宏发一眼,也端起一碗酒喝了。
  史宏发于是把如何去的呼图壁十七子林场,又如何结识了阿依奈尔,以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了一遍。
  王剑听完史宏发的叙述,竖着眉毛瞅了他一眼,扭着脖子嘟囔了一句:“为了女人,丢弃了弟兄,也不应该!”
  “王剑,棱子也不是有意的,他也陪了不是,你再计较也就没意思了。”张子良又来圆场,“来,喝酒!”
  一人又喝了一大碗。
  史宏发接着又谈到回家之后下了两年苦,盖了房,和阿依奈尔结了婚,但是,赖以养家糊口的四轮拖拉机叫人偷了。王剑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史宏发突然盯着王剑的眼睛认真说道:“兄弟,清水北塬上这一带你熟悉,行里的情况你又知道,你帮着老哥打听一下。那确实是老哥的衣食父母呀!”
  王剑说:“是这,三天之内,我给你见话。”
  张子良吆喝店家继续添酒添肉。三个人一直吃到天色暗了下来,这才酒足饭饱,带了醉意尽欢而散。
  张子良和史宏发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馆住了下来,一边观景散心,一边等待消息。
  第三天一大早,王剑果然来了,一进小旅馆的门就冲着史宏发喊:“老哥,弄清楚了,是黄旗机场‘六六儿’那一帮子把你的手下了。”
  史宏发一听一下子来了精神:“走,寻他走!”说话间,张子良也出来了,望着王剑。
  王剑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哥,我给你说,六六那帮子五六个人,也是个厉害主儿,不好对付。我打听消息的这个渠道尽管有人给我提供消息,但你想摆到桌面子见官后给你作证,那不可能。好在我跟那帮子还有点儿交情。咱是这,我带路,咱一块走,去了尽量说和。不过咱丑话说到前边,说成说不成是另外一回事,你要去,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啥条件,你说?”史宏发瓮声瓮气地说。
  “咱这事不管最后处理到啥程度,是个啥结果,他那边也好,你这边也罢,都不准报官!”
  史宏发思索片刻,斩钉截铁地说:“行,就依你!”
  三个人离开旅馆,沿着清北公路往东向黄旗镇出发。
  夏利出租车在清北公路上没有多少人流和十字路口的交通线上奔驰着。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六六儿的家门口。
  这是个旧式的老四合院,在周围新盖起的式样新颖的楼房之间显得极不协调。王剑推开门,三个人走进院中。院子中间有五六个青年围着一个低桌子在打麻将。王剑走近桌子喊了一声:“六六儿。”然后指着史宏发说道,“这就是我跟你经常谈起的宏发老哥——力大如牛啊。”
  六六儿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盯着麻将牌,漫不经心冷冷地说了一声:“坐!”
  史宏发强压着一腔怒气:“是不是你几个把我的拖拉机弄了?”
  “车牌尾数是不是六三?”六六儿撇了一下嘴,仍然没有回头一边出牌一边随口问道。
  “不错!”
  “这事王剑已经跟我沟通了,咱明人不说暗话。”
  “很不巧,刚好弟兄们做的那一件就是老哥的。”史宏发打断他的话,“在啥地方放着呢?在,就让我开回去。”
  打麻将的几个人不由全部抬起头,象看外星人一样惊讶地瞄了史宏发一眼,哈哈大笑。
  “没了!”六六儿“啪”地一声扔出一张牌,“早都出手了。”
  “那咋办呢?”
  “咋办什么?卖了多钱,给你多钱就行了嘛。”六六儿头也不回,“大弟,把钱给他。”
  六六儿对面一个小伙子从怀中掏出一沓钞票,嘴里叼着烟点了一千五百块,“啪”地一声拍在史宏发面前的桌子上。
  史宏发着实来了气,但他强忍着,眼睛紧紧盯住六六儿:“就这一千五?我五千多块钱的东西,你就只给我一千五?”
  “咋呼啥呢?都是干这一行的,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被称作大弟的小伙子冲史宏发翻了一下大白眼。
  “你他妈的,谁是干这一行的?”史宏发把钱摔在地上,“老子宁肯饿死、宁愿抢人也不会干这一行的!抢人还落个光明正大,哪像你们,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鸡鸣狗盗之辈!”
