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开百花，夏天起浪花……”
　　 从那熟悉的童谣里，被尘封起来的事情，慢慢被秋风吹开浮尘，忆起了曾与我亲密接触，可说是心血相连的花儿。
　　 那首童谣的后面便被续上“秋天扁豆花，冬天飘雪花”了。儿时，不知道它们具体代表什么，寓意什么，只是顺口。现在想来大抵是父母与孩子，或者儿童与儿童之间传授语言。它是一种表达，借一些自然特征，如纽带一般将本来毫不相干的事情，串在一起，让那些没有多少新奇玩具的年代，过得充实点罢。
　　 天空最后一朵云彩，被秋风推开后，蓝蓝的底色里，我开始寻找儿时的童谣，根是否还扎在那儿，正值秋天，还茂盛不？那些扁豆花是不是如童谣里唱的那样，开在艳阳里，耍着秋风，数着水一般流淌的日子？
　　 站在那堵土墙前，母亲忙里忙外张罗着，而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记忆里的童谣是否发生了更改，扁豆花开得是否还艳。
　　 墙还是那堵墙，比很久前更破了些，风雨的摧残已经让它风烛残年了。只要伸出手，略微使点力气，便可将它推倒。扁豆花就盛开在上面。当初父亲在扩建老屋时，不知什么缘故，把这堵墙给留下了，至今没人问这个事情，也没人想问。泥里刨食的人，只要看着顺眼，不会去想合不合理，应该不应该的事情。
　　 一溜边的扁豆藤贴在墙角边，藤蔓你追我赶地缠绕在一起，争着攀上墙头，然后簇拥起，摞起很高之后，扁豆花便高傲地开在秋天里了。
　　 心形的叶子，你挤我挨着，大家似乎是熟悉的老朋友，不用打着哈哈，尽可以使劲地扎堆儿在一起，梗藤处的掖下，挺起一串串花梗。
　　 从顶端三角形的花蕾里，开满了扁豆花。紫红的、雪白的，还有米黄的，在艳阳里竞相登场。
　　 没听说过谁为扁豆花写过什么诗词，谱过什么曲，让其登堂入室。它是最寻常的花儿，就如大江大河边的一株草儿，大山上的一块石头，浩瀚沙漠里的一粒沙子，没人会在意的。
　　 大概是它太普通了，秋天没有它的多大位置，更不用说将它放进春天里，进行比较了。扁豆花，虽然看起来像蝴蝶兰，但没有人会欣赏它，哪怕顽皮的孩童将田野上的野花，采下斜插在发间，也不会想到扁豆花。虽然它长得真像蝴蝶兰。
　　 花梗最下层的就是扁豆了，嫩黄带青的，透过它的脉络，还可看到对面模糊的影子，边缘有一些刺的，可能是对付那些不怀好意的小动物吧。这些扁豆不待花凋零，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花儿过早凋零与它们的积极密切相关吧。
　　 小时，家里可以随意支配的土地实在太少，可一家老小总得要吃饭吃菜，母亲也就见缝插针地在墙垛边点下扁豆，年复一年地收获着。
　　 不知是油放了太少，还是在秋天的日子里，天天炒着蒸着焖着吃，我们兄妹几个一闻那扁豆味儿，便大呼小叫一番，向母亲提出强烈抗议。
　　 一切徒劳之后，便动了心计，贴着墙垛，给它们每棵都松了松土。次日，扁豆藤垂下蔫巴巴的叶子，母亲伴随着几声叹息转过身去。桌子上没有扁豆，终没有其它菜替补上来。我们又用筷子将桌子敲得震天响。父亲赏了几个巴掌之后，母亲又转过身去，不停擦拭着眼角。
　　 来年，扁豆花依然开得娇艳。
　　 土地不再紧张之后，菜园子里有了好多空地，母亲依然将墙边当成种植扁豆最好的场所。究其原因，可能是扁豆花需要在高处才会结出扁豆吧。虽然它匍伏在地面上也可以结出，总不如高处的干净，摘起来方便。
　　 这堵墙一年不如一年，在我的目光里，似乎欲倒下来。母亲依然坚守着每年种扁豆的习惯。此时家里已经不再缺少果蔬了，种了它，倒成了秋天小院里的独特风景。
　　 秋风里，墙头上的狗尾巴草早已枯黄，倒在青青的扁豆藤里。一只彩色的蝴蝶绕着不叫蝴蝶兰的花，引为知己，一会儿停留，一会儿兜着圈儿。一只脖子上雪白的黑猫，从扁豆藤中窜了过来，才吓得蝴蝶飞进秋天的怀里。
　　 一直与猫为伴的小花狗也扎进扁豆藤中，它没有小猫的能耐跳上墙头，只能哼叽哼叽的，对小猫十二分不满。有了好耍处不想着我，算什么真心朋友。
　　 墙头那边的丝瓜，也在秋天暖暖的阳光里卖弄风情，扁豆花所在的地盘，它似乎不敢去逾越，用几只枯瘪的丝瓜垂在墙下，荡着秋风。只要小狗双爪搭在墙上，准能一口叼到。
　　 在这些景物里，扁豆花开得特别旺盛，让院里的一切都精彩着。我想摘下一朵，紫色、米黄、雪白，却不知先从哪一朵下手。
　　 许多次犹豫里，母亲颤巍巍的叫声，才让我放弃掐花之举。
　　 饭桌上，青青的扁豆被盛进洁白的盘里。习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好久不曾与它亲近。此时，才真正发觉母亲的手是巧的，能将童年腻得想翻胃的扁豆，做得如此可口……
　　 我与母亲静静相坐，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一会端详她苍老的面孔，一会儿又瞧着断墙上的扁豆花。
　　 秋风打了一个旋后，我的心忽然莫名地悲凉起来。
　　 如果这堵墙，熬不住风雨的侵蚀倒了，来年的扁豆还会种么？虽然不会再有人，像儿时的我来给它“松土”，母亲是否还会难过得转过脸去，让那泪沿着越来越深的皱纹流下去？
　　 如果哪天，这里再也没有了扁豆花娇艳的色彩，秋天里，我该在什么风景下陪着母亲？
　　 如果，......
　　 一百个害怕，一千个担心，我不敢再看母亲一眼。她此时是安详的，一直不多语，平静地与我说着，近来腰有些酸胀，走路总是一扭一扭的。有些含糊的声音里，她没有抱怨什么，总说自己老了老了。也就在那的确有些苍老的声音里，我拉过她的手抚摸着，如小时候，她抚摸委屈的我一样。
　　 这把伞撑了好久好久......
　　 花凋零了，来年还能再发，岁月搀着母亲的手走远了，该怎么样才能回头呢？
　　 无数次转念里，都会有母亲端着凳子，坐在秋天里，坐在扁豆花旁，像极了一幅凝固的画，暖暖的；有母亲在黑暗里擎着一盏灯行走，告诉我们不用怕，黑夜终会熬到黎明，心里旺旺的；还会有母亲的呼唤，孩子，咱家墙角边有吃不完的扁豆，想吃就回来吧，娘给你做！
　　 “春天开百花，夏天起浪花。秋天扁豆花，冬天飘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