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住在黄河北岸、中条山下一块翠绿且有很多沟壑的地方，这里有一句谚语“平陆不平沟三千，沟里有水塬上干”。在这儿，常常会有很多东西让你着迷。不说那芬芳的桃花、甜美的百合，也不说那可爱的獭兔、灵动的天鹅，单是那农村妇女们爱不释手的十字绣，就会让你魂不守舍。
　　 村妇的十字绣，无非就是些鞋垫、小饰品、小钱包之类，工艺似乎也不是特别复杂。但是，最让人迷恋的，是那千针万线绣出来的浓浓爱意。
　　 就拿现在最平常的一双十字绣鞋垫来说，从开始动手到全部完工，要经过七道工序二个月左右的时间。早春三月的天气，夏味也只是淡淡的一抹儿，院子里就铺开了一张沾白底的木板，撕好的碎布用白面和蜡和成的桨一层层地沾起来，一般要沾四层，太厚了撑鞋，太薄了不经穿，放在太阳下晒几天，全干透就可以了。这第一步走完了，就算拉开了绣鞋垫的序幕，不过接下来的工作并不轻松，网纱也要沾得仔细认真，花的大小和比例全看网纱沾的好坏。接下来就是选样，这跟绣者的身份有很大的关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审美观，未嫁的小姑娘们喜欢选浪漫的花样，比如玫瑰、比如鱼水情，希望自己能拥有美满的爱情；快要结婚的女子则会选择龙凤呈祥、红双喜的样子，透着喜庆与美好的希望；媳妇们就不同了，喜欢一些象展翅高飞、富贵牡丹之类的有着更上一层楼寓意的图案，希望他的老公能有更大的成就，可以拥有更美好的生活；还有梅花、兰花等，象征着“品高身自洁”……配线的时候，在铺子里对着花样选择最漂亮的颜色，最好看的搭配。开始绣了，就更要细心，一针一针不能偏格不能错针，每一个针角都要细心准确的完成，一双鞋垫从白底开始到完成漂亮的图案，针走十字要不断上下穿梭上万次，一不小心针就会刺到手，一点马虎就会出错。因为是一直坐着低头工作，身体好的可以连着几天不休息一直把鞋垫绣完，身体不太好的则绣两天就会腰疼、肩疼、脖子疼，不得不休息。绣者的心情总是着急，等绣好了最后一针，才会长出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涌出甜甜的味道。接下来就要把底面沾好，把一周的毛边用白布包上轧好，再用透明塑料袋封装，这样一双漂亮的鞋垫就算是全部做完了。
　　 有着悠久历史的平陆，至今还保留着出嫁时女儿要有绣品作嫁妆的习俗，而且在名目繁多的嫁妆里，绣品是最惹人注目的一种。当嫁妆抬到婆家打开嫁妆箱、嫁妆柜的一刹那，一双双五颜六色的鞋垫就铺满了箱底、柜顶。它也仿佛知道今天的重要，一双双显现着喜庆的光芒，那么耀眼，那么精神。这一刻，来道喜的人们都会赞叹这家媳妇儿的贤惠跟心灵手巧，主人也不禁喜上眉梢，向来客们絮叨着一件件成品过程中的趣事跟辛苦，那份荣耀和自豪具有超强的感染力和渗透力，这样的感情是一种幸福的攀比跟炫耀。男人们在一起的聚会，有意无意的脱鞋都是一种“鞋垫秀”的展示，漂亮的、温柔的、幸福的、可爱的、时尚的，做工或好或坏，针脚或密或疏，色彩或淡或浓，所有的都是沾沾自喜的幸福，在家里藏着的心便坦然些，没有的就有了些许落寞，各中滋味五味杂陈。
　　 同是一双手，工作时可以不断跳跃在电脑键盘上，晚上则会在灯下飞针走线；工作时可以在黑板上叽叽喳喳为孩子们板书，有空了便会穿针引线。近闻朋友刚结婚的弟弟，弟媳家母亲给女儿做嫁妆绣出的鞋垫足有四十双，双双精致如工艺品；还有挂钟、挂屏，都是自己亲历亲为，虽然已年过不惑但是绣出的却件件堪称佳作，看到那些精美的作品时我不尽感叹那是何等的耐心跟毅力。中国红、艳丽粉、明亮蓝、生翠绿，奶白灰、绚烂紫……那么漂亮的色彩，精巧流畅的构图，古朴里透着灵气，华丽中满是阿娜，气势磅礴的“牡丹园”、“梅兰竹菊”四联屏、风情的“仕女图”、“霜梅”的风骨和“满江红”的相得益彰，眼里跟心里尽是对女儿的爱与牵挂。
　　 燕燕姐是绣鞋垫的高手，每每看她拿出得意的作品时，我都要感叹她的灵巧跟细致，可是每次看到姐夫的鞋里空空无物时，心里也会有疑惑，终于在一次饭后闲聊中了解了实情。原来燕燕姐有颈椎病，每次绣一双鞋垫都要忍受病疼的折磨，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眼睛也花了，绣成一件鞋垫要付出比常人多很多的辛苦。姐夫说：这东西看着都那么让我开心了，要是用了，就不只是开心，要变成心疼了。就留着吧，到老了拿出来看看也是一种念想。从姐夫原本木纳的嘴里说出这样温暖的话，让我不尽看到戴着老花镜坐在院中、墙下，追着太阳光绣鞋垫的燕燕姐，风吹过，她只微微抬手理理头发，眼是一刻也不想离开那为生活所作的期待。
　　 小小的一件绣品，左是她对他的爱和期许，右是他对她的心疼跟感念。在岁月的点滴中，这样默默无声的感情，就象是精致的绣品那么让人不忍放手，渐渐由一个点变化成满满的一心房温情，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