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郎向前昂首走出沉重的大铁门，外面阳光明媚，他伸了伸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月的天气真好！
　　 “向前，欢迎回家！”一束白色康乃馨突然递到眼前。
　　 “琴姐，怎又劳你来接我，好感谢！”向前高兴地接过康乃馨吸着鼻子狂吻。
　　 “应该的。不是有句话说，别人对你的好要刻在石头上，永远铭记，涌泉相报！接我的救命恩人，一辈子都不用谢。”
　　 “琴姐言重了！那种情况，谁都会救的。再说，这四年半来，你每月来探监，每次都拎一大袋吃的东西，恩早报了。现在该轮到我给你报恩，没有你的看望和鼓励，我可能早就自暴自弃了。”
　　 “好啦，不扯这个，我们去庆祝，为自由干杯！”谭纹琴拉着郎向前的手钻进了出租车。
　　 他们来到一家叫“唇满香”的餐厅，餐厅正播放着音乐——是汪峰的《怒放的生命》，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面对面坐好，边吃边谈。
　　 “上回你跟我提的创业的事，我帮你考察了几个地方。觉得只有县城以西二十里处的姨婆山坛子口水库，很适合养猪养鱼。你看哦，那里离县城近，靠近鄱阳湖，水草丰美，环境幽静。有火葬场在那，交通畅通、便利。山上以前建有花炮厂，现在荒废了，但那厂房还在，可以修葺利用。在山上养猪，水中养鱼，如果监狱农场确定给你提供技术保障的话，是有发展前途的。并且水库处于荒芜状态，我打听过，承包费很低廉。据我了解，姨婆山是北山朝西南延伸的另一条余脉，现在是苏姓家族的一座荒山。解放前苏姓是县里的望族，有家财的都纳妾娶姨娘或收填房，但这些非正牌妻子死后是不能葬在祖坟山的，就是不可与丈夫同穴共墓，她们只能与夭折的孩子或违法短寿的人为邻，全都埋在这姨婆山，在民间看来那里邪气很重。如今这姨婆山北坡又成了县里默认的刑场，县火葬场也建在那里，便更少有人去，倒是个很幽静的地方。姨婆山与穷巴得岭山势交集围成洼地，六十年代大兴水利，便筑堤蓄水成了坛子口水库。”
　　 “真的，太好了，琴姐，有您的帮忙，不成功都难喔。”郎向前很是感激。“前几天，我们侯监狱长亲口答应帮我联系猪苗，创业初期可免费共享监狱农场兽医资源。侯监狱长为人很好，他原本就是我在部队当兵时我营长的战友。”
　　 “有贵人相助，那真是太好了！贷款一到位，就马上动手。其实，还是命运捉弄人，王晨东跟你比，幸运很多，本来是两人的荣誉，让他一个人享受了。他被保送进市里的大学，去年一毕业，就返聘回母校任教，听说是学校后备人才重点培养对象，算是好人有好报吧，我只是一直为你鸣不平。没那档事，你的命运也会改写。”谭纹琴目光灼灼盯着郎向前叹息着。
　　 “不说人家的事，咱就这命，社会对正能量的认同，也是好事。部队培养了我，我有义务拯救人民出水火之中，是个服过兵役的人都会下水救人。”郎向前自顾盯着筷子夹着菜送入嘴中，心却飞到四年半前的那个冬日。
　　
　　 二
　　 那年十一月一十三日，坐在班车上的郎向前闷闷不乐，心情糟糕透了。
　　 特种兵郎向前是去年退役回家的，因服役时立过二等功，退役回家按规定是有工作安排的。等了一年多，本说好元月去钨矿安全科上班，可刚才去民政局，驼局长说手续还没批下来，还得等等。元月份上班又泡汤了，你说郁不郁闷啊！
　　 班车驶离县城十公里处时，路前面堵了一圈人和几部车，班车只得靠边停下，郎向前下车跑过去，老远听人群里议论，好像是汽车冲进路边的池塘。刚靠近人群，人群便爆发出“不好啦，车没顶了，人还没出来！”的惊呼。郎向前便奋力地挤进人群来到水边，离岸七八米远的水面正荡着一个巨大的涟漪。
　　 郎向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飞快地脱掉身上的棉衣裤，想都没想便跳入水中，奔向记忆中的涟漪处。此时池塘水温大约七八度，水冰凉刀刺般难受，郎向前没有退却，在水中搜寻汽车的位置，好在脚很快探到汽车。郎向前潜水在汽车周围摸索，水压太大，车门怎么也打不开，他只得潜出水面，哆嗦着向岸上人群高呼，要工具砸车窗玻璃。很快，有人从车上找到一把锤子，一名高三学生泅水递到郎向前的手中。他再次潜入水中，对着玻璃连击十多下，才将车门打开，随手从车里捞到一支胳膊，便拽住潜出水面。救出的是个男子，他说车上还有一个女人和孩子。冻得全身发紫的郎向前便让那学生把男子带上岸，自己再次艰难地潜入水中，搜寻女人和孩子。很快女人及她环抱在胸前的襁褓里的孩子被托出水面，女人还会咳嗽，孩子好像没有生命体征。当郎向前艰难地把女人推到刚刚赶来的消防官兵手中时，浑身冻得青紫的郎向前累晕倒在水中。消防官兵在送他往医院抢救前，他几乎也没有生命体征。当时，有不少围观群众都被感动得泪流满面，高呼英雄挺住！央求120急救医生全力抢救他。