  “你行了行了,装什么正经?”六六儿说,“至少,我们还都没进过号子。”
  史宏发的脸色顿时憋得通红,继而由红转青,嘴里说不出一个字来……突然,史宏发一把抓住桌子的一角嘴里喊着:“你打锤子呢打牌呢!”同时使劲儿一轮。那桌子“呜——咵”跌落到了房上,随即又“咵”地摔在了地上,顿时散了架。
  打牌的几个小伙子同时跳了起来,顺势从各自的屁股底下捞起凳子向史宏发扑了过来。坐在史宏发对面的一个胖小子手脚最为麻利,挥着凳子冲着史宏发的面门就砸了过来。史宏发闪身躲过,顺手在地上捞起一根桌腿子也抡了起来。他一边遮挡,一边还打。
  一场乱打混斗开始了。只听见“噼里噼啪”一阵儿乱响。
  胖小子趁史宏发和正面几个人打得不可开交,悄悄从左侧面双手举着凳子冲着史宏发的太阳穴“呼”地劈了下来……
  “咕咚”一声,胖小子跌倒在一旁。原来张子良眼明手快,一棍打倒胖小子,一拧身举起棍又向另一个打去……
  一会儿,那大弟双手握着一把长马刀又从正房里窜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向史宏发扑来。就在大弟举着马刀要靠近的一刹那,史宏发猛地掷出了小低桌,径直朝着大弟的面门砸去。大弟应声而倒,怀里抱着大马刀还在挣扎着。这里史宏发向右边一个纵步,右手抓住了六六儿的后脖颈,左手抓住了六六儿的脚腕子,横着举了起来,向大弟的马刀上碰去。大弟被吓得不敢向前,只好抱着马刀左右避闪,直向后退……
  尽管被史宏发用铁钳一般的手拿着脖子举在空中,六六儿手脚乱舞仍然声嘶力竭地喊:“弟兄们,不要怕,给我操家伙,使劲地打!不要管我。”
  喊了半天,却没有人响应。
  张子良也不是吃素的,握一根大棍一阵儿乱打。六六儿的两个手下立即躺在了地上直呻吟。
  这时,史宏发高举着六六儿走到了南墙边的井台上。他一脚踢翻了井盖,丢开六六的脖子双手攥住他的两个脚腕儿,将他的头伸下井去,同时做了一个猛一下灌的动作。六六儿被吓得脸色苍白,哇哇大声号叫。史宏发大声吼道:“今儿,我先把你个狗日的汆下井去!”
  井里传出六六儿杀猪般的哀求声:“老哥——!饶命——!老哥——!有事咱好商量!”
  “咋商量?”
  “你先把我拉出去,啥都好说!”
  史宏发将六六儿往上提了半尺。脑袋刚露出了井沿儿,六六儿一眼看见大弟,赶紧冲他喊道:“弟兄们,赶快亮家当!”
  张子良提着棍站在他们身后。几个人乖乖走到井边,急忙从怀里向外掏着。一会儿,井台上就有了四五千块钱。
  史宏发手里提起六六儿丢在地上愤愤地说道:“你他妈眼窝儿长在裤裆里了!跟我史宏发动粗的!嗯?”
  六六儿瘫坐在地上,慌忙把怀里的钱一把掏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六六儿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
  这时,王剑走上前来给史宏发使了个眼色:“哥,六六儿给你回了话,算了!”
  史宏发瞪了六六儿一眼:“不是看俺王剑的面子,卸你狗日的一条腿!”
  六六儿连忙说:“谢谢大哥!谢谢王哥!”
  张子良何等眼色!他早已把地上和井台上的钱拾起来,装在史宏发的口袋里,随后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
  张子良给史宏发打了个手势。史宏发掏出五百块钱交给了王剑:“这一摊子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说着大步出门,跟张子良上了出租车……
  回到小旅馆,跟老板结清了房钱,两辆自行车也低价处理了。然后,史宏发重新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兴南县而去……
  在县城正街的逍遥酒楼上,史宏发和张子良又痛痛快快喝了一场,随后点了五百块钱放到张子良面前的桌上。张子良的身子连连后仰,摆着手死活都不肯收。
  末了,俩人一起到车行,史宏发掏了三百块钱给张子良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这车子,张子良接受了。
  史宏发回到家感慨万端。好些日子他什么事也不干,只是吃吃喝喝。


  严打“双抢”刚开始,第一次行动就抓了一个名叫胡飞的抢窃疑犯。大家本以为能够旗开得胜,不曾想那胡飞总是避重就轻,与办案人员捉迷藏似地周旋。
  当时在场参与审讯的有林所长、小张、小王、小吕以及杨刚。胡飞的不合作态度终于让几个干警忍无可忍,一气之下便用了刑具,拷打起胡飞来。
  那天,小吕也不知在哪儿喝了些酒,朝着胡飞的面门就是一记重拳。胡飞下意识地扭头躲避,那一拳刚好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胡飞应声倒地,当即不省人事。
  尽管胡飞被及时送往医院,却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现场的情况大家都很清楚,所以叙述起来本来也容易。但关键问题是,小吕是林立的外甥,大家怎么说呢?事发后,林所长逐个儿找了每一个在场的人单独谈了话,要求大家统一口径,把打人致死的责任推到小张身上。
  杨刚心里很不愿意。林所长说:“以前,本该你立功,奖章却发给了别人,那件事你不致于忘了吧?你已经看到了,很多事其实由不了你,除非你想当个杀人犯!况且,你做的有些事也不要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林立的语气跟他那张脸非常协调,都是阴沉沉的。
  杨刚想,打人的时候自己也在场,也参与了,那林立能把责任推给小张,当然也能往自己身上推。而林立又话里有话,说不定自己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杨刚越想越害怕,这简直是人吃人啊!
