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王大民失眠了。
　　 身边，老伴鼾声如雷。以前这鼾声亲切、温馨，催眠曲一般，今晚却扰得他焦躁不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个死老婆子，自己气得肚子都快爆炸了，她却睡得死猪一般。王大民索性爬起来去找安眠药。
　　 一想起下午和楼下张家那一场“恶战”，他的血压就开始珠穆朗玛。
　　 王大民住二楼。三天前，一楼张家开始在自家的院子里盖起了活动板房。房顶离王大民家阳台不足一米，这让他今后晒个床单、被褥都困难。这事荒唐，不能不管。王大民前去理论，可人家不但不予理睬，还破了脏口，骂他老不死的多管闲事儿......
　　 闲事？哼，也太霸道了吧！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今后晾晒个被褥都成问题，这且不说，万一小偷来了，这个板房不正是个“梯子”吗？东西丢了谁负责。王大民气愤地想。
　　 本来，一楼张家老两口和大民是一个单位退休的，关系还算不错。后来，为了孙子上学方便，老两口搬迁，房子让给了儿子张二垮。
　　 这张二垮是个无业游民，家里开麻将档。一天到晚稀里哗啦地响，不到深夜，噪音不止，吵得四邻无法正常休息。
　　 自从有了这麻将档，大民就与安眠药结亲了，负责睡不着。两年来，他找过物业，甚至偷偷举报给了派出所，可是，这个该死的麻将档“涛声依旧”。
　　 “老婆子，起来吃早饭，我都气死了，你可倒好，没心没肺的！”大民没好气地喊着老伴。
　　 老伴儿睁开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看到王大民眼睛里布满血丝，心疼地说：“昨晚又没睡好？唉，这个张二垮真是不像话。可你能乍滴，二垮这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盗窃坐过三年牢，出来后天天游手好闲，老婆都差点跟人跑了。他就这德行。”
　　 “这纯粹是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大民气愤地说，“不行，毛主席他老人家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说完，他端起一盆水从二楼的阳台上泼了下去。这盆水在朝阳的照射下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哗的一声，水珠四射，溅满了板房的四壁。大民的心里甭提多痛快了！
　　 “起来吃饭吧，我买了油条，凉了就不脆了！”王大民一面催促着老伴，一面侧耳听着楼下的动静。
　　 楼下风平浪静，二垮可能还在死睡，昨晚是周五，那帮赌徒们吆五喝六，战斗到了后半夜才消停。
　　 “老头子，这总不是个办法啊，你得想个万全之策。”老伴看上去忧心忡忡。
　　 “楼上的老王八犊子听着，洗屁股水以后自己留着喝，别到处乱洒……”
　　 扑哧一声，大民嘴里的稀饭一下子喷到了咸菜碗里。刚才还得意洋洋的笑脸瞬间变得僵硬。他涨红了脸，摔下筷子哆嗦着走近阳台。楼下，二垮穿着大裤衩子，抱着光膀子正斜着眼睛往上搜索呢。
　　 大民立刻缩回了头。他刚才这么做只是一时气愤，不免有些冲动。他心里忐忑不安。
　　 “咋地，成缩头乌龟了？刚才不是还站在阳台上撒尿吗？”二垮继续骂着。
　　 大民像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跌坐到沙发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群蛇乱舞。他哆嗦着点了支烟，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个小东西，我们忍了你两年了，有点公德心好不好，成天哗哗啦啦的，还让人活不？”王大民一抬头，发现老伴儿正站在阳台上嚷着。
　　 “是啊，二垮，你太过分了，天天搞得四邻睡不安稳！”
　　 “二垮，人啊，不能太自私了，影响我们家孩子写作业呢。”
　　 “二垮，还是找个本分工作干干，赌发不了家的。”
　　 ……
　　 听到吵闹声，左邻右舍纷纷探出头来，声援王大民，数落着二垮。
　　 众怒难犯，二垮自觉理亏，闪进了屋里。
　　 大民没有了食欲。吃了片降压药后，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摊上这样的楼下邻居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不行，我要去他爹那告状，让他管管这个不像话的龟儿子，可上哪里去找他呢，也不知道他们搬什么地方了。对了，他们常常周末来接孙子去吃饭，我干脆来个守株待兔，在楼下等着。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王大民立刻紧张起来，会不会是二垮上来了？他提心吊胆，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爸，妈，我是秀梅，来看你们啦！”门外传来儿媳妇秀梅的声音。
　　 大民从沙发上蹦起来，急忙开门。
　　 “爷爷，爷爷，想死我啦！”小孙女乐乐进门就抱着大民的腿撒娇。
　　 王大民激动地抱起乐乐，亲了又亲：“爷爷也想你啊！乐乐，想吃什么，爷爷给你买去！”