　　 郎向前在医院躺了二天便恢复过来出院了。但在这两天中，他救人的英雄事迹已被围观的群众拍下，上传到网上，迅速传开。家乡网友在论坛纷纷留言，感动声一片，盛赞郎向前的人品，要求政府重奖英雄！首先便是县里论坛的网友，自发组织来郎向前家慰问，送上一面“向英雄致敬”的锦旗和一千元慰问金。紧接着县电视台来采访，随后市和省电视台也来了，最后这些报道还上了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
　　 那名被救起的夫妻，也同来过一次，买了很多补品，并送上五千元酬谢金，酬谢金郎向前说什么也没收，拦了回去。那女的便是谭纹琴。她很懂得感恩，后来又单独来看过郎向前一次，了解到郎向前家境一般，工作又无着落，便想帮他一把。自己在农行上班，帮不了什么忙，回去后找老公商量，她老公的舅舅是政府办公室主任，但她刚开口，就被她老公抢白一顿，骂她多管闲事，谭纹琴便说老公为人不仗义，忘本。夫妻感情本来就不好，加上孩子没了，为了郎向前的事他们夫妻便越发经常吵架。
　　 二十天后，县网上论坛里又出现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救人英雄郎向前因袭警斗殴被派出所拘押！网民对公安局一片讨伐声，要求派出所网开一面，释放郎向前。后有资深网友详细爆料，郎向前的女友家与邻居因宅居地发生矛盾，邻居搬来派出所的亲戚暗中撑腰，女友便让郎向前找人协调，不料矛盾激化，郎向前将那警察打成重伤，现被拘押。众网友只能发出一片惋惜声，但愿法院量刑时考虑他的义举，给予轻判。
　　 谭纹琴得知郎向前被拘押后，又要老公去为郎向前活动，争取轻判。老公很是反感谭纹琴对郎向前的过分热心帮助，一口回绝。谭纹琴看不惯老公的冷血，对他越发冷淡。
　　 郎向前袭警重伤，最终被判有期徒刑五年。郎向前的女友得知判决后，提出了分手。而谭纹琴每月坚持去探监，鼓励郎向前好好接受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在谭纹琴的鼓励帮助下，郎向前积极配合改造，最终被减刑半年。谭纹琴的老公对老婆去探监很是不满，警告无效后，两人就离婚各求解脱了。
　　 郎向前寒冬潜水救人的事迹，经广泛宣扬后，最终是那个学生王晨东受益，被直接保送进了市里的大学就读。他所就读的中学是所民办中学，每年招生都是老大难，如今突然出了个见义勇为的好学生，并且上了中央电视台，还被保送上了大学，暑假期间，校长便在操场边为王晨东立了个大理石塑像，然后把塑像拍到招生简章上，结果影响很大，生源源源不断。
　　
　　 三
　　 租恁合同很快签了下来，谭纹琴帮忙在建行贷的三十万块钱也到了账。郎向前便请人按监狱农场技术员的要求，对原有的花炮厂改造扩建，修葺一新。很快侯监狱长联系的首批一百五十头猪仔连同饲料送到。郎向前又去县2799水产养殖场买来鱼苗投放水库。将家中的父母接来帮忙打理，郎向前的事业终于初步走上了正轨。
　　 办养猪场也是很幸苦的。定期要给猪舍消毒，每天要投放猪饲料鱼饲料，打扫清洗猪舍。为了节约成本，郎向前和父母还要去鄱阳湖浅滩打捞水草，掺杂到精饲料中喂猪。他父母又在山下开垦出一大块土地，上半年种苏丹草下半年种黑麦草，两种草都能割了再生，是猪和鱼的好饲料。郎向前白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转。
　　 只有到了晚上，才清闲些，吃过晚饭便会在水库坝上躺会儿，想想一天的工作是否有遗漏，期望一下年底的收入，也会想起在部队的峥嵘岁月，当然，有时候也想女人，可一想女人时，脑海中便会浮现琴姐的身影，开始时郎向前很是惊慌，会骂自己邪恶，甚至甩过自己的嘴巴。后来次数多了，也习惯了，原谅了自己，甚至纵容自己往深处想，想得自己全身发热，裤裆顶的像帐篷一样。每当这时，郎向前只有下水游泳，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才上岸。