  忽然,岳父曹永杰的音容笑貌不断在他脑海浮现……
  最后,杨刚同意了。
  事后让杨刚吃惊的是,在调查组的调查笔录上,他做了伪证,也签了名,盖了手印,但是竟然会那么平静!
  小张被判了死刑。他的家属不服,开始到上级公安部门和各级人大、法院、检察机关上访、上告。
  市上于是来了一个专门工作小组,对“小张打人致死”一事重新展开了调查。结果,所有目击者都再次证明,胡飞就是小张打死的。
  工作组就此作了结论,小张打人致死事实清楚,不存在“被冤枉”的可能与证据。
  法院维持原判,判处小张死刑。
  小张在得知调查结果后,从拒不承认而最终供认不讳,口供与目击者的旁证完全吻合。
  孤伶伶地坐在办公室,杨刚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先是被别人抢功,接着是小张被判死刑……加上妻子就要晋升为副处级的干部,这些事对他的震动太大了。杨刚觉得,命运为什么偏偏对我杨刚这么不公平?现实这么残酷,我将如何去面对?
  林立那么专横霸道,不按原则办事,也许有朝一日,我杨刚也会碰上小张那样的坏运气……太可怕了!
  杨刚想换一个地方。但是换一个地方就一定能好了吗?林所长把他的功劳“转让”给了别人,林所长把自己的战友“指认”为杀人犯,换成李所长、侯所长就会避免这类事情吗?
  杨刚开始怀疑“公安工作”的神圣了。但是,他又有一千个理由怀疑自己的“怀疑”。其实他真地舍不得放弃,他太热爱这个工作了。这项事业凝聚着他太多的梦想和憧憬,自己十几年的苦读苦练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梦想成真。而今,怎么就忽然想要放弃?那还不如杀了他……与其这样窝囊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算了!
  被胡思乱想搅得脑袋都要炸了,耳孔、眼睛一阵儿强似一阵儿地疼,直让杨刚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了。
  鬼使神差般地,杨刚从腰间拔出了手枪。这是一只六六式的小巧玲珑的新式枪械。
  杨刚推弹上膛。
  “嗵!”子弹从杨刚的头顶上飞出,击中了值班室的墙壁。洁白的墙壁上立即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黑乎乎的弹坑。刹那间,激发的灰土四处迸射,半间房子弥漫在灰土之中……
  隔壁的林立闻声赶到:“杨刚,你这是干什么?”
  杨刚斜倚在床上,额头的鲜血不断涌流下来,他却不管它。
  林立瞪大眼睛看看墙壁上的弹坑,又急切地问:“你为啥要开枪?”
  杨刚异乎寻常的平静,满不在乎地说:“走火了。”
  林立一边用卫生纸替杨刚擦掉鲜血,觉得伤势并不太重,一边又问:“怎么走火了?”
  “检查保险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给走火了。”
  林立将信将疑,看看杨刚的位置再看看弹着点,心里话,把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有那么检查保险的吗?这不是典型的自杀又是什么?不过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赶快派人把杨刚送去医院救治。
  这天下午,史宏发正要出门去买酒,一辆急驶而来的摩托在他身边戛然而止:“棱子哥,子良有事,叫我来接你。”
  一听是子良叫,史宏发也不多问,坐上安彪的摩托就走。
  不一会儿,摩托在县城边儿一个极不惹眼的酒家门口停下。史宏发随安彪上了楼,进到一个隐蔽的包厢。张子良和安豹、来飞三个人看样子已经等了多时,一桌子酒菜却还没有动。大家互相招呼了,纷纷坐下。张子良小声说:“有些话在家里说不方便。”
  史宏发环视一下在座的人,发现都是多多少少跟翟秃子有过节的,便微微点一下头。
  “棱子哥,”安豹给史宏发面前的酒杯布了酒,“子良把你丢车、寻车的事给俺几个说了。今儿,一是给你道贺。然后,弟兄们也想跟你混出个名堂。”
  史宏发苦笑了一声,感叹道:“唉,几年的辛辛苦苦,想发财,到头来还是几个紧紧巴巴的血汗钱。这次拖拉机丢了,一下子损失了四五千,哎呀,我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后跟。谁能想到到后来,咱连本带利能收回来!”
