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军，这个以收破烂为生的年轻人，整日里的骑着辆老旧自行车，车后座两旁焊着两个大铁笼，来回穿梭于小镇的每个村落之间。因为为人比较好说话，看上也还算是比较的老诚，又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倒是都比较的乐于看到他。
　　 当然了，小镇的范围其实并不大，侯军每天早出晚归的游荡在各个旮旯街巷的时候，除了用他那破锣一样的喉咙，喊着‘收破烂换钱喽’之外，偶尔的，也还会装出世态炎凉的熊样，哼唱出几句‘年轻’的流行歌曲。久而久之，小镇上的人们也都熟悉了他的声音，每当听到他的歌声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给他找点家中的破烂出门兑换。
　　 谁让整个镇上，像侯军这样唱歌的年轻人，就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呢？
　　 说白了，也就是大伙儿看着侯军，年纪轻轻的就干上了拾荒者的行当，心中多了几分不忍罢了！……
　　 小时候的侯军，其学习成绩之佳可以说是小镇上远近闻名的。即便是到了高中的那会儿，也是在县城里的第一中学就读。在小镇上的人们看来，能够进入到县第一中学读书，那就等同于是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门槛了。
　　 只不过，父母的离异，考高的不如意，似乎是给了侯军不小的打击，在小镇上瞎混了半年之后，就一路南下，成为了百万打工族中的一员。从十九岁到二十四岁，整整五年的打工时间，除了挣回吃穿住用的开支外，银行里也就只存到可怜的几千块钱。人生对于他来说，算是挺失败的。
　　 或许是倦了，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吧，打从去年开始，他就回到了老家，很是干脆的干上了收破烂这种活儿。虽说也的确是挣不了什么大钱，可紧巴着凑活过，忙忙碌碌一个月之后，也能赚上近千块钱。比起南下的那几年，或者干工地，或者混工厂，或者游弋娱乐场所的灯红酒绿之下当个服务员，在账面上的工资自然是有所不如的，但是，在除去消费之外所能剩下的，却也不差。
　　 尤为重要的是，收破烂这样的活儿，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也没有什么人际关系的额外要求，轻松之余也多了几分自在。
　　 当然，所谓的轻松，也是侯军在放下自己这么一个年轻人去干收破烂的心理包袱之后的心态。要知道在最初的那阵子，每天穿梭于小镇上，侯军还真的是有几分抹不开面子。任何一个收破烂的，谁不是年纪长的大爷大妈呢？再不济，也是个中年妇女了。
　　 可是，生活总需要继续的是吧。
　　 侯军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农村年轻人，自己本身没什么摆得上台面的优点，也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能力，智商一般，长相中等，喝多了也吐，挨打了也痛，而父母、亲戚那边的关系也是全无。不要说是在繁华的都市中立足了，就是在家乡的小镇中，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哪怕就是想要当个踏踏实实的农民，也需要腾出几亩地来种吧？
　　 没有彻底的沦落成为镇上的那些个小混混中的一员，侯军的心中，已经是感觉到天大的骄傲了。可是，话又要说回来，若是没有出门南下历练的这几年，让侯军的心态，从天下老子第一，到逐渐的感受到生活的沉重压力，转而变得更加的现实，平心而论，又有几个年轻人，会愿意抛开脸面，蹬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走街串巷的拾兜着废品破烂呢？
　　 即便是有，恐怕也应该是挣扎在繁华的都市之中，更加的现实一些。
　　 至少，在都市的那些路径中，不会像是小镇上的十里八乡一样，在哪个村里都会有认识侯军的同学！
　　 说到底，侯军的心里很是明白，不管是小学的，还是初中的那些个男女同学，在各自村里看到他现在混迹的光景的时候，除了表面客套的招呼之外，多多少少在心里头会有点儿鄙夷的意思吧。即便是他们之间本身的差距，也很是明显。
　　 有些个已经是结婚生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有些个的身材明显的发福，富成了一个啤酒肚，宣示着他的生意成功程度；有些个却也宁可是累死累活的跟着建筑队当小工，也抹不开那张其实并不值钱的脸蛋子，去做侯军这种走街串巷收购破烂的小本儿生意。
　　 唯有镇上、村里的一些见多了世态炎凉的老人，才会在看到侯军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赞赏的意思吧。
　　 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时间长了，侯军在年轻人的心目中，自然是没有什么良好的形象了，反而和一些年纪较长的群体，关系处得很是不错。当然了，侯军在出门‘收货’的时候，打心眼里也是比较喜欢和那些老头老太太或着干脆就是小孩子打交道的。
