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成长发育期是幼稚的。成年人也难免幼稚。成年人的幼稚当与经历、阅历浮浅有关。我这几十年，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到地方：无论是在机关，还是下企业兼职，都曾有过幼稚。下面的几件事，现在想想还很好笑。
　　 一 只 碗
　　 听说，一个人如果上过大学、当过兵，才是圆满的。因为大学垂炼人的语言文字，部队规范人的行为举止。
　　 我高中毕业时“文革”还没结束，没有机会高考，希望到部队当兵，能够入党提干，混出个人样儿来。果如人愿，我在部队一呆15年，期间，不懈努力，受过奖，立过功，入了党，提了干，老家人说，这孩子有出息。但是离“圆满”还差很大距离，因为无论是“语言文字”还是“行为举止”何以在大学或部队里得以锤炼而一劳永逸？
　　 部队锻炼人，堪称革命的大熔炉。她的工作、训练、生活，她的一切，乃至于作为个体应该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怎么吃、怎么睡、怎么说、怎么穿等等等，都被条令、条例以法的形式加以固定，凡跨进这个大门的每一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
　　 正因为如此规范和严格，才在社会上流传，这孩子太调皮了，过两年把他送到部队里锻炼锻炼去。还有，在茫茫的人海里，细心人一定会说，这人一看就是当过兵的。
　　 部队确实规范，部队确实严格。1974年在新兵连发生的一件事我终身难忘。
　　 这天早晨，太行山麓的冬天格外地冷。新兵连营房后面海拔1000多米的高山，虽然把剌骨的寒风挡在了山的那一边，但营区内、训练场上白雪皑皑，仍然滴水成冰，从鼻孔里呼出的气几乎凝固，吸进的空气透心地凉，我们这些从南方来的新兵一个个冻的搓手跺脚的。
　　 班长一声口令：“立正！稍息！……”然后是按照划分的区域扫雪、训练。
　　 早操结束，回宿舍，解开并挂好腰带，整理内务，结合，唱歌，开饭。这是法定的程序。
　　 那时候，就餐的方式以班为单位，派两个人到食堂把饭打回来，在宿舍里分而食之。我记得那天早饭主食是小米稀饭、馒头和窝头，副食是咸大头菜。分到人头大概是每人两碗稀饭，一个馒头一个窝头，咸菜是三人一碟。我们是新兵一连三排七班，全班10个人，其中班长是老兵，我是副班长，因为是新兵，故和其它新兵一样的训练，一样的待遇。
　　 这顿早饭，吃得不了不意的。不经意间干的没了，稀的也没了，大家感觉没有吃饱，或许是天气问题，或许是心理问题，因为毕竟是入伍后遇到的第一场雪，第一个冷天。
　　 早饭吃完，自己的碗筷自己洗，共用的饭桶菜盆，尽管安排轮流清洗，但除班长外大家还是争先恐后的抢着洗。这天早上我没抢着，没抢着，就是没表现，那就洗自己的碗筷好了。可是这个早晨注定是个不吉。在洗碗的时候，因为一个排就一个水池，水龙头少，根本供不应求。时间紧，马上就要结合训练了，大家都着急，在水池边上摩肩接踵，情急之中，我的一只碗被人挤落地上，哗地一声成了碎片。
　　 我心烦意乱，这怎么得了？作为一名刚到部队才几天的新兵，就犯下了损坏公物的“罪名”，怎么办？是汇报还是隐瞒？如果汇报肯定要受到严厉批评，甚至于在班务会上做检查。经过反复考虑，决定不汇报，这两顿吃饭用一只碗先对付一下，待星期日到沟外街上买一只碗补上得了。
　　 我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还是没有逃过班长细心而锐利地眼睛。一天过去了，他见我还没汇报，第二天上午训练结束，他找我谈话：最近家里情况怎么样，自己有什么想法？我如实汇报，就是闭口不谈碗的事。班长不高兴了，带着他那自以为十分标准的浙江东阳普通话，柔中有钢、绵里藏针地开导：我听接你们的排长说，你入伍前在家就是民兵副营长、团支部农委书记，在学校读书一直是班长，现在你是我们班副班长，这些天你的各方面表现很好，要继续努力，认真学习，刻苦训练，为大家做好榜样！我连声称“是”！却浑然不知，班长是循循善诱让我自己说出摔碗的事情。