  子良看史宏发的兴致挺高,趁机给大家一一倒了酒:“吃着,喝着,咱再谝着。”
  几个人喝了酒开始吃菜。年龄最小、长得一幅尖嘴猴腮样儿的来飞给大家重新倒了酒,大声说:“现在社会上就兴这一套。你没看大眼儿,嗯?好家伙!三间四层,屋里面阔得跟电影里大老板的屋子一样,凭啥呢?你看他干过啥正经事情?”
  大家于是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一个说谁谁谁混背了,可怜的,媳妇也跑了。一个又说谁谁谁用啥手段发了,几年天气,房就盖了一套又一套,车换了一辆又一辆……
  几个人大声争论着,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又感叹不已。最后,安豹说道:“他妈了个匕,咱弟兄们也一身的好劳力,也不比谁瓜,咱凭啥受这个穷呢?棱子哥这一趟出去,带回来的何止是钱?我看这是一条路子!那些靠着坑、蒙、拐、骗、偷、抢、讹、诈得到的不义之财,咱为啥不能弄过来?”
  安彪附和道:“对着呢,弄他几个来花,有啥了不起的!”
  见史宏发只喝酒不言传,安豹又说:“咱们只是弄他的不义之财,他也不敢声张,更不敢报案,咱怕啥呢?”
  史宏发淡淡一笑:“赶紧吃、喝!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只这一句,顿时让包厢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子良说:“今儿高兴,话就多了。没关系,只要咱弟兄几个拧成一股绳,还怕杀不出一条血路?”
  史宏发笑一笑:“我刚才的话寒了弟兄们的心。我不是有意的。谁不想过好日子?谁不想把房盖得象大眼儿那样?不过,我的意思,咱先不要向歪处想,再动动脑子,谁有了好的点子,咱搭伙儿弄!”
  杨刚伤得并不重,子弹贴着颅骨飞出,只擦破表皮。
  曹燕当然也不会相信杨刚是在检查保险的时候走火了。警官大学的高才生,杨刚不仅对手枪,对所有常规武器都非常熟悉,绝不可能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曹燕当然也注意到,杨刚最近一段儿时间的确有些反常。她面对受伤的杨刚不能说太多影响他情绪的话,但是还是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和孩子而自杀呢?”
  杨刚的面容沉静如水:“没有我,你和孩子也许能活得更好。”
  “你这叫什么话!”曹燕忍不住想要流泪,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我不想跟你争吵。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仅有战友,还有个家。工作中、生活中遇到困难、遇到挫折,那是经常的事情,自己调节不了,战友们会帮你,我当然也会替你分担。”
  杨刚眼睛盯着曹燕的脸点点头轻轻说道:“我知道。谢谢你!”
  曹燕抑郁的心情稍微开朗了些,替杨刚压好被角,道:“让你杨刚说声谢谢真地很不容易。”
  “跟我的《警察进行曲》录在一起,你可以天天听到。”
  曹燕嗔怪地瞅杨刚一眼:“言不由衷!”
  杨刚静静躺在病床上,毕业几年来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断在脑海里浮现,由此,他联想到身边别的人的成功和失败,甚至他也想到他的岳父——曹永杰……他忽然想到“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不是有那么多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却偏偏都能达到目的吗?那么,我杨刚为什么不行?
  自从逍遥楼聚会后,史宏发的脑子就没闲过。正常的人谁不恨那些胡作非为的人和事,谁不明白没钱的痛苦?但是,史宏发有他的想法。
  过了两天,史宏发到了张子良家。子良妈说,子良去领决算款了。村子把地卖给省医药公司,用卖地款在那里盖了三十间门面房,承包给经营饮食、小卖部、美容美发等个体户,所收的承包款每年要给村民分一次。
  子良一进门,看见史宏发心里暗喜:“刚寻你没寻见,俺嫂子阿依奈尔跟大眼儿吵了一架。”
  “咋?”
  “大眼儿说,卖地的时候,嫂子跟娃的户口没在村上,不给分钱。”
  “去年不是还分了?”史宏发问。
  “大眼儿还要叫你退呢。”
  “这个癞蛤蟆!我寻他去!”
  子良伸手拦住史宏发:“不用去了。别的干部也在场,都说应该分。俺嫂子已经领了,回来了。”
  史宏发拽着子良一直来到大场边:“上回喝酒说的事,要闹!但是,还是咱俩闹。”
  张子良故意把眉头一皱:“啥事?”
  “弄他不义之财的事。”
  子良依然皱着眉:“要说这事的确来钱快,象六六儿那样的一年弄他四五个,就不用成年四季地忙活。不过……”
  张子良的话本来让史宏发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这一“不过”却让他又成了史宏发。他眼窝儿一瞪急切地问:“咋?”