　　 一来，是因为他们大多不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的价格，特别是小孩子，给他几毛一块的，就能蹦着老高的跑远了。二来，就是他们手头偶尔会出现一些让人意外的东西。所以，在大多数时候，只要是遇到这类人，侯军的心中就会有自然而然的产生一股淡淡的喜意，哪怕就是把收货的价格稍微的压得低一些，也几乎是每次都能得手。
　　 用时下里比较流行的话语来说，这些人明显的就是一个‘弱势群体’。
　　 当然了，侯军在这样做的同时，并不怀疑自己的人品。正所谓做生意嘛，又有哪个人不想自己多赚点钱呢？要怪，就只能是怪这些‘弱势群体’们不懂得市场行情了。而且，侯军心里很是清楚，更多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听着他的嘴甜，愿意让侯军多赚上那么几分几厘的吧。若不然，别看老年人是‘弱势群体’，但是，小镇上这样的地方每天出入的拾荒者又不是只有他侯军一个。
　　 普通一些的破烂，像是那些塑料罐子、硬壳纸板之类的东西价值几何，大伙儿的心中，也还是有数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些，侯军每个月拼死拼活的收货，再出货，恐怕也赚不到上千元的利润。而且，在去年回到小镇上之后，恐怕也不会很很是坚定的干起收破烂的行当吧。
　　
　　 二
　　 侯军所在的小镇，名为白水洋镇，又称羊城，虽然和广东那边的省会一个名儿，其实两者之间一点儿干系都没有。整就一个巴掌大的地方，骑着自行车绕上一圈，都不要一刻钟的时间。除此之外，整个镇子，和大多数的江南小镇相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镇外一条河，镇内几户人家，多丘陵，依山傍水。而随着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镇上最高的楼房，倒也有向着两位数的层数攀登的趋势！
　　 不过，小镇地属的临海县城，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古城，至少，它的历史完全可以追溯到秦始皇统一六国的那个时候。
　　 这不，即便是名头和江南四大古镇还相距着十万八千里，也没有所谓的人烟稠密，物产丰富，却也因为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使得这里就像是一座文物宝藏一般，在九十年代初期的时候，不断的有来自远方的文物收藏家、学者、和大量的文物贩子慕名而来，寻找他们心目中所期待中的宝贝。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哪怕是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小镇上偶尔也还可以见到几个古玩小商贩，在有意无意的溜达着、寻找着。
　　 而这些人所能够看得上眼的古董，才是侯军收破烂的过程中，最为迫切的希望能够遇到的。暂且不说那玩意儿的价值，只要是遇到了一件半件的，这一辈子的吃喝玩乐就算是不用愁了，光是和侯军自己本身的爱好相比，就有着莫大的联系。
　　 因为除了喜欢钱之外，侯军这辈子还喜欢三样东西：书、女人、和酒。
　　 暂时的，看书喝酒是他每天都能够享受到的东西。只有女人，他也就是想想罢了，至多也就是在街头过过眼瘾。因为这年头的女人，可是以势利的居多，大多数人都是只注重着钱权两字，以侯军的资本，即便是在小镇上，想要找一个如意的媳妇，也绝对是一种奢求！
　　 反而不如多看几本书，在潜意识里追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来得更加的现实一些。当然了，也不是什么咬文嚼字的学问侯军都会看，诸如三皇五帝、秦皇汉武之类的，侯军得闲的时候与人说起来，也会头头是道。说白了，那都是看闲书给看的。侯军自个儿也不清楚那说出来的话语里究竟是有几分真假。
　　 但有时也会是独自喝酒到烂醉如泥。
　　 用侯军自己的话来说，也就是这样的日子了，不修边幅，没什么人管着，也没什么人顾着，乐得清闲而随性。重复着每天早上出门，收了一天的东西之后，去到镇上最大的收购站卖掉，然后回家，诸如此类的简单步骤，也算是没什么特别的负担。
　　 就像是夏日里遇到天气实在是燥热难耐的时候，侯军也不用非要赶着在每个村落之间转悠，直接的寻一处荫凉之地，兀自休息一阵子，也没人会说句闲话。
　　 这不，似乎是预料到了今儿个的天气了，在出门之前，侯军就预备好了休闲用品，一本厚厚的盗版书，这会儿正在上庄村的村口的老槐树下，就着树荫，津津有味的看着呢。
　　 一双‘人字拖’，把脚丫搁在树旁的石暾上，穿着宽松的裤衩，淡薄的背心儿，理着一个精神的小平头，咋一看去，一米七五的个子，倒是有几分俊气的感觉，却因为胡茬，以及脸上的几抹灰尘，彻底的沦为了普通。
　　 不过，侯军却是丝毫的不在意。就一收破烂的，能整成啥俊俏模样出来？
　　 即便是整出来了，又给谁看呢？
