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父亲母亲在远方安息(散文)
这几年来,冬至那天,我总要抽空去爬一次山,妻也总是要与我同行。那不是远离城市的高山,而是城边锦江河畔的土山坡,小山上也有参天的大树。那山坡不高,是先人修筑流经坡下的河渠时堆砌而成,坡上遍植树木,多是香樟、银杏和松柏,形成了都市中一处独特的风景。平时登高休闲的人不少,而这冬天的早晨却罕见游人。
我与妻的这次登高,却不是为了欣赏冬日的风景,也不是为了健身或者愉悦心情。不在乎风景,只是一种心情,去还一个心愿。我们踏着那铺满落叶的小径,来到山坡顶上那棵松树下,周围很静,静得有点肃穆。在那棵松树下,我们向南边遥望,静静地伫立着,久久地凝望着,完全忘却了冬天的寒冷。
南边有什么?别人不知道,妻知道。我的故乡在这里的南边,隔着千山万水,在千里之外,那里的山更高,那里的树更古老。就在那万山丛中,有一处叫“海天园”的墓地,那里是逝者安息的陵园,苍松翠柏下有我已故的父母长眠,我的父亲母亲在那里安息。这天是二老的祭日,家乡的弟妹们都要去扫墓,唯有我只能在远方遥望。此情此景,想起王维的那首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英少一人。”不觉便有一种切肤的悲哀涌上心头,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在我心目中,父母亲都是世界上平凡而伟大的人。我的父亲母亲,走过了他们辛勤和平凡的一生,用他们对生活的朴实乐观以及仁慈、悲悯的情怀,教会我们这些子女活在真实、正直的生活中,为此我深深感激他们。我们愿像父母那样,永远拥有平实谦卑的心态面对世界,做一个拥有纯真本性、温柔善良、感恩质朴的人。我的大学时代还是计划经济时期,父亲最后一封信是我面临毕业分配时。我当时写信回家把毕业分配面临的形势告诉家里,为自己可能无法分回家乡、不能回家尽孝非常苦恼。很快收到了父亲的回信,父亲对我充满了理解和鼓励,告诉我要大丈夫志在四方,不管分到哪里都要凭自己的本事好好干,不要挂念家里。那些鼓励我的话,我至今难忘。
父母亲一生先后育有三男五女,大儿子年幼时死于麻疹,我是第二个儿子,后来也就是家中七兄妹中的老大。这场婚姻对父亲说来是一生最大的幸福,母亲勤劳贤惠,父亲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家务事,完全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母亲五十年代后期也参加了工作,却还要承担全部的家务。父亲老老实实一辈子,挣着微薄的薪金养家糊口,与母亲一起辛勤地供养着七个子女上学,让他们都接受了好的教育,有了好的工作和各自的家庭。父亲一辈子的生活非常节俭,唯一的嗜好是看书、下棋、写字,还有就是喝点酒。酒是普通的白酒,每顿饭都离不得,但就一小酒杯,只有半两,就餐时慢慢品尝,仿佛总在思考着。
父亲从小对我们的教育就是好好读书,诚实做人,而他这一生就是这样过来的。父亲出身于一个贫困的家庭,但还是上到了中学,因为他们的家族有让子女读书习文的传统。上世纪40年代时,年少的父亲中学毕业后,从县城老家步行两天到省城,报考当时国民政府办的省农业改进所,这是后来的省农科院的前身。父亲毕业后在省城就业安了家,就有了我们这一家人。父亲的先祖是明朝洪武年间从江南随军戎边而来,就世代定居在西南山区的那个小县城,故居的那条巷子名曰“王家巷”,连片的院落居住的都是王氏族人。解放前后,家族中都不乏达官贵人,父亲从来没有高攀过那些当官的亲戚,反而对一些穷亲戚常有资助。老家有人到省城来,父母都要接待并给他们解决住处。
母亲最让我钦佩,在家里她是一位称职的母亲,在单位她是一位任劳任怨的基层领导。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解放后从家庭妇女当上了街道居民委员,又响应政府号召创办一个集体工厂,先后担任厂长和书记。在子女都还年幼时,她领导的那个厂子也正在创业的艰难中,可想而知母亲曾受过多少艰辛,那时她却没有丝毫的怨言。她刚毅的性格、乐观处世的态度永远鞭策和感染着我,在我心中母亲就像那冬天的松柏。母亲工作、家务双肩挑却两不误,百来人的小厂那时是红红火火,几个小孩的家庭也总是暖暖和和。母亲含辛茹苦的把儿女培养成长,儿女们都受过高等教育,都有了较好的工作。母亲甚至到了晚年退休后,拖着病重的身体还念念不忘帮助我们照顾孙辈……母亲啊,你是世上最难寻觅的好人!