  “自古到今那些英雄豪杰,都是看不惯贪官污吏、地痞恶霸。自古到今,那些贪官污吏、地痞恶霸又啥会儿绝了种?难道真地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张子良叹了口气,“有这么一个故事,一个一贫如洗的贼潜入一个大户人家,摸到几只上着锁的大箱子,他想这里头肯定有东西。于是,他开始撬锁,撬呀撬呀,心里还暗暗发火,狗日的锁子,咋这么结实的!但他还是撬开了,箱子里乱七八糟啥东西都有。这贼摸出两块银元,顺手拿了两件衣物,心满意足了正要离去。忽然听见大门开了,他赶紧躲在一边。接着房门开了,再接着灯亮了。只见一位大汉把肩上的一只大箱子放在方桌上。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立即端上酒肉,大汉让那女子坐在他的大腿上得意地拍拍箱上的锁子说,多亏这东西结实,半路上要是晃悠开了,可就难为我了。贼灰溜溜地遛回到他藏身的地方,瞅着那两块银元和两件衣物心里说,贼不胜盗,贼不胜盗啊!”说完,张子良陷入了沉思。
  史宏发听明白了这贼嫌结实盗怕不结实的锁子的故事,立即说:“子良,要弄,咱肯定是作盗不作贼!”
  “唉——”子良叹口气说,“说说而已。咱弟兄俩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像安彪、安豹几个无牵无挂。”
  “说到底你还是怕事!你怕啥呢?”
  “在酒桌上,你怕啥呢?”子良又反过来逼问他。
  “我……”史宏发挠挠头,“我知道这事毕竟会有风险。一来,我怕人多嘴杂;二来,我不想连累了其他弟兄。”
  “那你就想连累我?”
  史宏发有些急了:“我不是这意思。你不想干,算了。”拧身就走。
  张子良望着史宏发的背影微微一笑。
  十几天后,杨刚伤愈出院像是换了一个人。上班第一天,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宿舍里床边墙上的横幅——“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快哉,快哉。”撕了下来,换了一幅——“尖卡斌傀”贴了上去。他退后几步,歪着脑袋认真地望一会儿,不禁满意笑了。做为男人,就该能小能大、能上能下、能文能武、能人能鬼。早该这样了!
  杨刚很长一段儿时间受到了领导的冷落。“走火”事件给公安形象抹了黑,让所里的声誉也受到了影响。对此,杨刚当然心知肚明。他时时处处留心着、等待着,寻找着以新的方式弥补的机会。
  这天正是曹永杰的生日。上午,杨刚陪着曹永杰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悠闲地走在兴南县城的大街上……
  杨刚安慰岳父说:“爸,你是被冤枉的,你不是那样的人,在这社会——”
  曹永杰打断他的话说:“不过,你也不能自暴自弃,不要因为我的事影响了你对前途的信心。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曹永杰转换话题,“这次回来,咱这地方的变化确实叫我惊叹不已。”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叫了一声:“杨警官!”
  杨刚抬头一看,史宏发站在面前正望着他笑。
  杨刚眼睛一亮:“啊!史宏发,家里事一切可好?”
  “都还好。”
  曹永杰上下打量着史宏发。杨刚忙介绍说:“我的岳父今天过生日,我陪他转转。”
  史宏发连忙抢步上前,紧紧握着曹永杰的双手表示祝贺。
  曹永杰说:“嗯,好精神的小伙儿!”
  史宏发随机对曹永杰说:“我和杨刚是朋友,走,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三个人一块来到了永平饭庄。闲谈中曹永杰听杨刚说史宏发的媳妇是一位新疆维吾尔族的姑娘,便关切地问:“你今后生活上有啥打算?”
  史宏发下意识地看看杨刚,神色不觉黯然下来,说:“我几年前触犯过法律,只要能安居乐业就行了。村上发了点征地款,我再借了点儿,想在人民路开一家卡拉OK歌舞厅。”
  杨刚惊奇地看着史宏发。曹永杰和蔼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就好。今后还是远离那些好,安心干事,你说呢?”
  史宏发低头不语。杨刚也说:“就是,干点儿正经事。”
  三个人又开始喝酒。
  最后分手时,史宏发悄悄塞给杨刚五百块钱,说是给曹永杰的庆生贺礼。
  史宏发躺在院子中间的躺椅上,头枕在互相交叉着的双手上闭着眼睛,嘴角叼着烟。忽然,一朵烟灰落在了嘴里。史宏发一骨碌坐起吐了一口,端起茶缸正要漱口,一片枯叶飘摇着斜刺里汆进了茶缸。史宏发狠狠地瞪着那片黑乎乎黄孜孜的叶子,猛地把茶缸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进屋舀了一碗凉水,走到院墙下咕噜噜漱起口来……
  正在这时,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气势汹汹闯进院来。为首的一个指着史宏发:“叫史宏发出来!”