　　 谭纹琴有空也来养猪场玩，总会带来很多吃的用的。郎向前便会带她四处转转走走，看看小猪的长势，欣赏水库的风景，但近来谭纹琴来的较勤，显得有些忧郁，说话也没有以前那份率真，多半是在凝望着听郎向前说。郎向前也知道她自从几年前同丈夫分手后，一直单着，看样子她好像也不是很急。郎向前也没问过，对他来说，好像这是个盲区。冥冥中好像自己在等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但面对谭纹琴这种凝望式倾听，郎向前很是狼狈和局促，好像她洞悉了自己的意淫，正在用眼神逼自己坦白似的。
　　 这天谭纹琴骑着摩托车又来了，郎向前去城里办事未回，谭纹琴便陪他父母做些手下事，郎向前的父母很喜欢谭纹琴，但儿子没放口，两老人也不好表示什么。等到掌灯时分郎向前才回来，谭纹琴拿出买来的刮须刀、长袖T恤衫和回力胶鞋送给郎向前，然后就要回城。郎向前的父母想留她住下，谭纹琴坚持要回去，说明天要上早班，郎向前便骑摩托车送她回去。
　　 已是深秋季节，坐摩托车有点冷，后座上的谭纹琴便双手环搂着向前的腰，人很自然地贴在向前的后背上。这条砂石路是专为火葬场修的，平时很少车走，疏于养护，被雨水冲的坑洼不平，摩托车骑得很慢，但还是颠簸得厉害。郎向前的后背像有两团按摩器在按摩，让他舒爽的同时又心猿意马，裆部涨得厉害。当摩托车颠过一个沟缺时，他借机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可后面的谭纹琴跟着也挪上前，贴得更紧，手也搂得更紧，随着车子的颠簸，她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的小肚下一勾一戳，郎向前心中叫苦连天。车越发骑得颠簸，前后的酥麻感越强，人也跟着颤栗起来，正当郎向前快崩溃失控要停车时，摩托车却突然熄火。他加大油门重起，依然没反应。郎向前人立刻冷静下来，仔细一查，才知油没了。这才走了二里来路，没有车回城是不可能了，只能掉头回养猪场。
　　 两人边说话边推着车走回养猪场时，夜已经很深了。郎向前没叫醒父母，交代谭纹琴洗洗在自己床上睡，他先去养猪场查巡一下。等他洗浴回来时，发现椅子上一堆女人衣服，谭纹琴已经面朝里睡着了。他的目光被那堆衣服里露出的半只粉色文胸所吸引，郎向前的胸脯就有些起伏，呼吸也粗重起来，手在空中颤抖。但当他的眼神触到墙上挂着的狱中管教合影的相框时，空中的手便扇向自己的脸上，低头从墙角的纸箱中拉出条被褥，开门向饲料仓走去。
　　 谭纹琴其实没睡，内心忐忑地躺在被子下面，她虽然羞于自己脱光衣服在床，但她对自己的身材还是很自信。女人是有几分心机的，刚才在路上有意对他进行了试探，郎向前虽然没有就范，但也没有明显抗拒，反而很亢奋。现在只要他郎向前掀开被子，不愁他不跟自己好！可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一股刺骨的寒风直窜被窝，谭纹琴的心一片冰凉，瞬间凝结成冰坨，在无边黑暗的世界里坠落……
　　 一切都是错觉吗？谭纹琴伤感之余，觉得自己该要做个了断，前些时候自己犹犹豫豫，是对郎向前抱有期望。既然郎向前看不上自己残花败柳之躯，那自己也不可再在这浪费感情。还是接受建行姜生为妥。姜生是自己的中学同学，自从自己离婚后，丧偶的姜生一直没有中断过对自己的追求，自己和他在一起，对他不排斥也不是很兴奋。那三十万的贷款说是贷的，其实就是姜生借的。只是自己对郎向前一直感动和兴奋，他在寒冬冒生命危险救自己，特别是在浮出水面时那有力的一托，深深刻在自己脑海，成了自己心中永驻的丰碑。
　　 第二天晚上，郎向前窝在留有女人香的被窝里，辗转难眠。不仅仅是因为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溶入女人香中引起的亢奋，更多的是，他彻彻底底感受到谭纹琴对自己赤裸的爱！但自己一无所有，目前还是与火葬场为邻，安身于孤魂野鬼涌动的姨婆山。对于琴姐这份赤诚的爱，本心很不愿拒绝，但只能拖着，等栏里的猪上了市，鱼脱了手，手里有些钱再考虑吧。
　　
　　 四
　　 由于郎向前和父母的勤劳，监狱农场技术配合到位，到年底时，头批一百多头猪都达到出栏标准。可就在这时，发生了一场席卷全国的瘦肉精风波，各地生猪滞销，监狱农场的销售网也瘫痪了，郎向前只好进城去推销。受瘦肉精事件之累，推销很不理想。郎向前真是着急，贷款马上到期，得让生猪出栏换钱啊。
　　 谭纹琴自从上次在郎向前这里留宿，想通两人的关系后，就来得很稀，偶尔在电话里相互问候一下，对姜生的邀请不再一味拒绝。上月姜生生日，晚上在酒吧两人一起喝了不少酒。第二天醒来，谭纹琴发现自己是躺在姜生的床上，眼角便边流出两行清泪。向前，我给你机会了，你没珍惜，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