最后，班长见我拒不认错，想“顽抗到底”，还是把事情说破了：你是刚入伍不久的新同志，我们最近一直在组织学习《为人民报务》等光辉著作，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个人难免犯错误，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我仍然“是”。班长火了：好你个新兵蛋子，我说了半天你以为陪你顽呢是不是？前天早上你摔破一只碗，为什么不汇报？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不要耍小聪明，要永远记住，在这个世上没有瞒天过海的事情，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一只碗值不了几个钱，但反映了一个人对待错误的态度，这件事你要在班务会上做检讨，要接受大家的批评。我一听懵了，心想这下完了。心里非常难过，深深自责，为什么不能主动承认错误？为什么不能主动检讨？强烈地自尊心迫使我越想越难过，悔恨的泪潸然而下。
　　 到了晚上，在班务会上。班长主持会议，第一项内容总结讲评一周工作训练情况。第二项内容，就是我做检讨，然后大家批评帮助。按当时人的思想作风，那批评可是毫不含糊，人人争着发言，且上纲上线，上挂下联，可谓“万炮齐轰，万箭齐发”。农村的孩子哪见过这阵势，我龟缩在一边一动也不动，连大气都不出一下。大家帮了班长帮，最后还要我自己表态，其实就是要你必须无条件地接受批评，感谢帮助。你如果态度不好，则发动大家接着批，甚至拿到全排、全连来批你、整你，直到整得你没脾气，老老实实，痛改前非为止。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旦流泪人心酸。会后，我一个人跑到山沟里难过地哭了一场。班长见我快到吹号就寝的时间了还没回来，就派人去找。找我的人见我哭得好难过，他们被传染也跟着哭了起来。其中一位老乡因为是独子，十分挂念家里年迈且双目失明的父亲，加之生活艰苦，训练严格，不禁失声大哭……
　　 一只碗，让我哭了三次，这就是我们党“三大法宝”之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威力。
　　
　　
　　 班长，沸腾了
　　 语言不通给工作和生活带来许多不便，甚至产生误会和严重后果。
　　 传说，战争年代，一支队伍急行军，指挥员传令：拉大距离。传着传着，到了一个来自山东的战士那儿，却变成了：拉大驴。而到了另外一个山东籍士兵那里，不耐烦地说：小驴都没有哪来的大驴呢？就这样队伍的距离非但没有拉大反而缩小了。
　　 我入伍所在部队，兵源的主要成分来自江苏淮安、浙江金华、山西太原、河北廊坊等地。讲话难懂的首推浙江兵，其次是我们江苏兵。记得普通话说得好的北方人，经常重复我们的说话：“没得了”，“乖乖”，“狗入的”等等，当然有很多方言他们是听不懂的。因为人家听不懂，你在讲话的时候就不得不把舌头卷起来学说普通话，有时还要考虑选择什么样的词，什么样的句子。尽管如此，难免还会闹出笑话来。
　　 新兵连训练结束，我有幸被分到汽车连，但第一年在后勤炊事班做饭，而且我是负责烧火的，俗称“火头军”。这活计一般没人愿意干，在老家、在社会上最被人看不起，因为它太脏，又学不到技术。
　　 如果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那么新兵的天职则是无条件服从。只要职务比你高，包括兵龄比你老，他们的话你都得听。我军有了这样的“光荣传统”，加之我们是来自农村农民的孩子，无条件服从是必须的，让你到炊事班，让你烧火都是必须的。心想，只要受到锻炼，只要能够进步，干什么都行。
　　 “火头军”不好当。夏天热得要命，冬天不仅冷，还得提前起床（比别人早半小时，一般5点钟之前）。早点起来，开炉门，烧火，如果头天晚上炉子没封好还得重新生火。零下20多度，起那么早，是个什么滋味。为了接受锻炼，为了能够进步，再苦，再累，再脏，再热，再冷，认了！