  史宏发口里含着一口水声音低沉地说:“趁我没发火,赶紧出去!”
  “看来你是真地不知道我罗尤的利害。”他一挥手,“把这先给我放展!”
  两个随从一拥而上,与史宏发战在一起……不一会儿,那两个小伙儿便处了下风,正要乘胜痛击的史宏发却突然收了手——罗尤眼见自己的人即将落败,灵机一动,把闻声跑出来的阿依奈尔一把掳住,一手抓着她肩头,一手卡着脖子。就在史宏发愣住的那一瞬间,他的肩头、小腿各挨了一棍。
  这时,罗尤对史宏发叫喊道:“放麻利,把史宏发弄我的一千块钱拿出来!”
  史宏发立即明白了,有人假了自己的名恶了这帮人。但他不及多想,返身进屋取了一千块钱出来。
  罗尤道:“放在地上!”
  史宏发探身把钱放在地上。
  “回去!把门闭上!”
  史宏发回屋,闭了门。
  罗尤的手下一个迅速把门从外边栓上,一个急忙去取了钱。罗尤胳膊里还夹着阿依奈尔。几个人退到门口,罗尤放了阿依奈尔……
  史宏发拽下门板追出来,却不见了人影。
  阿依奈尔泪眼婆娑扑到史宏发的怀里。史宏发心疼地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摸摸她娇嫩的脸颊……
  “哎呀,哥,甜蜜得很!”张子良忽然走了过来。
  阿依奈尔羞涩地从史宏发的怀里挣脱,像一只被惊吓的小鹿跑回了屋里。
  张子良凑到跟前在小凳子上坐了:“哥,有个急事,你先给弄一千块钱。”
  听到“一千块钱”,史宏发心里警觉了一下。他起身进了屋,却又空着手出来,抱歉地一笑:“等我妈回来,叫她取。”
  “我刚才去问安豹借,他说早起才给你还了。咋,婶子拿去存了?”
  “嗯……”史宏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但他强忍着,“可能是吧,我没寻见。”
  “那我从别的地方倒一下。”张子良就往外走。
  “你急啥呢?我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要借不下,我再来。”
  到天黑张子良也没有再来。史宏发对阿依奈尔交代说:“把娃看好!”出了门,又说,“把门关好!”
  过了沙河向西走不多远就是罗家湾。
  进村不久,史宏发就听到一阵阵的猜拳行令声,又见传出声音的地方灯火通明,便径直过去,隔窗正看见罗尤坐在主席上。
  “哐!”的一声,史宏发一脚踹开门直奔罗尤。屋里七八个人未及醒过神来,罗尤已经被史宏发用一条胳膊夹住,在他的脖子上还横着一把明晃晃的新疆短刀……
  罗尤惊得魂飞魄散,嘴里喊道:“都往后退!都不要动!都把钱拿出来!”
  那些人照着做了。而桌上大钱小钱堆到一起,也不过几十块。
  “老哥,今儿你把我做了,我也没有钱,都花了。你要放过我,三天之后下午六点以前,沙河桥下,我给你送去。”
  史宏发不说话,也不举动。
  罗尤盯着他的手下:“你们,到里屋去!”
  歪着头看那帮人“呼啦哗啦”进了里屋,罗尤说:“大哥,我说到做到。信,你先回;不信,你做了我!”说着,闭上了眼睛。
  史宏发放了他,慢吞吞地出了门。
  屋里那帮人“呼啦呼啦”涌出来。
  “他只一个人,走,把他放展!”就要冲出去。
  “回来!”罗尤喝住他们说,“正因为是一个人,才不要惹他。他要没绝活儿,敢一个人来?再说,咱是跟史宏发结的梁子,不是这个人。”
  罗尤出道不是三天两天,啥场面没见过?收拾过成百上千的人,干咋呼的有,消极反抗的有,结伙来讨说法的有,绝大部分都是哑巴吃黄连。今儿黑来的这主儿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哼,每次都得手,偶尔翻一次也没关系。他这样安慰自己。
  接连两天,弟兄们忽然一个个都蒸发了似地不见了人影,罗尤不禁着急起来。不是想见他们,而是想要钱……
  直到第三天下午五点,正当罗尤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平日里谁都看不起的阿东来了,把一团握得汗渍渍的零钞交给罗尤:“我问俺姐要的。只有三百。”
  不见还好,罗尤见了这钱更加心急如火:“这帮狗日的钻到哪里去了?”