我们父母很善良,在解放前的兵荒马乱时还收养了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该女姓白,几岁时父母双亡后流落街头,有好心人将此事告诉我父母,我父母毅然将其收养。父母一直将她看成自己的女儿抚养,我们小时都叫她姐姐。到60年代初,她20多岁时参加了工作并嫁人成家,我们一直都当成亲戚来往。遗憾的是,文革中人性毁灭、是非颠倒,她竟然揭发我们父亲是资本家,把我家对她的收养说成虐待,父母为此在文革中蒙受了冤屈。文革后拨乱反正,她向父母认了错,父母亲也原谅了她。
家乡是西南的一座山城,那里的冬天没有北方的冰雪,却常常有冻雨,毛毛细雨下到地上就凝结成冰,像桐油泼到地上,俗称桐油凝。地很滑,汽车轮子都要上铁链才能上郊外的路。记得小时候上学,遇到冻雨的天气,总是母亲背着我到学校去,是怕我摔跤。我大了的时候,开始背小弟小妹,那是母亲教的。西南山区的冬天,城里也没有暖气,家里需要生火炉取暖,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我们当小孩时就知道去工厂的煤渣场捡炭核,那是工厂锅炉没有烧尽的焦炭,在家里烧火取暖很耐烧,那是母亲教的。读中学时,就知道帮家里安装烤火煤炉的排气管道,那是一种白铁的弯管,既要畅通又不能泄漏,那些从小的动手能力也是父母亲教的。
西南的冷,温度没有北方低,可是湿度大,那种湿冷一直冷到骨子里。记得每年夏天刚过,母亲就给孩子们准备过冬的棉衣、棉鞋,还有织毛衣,毛线织的手套只露出几个拿笔的手指,那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的常常熬夜做成的。我到北方上大学时,母亲怕北方冷,硬是给我缝制了全套的棉衣棉裤,弹了一床八斤重的新棉被。小时的印象,父母工作都很忙,工资却不高,还要考虑一家人的衣食和孩子的教育,最难的就是冬天了。我的印象中,在父母的勤俭持家下,尽管冬天很冷,家中却总是很暖和,不止是温度,更是家中的氛围。那时冬天的很多夜晚,我们一家都围坐在火炉旁,母亲织着毛衣,父亲看书看报,小孩们做着自己的作业。
父母辛劳了一辈子,到老了一身都是病,特别是母亲的风湿关节痛,一到冬天让在远方工作的我时时心痛。作为家中的长子工作在外,不能很好地在父母身旁尽孝,心中一直不安。就在前几年,退休在家的父母,终因过不了寒冷的冬天,先后逝世在冬季,听弟妹说都是因为天冷路滑跌倒引起脑血栓并发症,最后双双合葬安息在那片苍松翠柏中。
冬至这天,我与妻肃立在小山头的那颗青松之下,等到十点刚到,手机响起,是远方的大妹。手机里隐隐传来了鞭炮的声音,还有弟妹们的哭泣声,我忍着眼泪让弟妹们节哀,请他们代我在父母坟前烧柱香磕个头,送上我对父母的悼念。
这时,身旁的妻拿出了她带来的祭奠物,不是纸香烛之类,而是一封追悼信,是她用楷书亲笔书写的,那是妻已发表的一篇文章“海天园的思念”的节选:
“寒冷的冬天,我们在远方遥望,送去我们的思念,悼念我们最爱的父母。我与夫再回到家乡时已再也见不到我那日夜思念的公公婆婆,那种阴阳两隔的思念无时不撞击着我的心。海天园,那是我心中的圣地,那里安眠着我的公公婆婆,我祈求大树祈求小草,请你们帮助照顾好我的公公婆婆;我祈求高山祈求流水,请你们永远伴随着我的公公婆婆;我祈求苍天祈求大地,请你用博大的胸怀拥抱我的双亲吧,因为他们是天下最慈祥的父母亲!我祈求上帝让我的父母在天国里恬静平和的生活吧,因为他们一生为了儿女付出太多太多,他们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婆婆公公,我今世最敬重的两位老人,您们能听到媳妇的诉说吗?婆婆,我们来做过约定吧,来世我们依然做婆媳,你还是当婆婆我还是做媳妇好吗?我永远怀念您们,淳朴善良的公公婆婆安息吧,愿您们在青山翠柏中得到永生!”
妻默默地念着文中的话,那也是我的心声,希望父亲母亲在远方安息。我们又向南方遥望,虔诚地拜了几拜,我点燃火机,引燃妻手上那张写满悼词的素笺,一阵青烟随着北风向南飘去,带去了我们的思念。
自己对父母的缅怀,有朋友懂我的心,足矣。
散文文意厚重,叙述自如感人,一篇真情之作!
千言万语,道不尽的是儿女对父母深深的怀念。
纸短情长,写不尽的是儿女心中永远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