　　 “火头军”不好当。除了烧火，还要照顾锅台上事情。锅堂为锅台服务，锅台离不开锅堂配合。什么时候大火，什么时候小火，什么时候急火，什么时候温火，十分重要。
　　 一天下午，煮稀饭。班长和另外两名同志在锅台不远的地方干别的事情，锅开了，按惯例我必须向班长报告。正常情况下，就是“班长锅开了”。 可是作为入伍不久的新兵，由于心理因素，许多语言障碍，对这种达到一定温度的液体，在锅里翻腾的自然现象，应该怎么表述竟不知所措。当时我想，如果用方言“锅渎了”，班长肯定听不懂，说“锅开了”，班长也不一定听得懂，那么用文字表述这种现象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沸腾”。我头脑快速反应：凡入伍穿上军装的最低是小学毕业（当时就这要求），用“沸腾”就好比数学分式计算的最大公倍数，大家都能听懂，班长更应该听懂。
　　 好，就这么定了。“班长，沸腾了”，我用极不标准的淮安普通话，向班长报告。班长知道我在跟他说话，但就是没听懂我说的什么。他问：“你说什么？”我站在锅门口继续说“锅沸腾了！”他还没听懂。我想，“沸腾”你都听不懂，“渎了”“开了”你就更听不懂了。我着急，干脆用手往滚开且几乎溢出的锅里指了指。他晃言大悟：“噢，锅开了”。
　　
　　
　　 战友结婚我做检讨
　　 1978年初，是我们这批兵入伍的第五个年头。当时规定当兵5个年龄，即18—23周岁。其时，有的入伍前就已结婚，也有穿上军装突击结婚的。
　　 我的一位战友，也是同乡，比我小一岁，入伍前在家定了亲，且两人关系很好，如果在地方，可能早该谈婚论嫁了。可是在部队，即使到了法定婚龄，还必须晚婚晚育，履行严格的审批手续。
　　 这些规定，这个战友是清楚的，可是家人及未婚妻并不知晓，或许是他们就是知道也未必想那么多。一天，他父母在不打电报不写信，让儿子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将其未婚妻带到部队，并要求两人当晚就举行婚礼。当时的婚礼简单，即使在地方也就是亲戚朋友一起吃顿饭完事。在部队当然就更简单了。
　　 当天下午，连队开饭前半个时辰，这个战友请了几个要好的老乡，到他父母和未婚妻在地方老乡家临时借住的屋子里吃晚饭。在部队，不论资历深浅、职务高低，只要是老乡总是非常热情客气的。
　　 战友们听说某人父母和未婚妻来了，都积极参加。至于结婚的事情我们先前并不知道。宴席上，八、九个老乡，他们都是战士，唯我是干部。一开始，这个战友只是说，父母亲来了请各位坐坐，喝两杯酒。酒过一巡，他父亲说，这次我们把儿子的对象某某某带来了，事先没跟大家说，今天请各位赏光，喝几杯酒，就当把喜事办了。大家借着酒意，齐声喊好。不禁推杯举盏，热闹一番。
　　 次日下午，团机关给连队打来电话，说有人反映：你们连里×××未经批准，与老家的一位女青年非法同居。此事要认真调查，严肃处理，并特别提到：其中还有一位提拔不久的干部。
　　 就几个老乡一起吃饭，第二天就捅出去了，真他妈邪门了。有个老乡发B刁火的。我劝他们，算了算了，要得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又过了一天，连指导员找我谈话，了解有关情况。对事情的过程我如实说来，至于什么非法同居，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也是实事求是。指导员说，你作为一个党员、一名干部，应该时刻保持清醒头脑，这事你说不知道，但人家说你知道，你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有苦难说啦。事以至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是当事人的责任。你是党员是干部，要在你们排的党员会上做个检讨，承认一下自己的不足就行了。
　　 就这样，战友结婚我做检讨的新闻在全团传出去了。
　　 人生的幼稚，好事呼？坏事呼？是难免的。但我坚信，从幼稚走向成熟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