  “嫑等了,他几个嫌你放了那个黄脸大汉,说你软,说跟你混没意思。”
  罗尤低头沉吟一会儿又长舒了一口气,拍拍阿东的肩丢下一句“在家等我”,便出了门。
  史宏发已经坐在河边等了半个时辰,远远看见罗尤朝这边走来,心说,这小子还守信用!
  罗尤到了近前,看着面前的黄脸大汉不说话。史宏发也冷冷地看他。四目相对了足有三分钟,罗尤垂头丧气地说:“我失信了。”把三百块钱递给史宏发,眼睛一闭,再不言传了。
  等罗尤再次睁开眼睛,天渐渐黑了下来,那大汉已经不见了,河对岸却传来一阵儿吵杂。罗尤循声望去,只见八九个人正把那大汉围在当中混战……
  他急忙跑向河对岸。
  不出所料,正是他的那帮弟兄与那大汉打得不可开交……不知道是恶战正酣还是别的原因,罗尤的高声劝阻竟显得那么微弱!没有一个人理会他。
  突然,似乎从天而降,混战中多出了三人来!只见这三人只在外围动作,手中的长棍“呼呼”生风,直打得罗尤的那些弟兄们人仰马翻……人群中心的大汉如虎添翼更加威猛,本来只是防守,此刻也开始进攻……
  只过了十几分钟,罗尤的弟兄们就被打得落荒而逃,把罗尤孤零零留在河边。
  安豹、安彪直奔过来。那罗尤一个“四”字没有出口,就已被两棍打倒,还不及坐起,“砰”“砰”又是两棍,都打在他的膝盖上,膝盖骨当即被打得粉碎。罗尤“啊”的惨叫一声,险些晕了过去。
  史宏发一步一步走到近前。罗尤挣扎着说:“七百块钱一条命,我的命贱。”
  “砰!”罗尤的膝盖上又挨了一棍,就有人呵斥他:“咋还嘴硬?”
  史宏发说:“我都放过你了,你咋还来这一手?”
  罗尤沉着脸说:“世界就是这么小,你想混,他想混,我也想混。”
  “把你这份骨气留下,说不定啥时候你还真能混出人样儿来。”史宏发说完,招呼安豹他们,“回!”
  “嘿嘿。”罗尤苦笑了一下,突然仰起头,“回来!”
  史宏发他们转过身来。
  罗尤两眼死死盯住史宏发的脸:“你没要我的命,你的钱,终有一天,我会还你的。不过,你打断我的腿,总该叫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我就是史宏发。”
  “噢,你就是史宏发!”
  “记好,他就是棱子哥!”来飞见罗尤点了头又加了一句,“不许报案!”然后,飞跑着追向张子良他们……
  被簇拥着的史宏发点燃了一只香烟,“吱吱”地吸了两口。在夜色下,那星火一阵儿亮一阵儿暗,像鬼魂的幽火一般……
  刚要进村,史宏发忽然问:“得是把罗尤的腿打断了?”
  来飞说:“不会吧?”
  安彪说:“有可能。”
  史宏发说:“安豹,去骑摩托带上来飞到县城,找个僻静处的公用电话,把事情给派出所交待一下,就说沙河桥底下有人被人打残了,生命垂危,赶快去救。”
  “对。”来飞点了头。
  除了史宏发,其他几个人一回家各自简单地带了一点儿东西,在外头躲了一个星期。
  这期间有人告诉史宏发,罗尤还在医院里边治病,据他村里人说,某天晚上,罗尤走在半道上被人暗算了,两条腿一条胳膊被人打断了。据说胳膊基本接上了,但是两个腿粉碎性骨折,没办法治了。
  史宏发忽然觉得,安豹他们出手太重了。
  史宏发进门的时候,张子良正盘腿儿坐在床上看一本《三十六计新解》。
  张子良轻轻放下书,微笑望着史宏发却不说话。
  史宏发只是点了一根烟,闷头坐在椅子上也不开口。
  沉默了一会儿,张子良说:“咋?还想打罗尤的事?”
  “我一直在想,咱的人……”
  “无毒不丈夫!黑吃黑这事,你手不黑就镇不住人。况且,又不是你亲自下的手,你想它干啥呢?”
  史宏发把脑袋垂在胸膛上又不言传了。
  “没事,你放心。要有事早都有事了。”
  没过多久,史宏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关于他问罗尤要钱、罗尤如何失信以及他和安豹几个又如何把罗尤的双腿砸残的消息不胫而走,方圆十几里都知道了这回事。
  那段儿时间,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这件事。“四棱子”这三个字被到处传扬,甚至还附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情节。
  安豹、安彪和来飞几个时不时地带些酒、肉、点心和水果,来和史宏发闲坐,说东道西,但是再不提“黑吃黑”的事。临走,自然地少不了给史宏发塞上几百块钱。史宏发刚开始死活不要,慢慢地,吃了喝了再不接钱,面子上总觉得过不去,收就收了。史宏发咬着牙闭着眼睛,心里狠狠地说,从今以后,先前的那个史宏发死了!