　　 当灼热的太阳渐渐偏西，空气中游离着的那份躁动，也不再是让人感觉到受不了的时候，侯军瞥了眼靠在老槐树边上的自行车，嘴角淡淡的苦笑一下。今天的收获可实在是有些少了啊，连一只铁笼都还没有装满呢。
　　 只不过，这大热天的，即便是侯军卖力的叫唤几声‘收破烂喽’，估计也就是和现在的收获差不多的光景。直接就这么回去吧，看看天色，还早，还有点儿不甘心。于是乎，趁着太阳还没坠下山去，侯军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把书给放到铁笼边上挂着的小袋子里，左拐右拐的，就进到了上庄村中。
　　 说起来，从小镇到各个村庄之间的路，其实还是很不错的，清一色的柏油路，即便是开上个小轿车什么的，也都没有什么大碍。
　　 但是，一旦进入到村里之后，路况就差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些坑洼不平的土路，偶尔遇到一些镶嵌满石子的，也是颠簸的居多。再加上侯军的车后架上，还搁着两个额外的大铁筐，这会儿正一边重一边轻的，若是没点骑车的技术，和手劲儿，还真是趟不出多远的路来。
　　 哪怕是侯军对这一切已经很是熟悉了，也感觉到颇有些吃力。
　　 心理上，更是因为老半天的也没有人出来搭理他，更是感觉到几分无奈。
　　 “莫非今天还真是犯了邪乎，家家户户的都这么的干净，没有一点儿破烂了？……若真是这样的话，唉，还是回家下点菜，再弄上一瓶两块钱的冰镇啤酒，那小日子过得，真是，……”侯军正琢磨着呢，只听身后就有人说了：“小伙子，到我家来，我家里有。”
　　 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呀。
　　 侯军一听，当即回头看了眼，心下不由得一乐，却是他认识的李老头。
　　 在以前的时候，两人就曾经有过几笔生意。收上手的东西不多，却也不是旧报纸、易拉罐这样的便宜货可以比拟的。至少，就有一个黑白的破旧电视机，就让侯军赚了十几来块钱。
　　 只不过，侯军在私下里也打听过了，这个李老头无儿无女的，老伴也早就去了，个人的脾气又很是古怪。左右邻居什么的，一般不怎么的搭理他。所以，在生活上，倒也是比较的孤独了。唯一的优势，恐怕就是还有这么一幢老房子在，有地方可以安度晚年吧。若是手头的存款足够的话，却也不虞担心往后的日子。
　　 当下，侯军也不多说，直接就跟老人走进了屋里。
　　 里面的光线明显的有点暗，而地面上给人的感觉却是有了几分阴凉。即便是在夏天里，只要不是在大太阳底下曝晒，江南的空气，也还是颇有几分湿意的。让侯军有些失望的是，随着李老头站定之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木门的后面，除了几个易拉罐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货色。
　　 仅仅只有几个易拉罐，就算是白给又能赚几个钱呢？
　　 侯军的神情不由得就是一阵的犹豫。
　　 仿佛是看穿了侯军的心思一样，一向脾气古怪的李老头，却是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侯军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下意识的问道：“老爷子笑啥啊？如果就这么几个易拉罐的话，满打满算也没几块钱。您家里，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呵呵，小伙子，你干这个几年了？一天又能赚多少钱呀？”李老头却仿若是没有听见侯军的问话一样，反而和侯军拉起了家常。
　　 “一年多了吧。赚不了什么钱的，就是闹个生活。有时候吧，一天到晚忙活下来，连个饭钱都没捞着。实在是因为收不着什么好的东西。……这一行，也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侯军苦笑着说道。不过，话语中却是隐瞒了部分的真实情况。
　　 至少，对于自己的收入，侯军是从来都不会真实地告诉别人的。尤其是在不知道别人的居心为何的情况下，若是贸贸然的说出去了，侯军还真有点儿担心着，有人会加入他的行列抢他的饭碗。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索性李老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略微的犹豫了一下，就直接的问了一下句：“小伙子，你除了收破烂之外，老辈子的东西你收不收？”
　　
　　 三
　　 有那么一瞬间，侯军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听错了。
　　 老辈子的东西，岂不就是古董吗？而但凡是古董，都应该是能值不少的钱吧。侯军在拾荒者这个行业里，也算是一个老手了。偶尔的道听途说，还是有的。其中就不乏有某某在低价收到一件古董变卖之后，现在已经转行去经营正儿八经的小本生意去了的传言。又或者，就是某某靠着收到一件古董，最终引发的财产纠葛之类的轰动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