  中午无聊,杨刚喝了点儿酒,不知不觉竟然从宿舍遛达到了派出所的值班室。值班的小王先是一惊,又很快平静下来,指一下条椅上铐着的一个女子说:“逮了个烟民。”见杨刚斜眼看桌上的几个小纸包,于是补充一句,“噢,这是缴的‘货’。”
  杨刚顿时酒意全无,斜了一眼那女子喝道:“录过口供了?送烟所!”
  小王忙站起身,拽着杨刚的胳膊拉到门外四下看看,再没有别的人,于是嘴巴贴近杨刚的耳朵:“你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
  杨刚皱一下眉。
  “三百!”杨刚眉头随即又舒展开,心领神会点点头,回到值班室,坐在小王刚才的位子。杨刚低头一看,《口供登记簿》上一个字也没有,就把小纸包先放进抽屉,用冷峻的目光盯着女子的瓜子脸:“抬起头!”
  小王赶紧把门关了。
  “哼,年纪不大,烟龄不短啊。进过烟所吗?”杨刚喝问。
  女子惶恐地摇摇头,又急忙点一下头,颤巍巍的声音说:“大哥,大哥,你说咋办都行,千万别送烟所!”
  “咋办都行?交五百块钱罚金!”
  “大哥,我、我真的没有了!钱都办了货,货也被那位大哥搜到了,我真的没钱了!”
  “不交罚金,又不想去烟所,你的意思——放了你?”
  “放了我吧大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冒泡儿了!”
  杨刚摇摇头,不言语,只是冷冷望着她。
  那女子眯一下桃花眼小声说:“我陪大哥?”
  杨刚又摇摇头,还是冷冷望着她。
  “我认识一个贩泡儿的……”
  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听完那女子的讲述,杨刚站起身走出值班室。身后,那女子喊道:“大哥,我说的是真的!”
  杨刚暗自发笑,我当然相信你的话是真的。
  这时,小王迎上来:“咋样?”
  “钓上条大的。”
  两人二目相视会心一笑。
  “我叫了酒菜……”
  “就在值班室吧。”
  杨刚醉眼朦胧嘴里喷着酒气:“我不懂行情,你看着办吧。”
  小王拍着胸脯说:“杨哥你放心,兄弟要是敢把你亏了,挨个飞子儿!”
  根据那女子提供的地址,杨刚和小王趁着月黒风高突然袭击了另一个烟民,搜到白粉五克、现金二百多元。然后,以每个月提供两个烟民或者交一千块钱“罚金”为条件,没有收押此人。
  回到所里,小王开出同样的条件也放了那女子。在那女子的哀求下,还把收缴的“货”返还给了她一小包。
  随着名声越来越大,安豹他们“吃二馍”的勾当也越来越顺当,只要上门去要,不管是抓住了把柄还是没有抓住把柄,都能很顺利地得到钱。不久,安豹他们就在兴南县以南形成了一股势力,人员也比原来多了。好多有非法行为的人慑于他们的恶名,定期不定期地还主动给他们上贡送钱。尤其一到了逢年过节,他们收到“份子”相当可观。
  于是不久,安豹他们有了一辆“昌河”面包车。在一帮小兄弟的激励下,开过四轮车的史宏发钻进“昌河”的驾驶楼儿,不消一顿饭功夫,就驾驶自如跟老司机一样了。
  没过几天,安彪几个又给史宏发开来一辆崭新的黑色“凌志”。
  棱子妈堵在门口,闭着眼不说话。反正,车不能进。
  老太太的做法让史宏发心里窝着一团火,却又无计可施。
  车,只好暂时停在张子良家的院子。
  与此同时,史宏发与子良一道接连往土地局跑了几次。
  这天下午,安豹等七八个人正在史宏发家里喝酒聊天,院子里进来一个拄着双拐的人。
  大家看着这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那人进了屋一言不发。
  史宏发他们也一言不发。
  双方足足相持了几分钟,那人才开口说话:“棱子哥,”他把右手的拐子移给左手,用右手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钞票放在桌子上,“这是七百块钱。还迟了,你嫑见怪。”说完双手拄好拐子,快走到门口时,又扭转身来大声地说道,“四棱子,你记着,我是守信的,我一直没报案。”然后,头也不回地拄着拐子出去了。
  屋里的人好几分钟后才醒过神来。史宏发脱口而出赞道:“好小子!”
  等弟兄们都散了,棱子妈像以往一样把桌上的残羹喝了、剩菜吃了,甚至连掉在地上的花生豆儿也捡来放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念叨着“造孽啊造孽!”惹得史宏发满心地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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