　　 乐乐晃荡着小脑袋说：“不要，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老师说了，不能做挑食的孩子！”
　　 “乐乐快下来，让爷爷歇会儿。和奶奶玩去！”秀梅说完，看了王大民一眼说，“爸，你气色不好，怎么，没休息好吧？”儿媳妇关心地问。
　　 “唉，别提了，楼下那个张二垮，欺人太甚，又是聚众赌博，又是盖板房，算被他气死了。我和你妈刚才还和他吵了一架，这气还没顺！”大民愤愤地说。
　　 “爸，消消火，你和妈都这么大岁数了，可别气坏了身子啊！”秀梅说着递过来一个削好的苹果。
　　 “对了，二垮家的儿子在你们学校上学吧？成绩怎么样？”大民咬了一口苹果问儿媳妇。
　　 “嗯，在我们学校读三年级，成绩不好！”
　　 “哈哈，估计是好不了，他爹妈成天忙活着麻将档，哪有空管他，再说，家里也吵得孩子没法儿学习。活该！叫他能，他的苦果在后面呢！”大民幸灾乐祸地笑着。接着又补充道，“对了，你和他班主任说说，少去管他，让二垮这小子闹心去！”。
　　 其实，秀梅正是二垮儿子小强的班主任，她知道公公说的是气话，哪能怎么做。所以，她隐瞒了这些，保持着沉默。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帮着婆婆洗衣服去了。
　　 两天后，二垮家30多平米的板房“胜利”竣工。麻将档也从房间里搬到了这间棚子里，为此，二垮还虔诚地请了一尊红脸关二爷的神像保佑他发财，烟花爆竹也放了一地。
　　 王大民不泄气，给城管打电话投诉，可人家说已经盖起来了，他们管不了，如果刚盖的时候还可以来干涉。什么狗屁逻辑，这好比行凶，杀人时可以管，杀了人就不能管了？王大民索性拨打了12345??市政府便民电话，可转来转去又回到街道城管这里。唉，这神舟十号都升天了，老百姓要解决个事情怎么这么难！王大民仰天长叹。
　　 邻居们对二垮开麻将档也是怨声载道，但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敢和他闹，二垮可是蹲大狱出来的呢。只能多浪费点儿电费，大热天关门关窗开空调睡觉。至于那违章板房，王大民是直接受害者，不碍别人家的事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去管。
　　 六月份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午后，一团巨大的乌云从西北迅速地聚拢来。耳际是一首极不和谐的乐章：狂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门窗玻璃尖锐的破碎声；阳台上，花盆落地沉闷的破裂声；受了惊吓的狗发出的恐惧惨叫声……
　　 路人纷纷捂着脑袋往家里跑，仿佛天要塌下来一样。
　　 转瞬间，暴雨裹着冰雹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噼噼啪啪地砸着二垮家违建的棚顶，一片白烟随着雨水和冰雹渐渐升腾起来。王大民站在阳台上望着，心里默默念叨：大点，再大点，苍天有眼，砸烂这个挨千刀的赌窝。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仿佛看到二垮的板房在大雨里轰然倒塌，二垮跪在雨里痛哭流涕……
　　 两个小时后，雨停了。
　　 大民在电视新闻里得知全市遭到了五十年不遇的暴雨和冰雹的袭击。
　　 他急忙跑到阳台去看楼下院子里的水。笑容立刻绽放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嘿，这个遭天谴的二垮！这下好，哈哈，小区里的污水来不及排放，化粪池里的污秽物飘了出来。大概有五十公分深的污水泛着一缕缕黄色涟漪正浸泡着那间违章的棚子。他开心地吹着口哨打开窗户，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立刻关上了窗户。
　　 “虎子妈，你来看啊，楼下发水啦！这粪水一泡，够那小犊子忙几天的！哈哈！”大民手舞足蹈，眉开眼笑。
　　 “嗯，这下子好，让他忙活几天，我们也能睡个安生觉。”老伴随声附和，然后，继续看她的《甄?传》。
　　 接下来的几天，楼下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消失了。二垮家里水淹七军，不得已，沙发、席梦思、衣服、麻将桌一股脑搬出来晾晒。从他那晦气的脸上可以得知，损失惨重。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其实，二垮当初把麻将桌搬到外面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为了不影响儿子学习。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因为没好好上学才吃了不少苦，他不希望自己的悲剧在孩子身上重演。
　　 他这个麻将档配有四张麻将桌，来的人管吃，还免费供应啤酒。每张桌子一天下来平均能抽头100元，一天不开张他就少赚了400元。这场雨泡坏了家具不说，关键那些臭水把家里弄得一股厕所味，赌徒们谁还敢来，连二垮老婆也领着孩子回娘家住去了。
　　 这几天，损失大洋无数，这已经让二垮懊恼不已，而一旦想起楼上老王两口子肯定躲在被窝里笑出了声，二垮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是这两个老东西闹腾的，二垮一不做二不休，抄起根竹竿就往卧室的天棚上捅。
　　 王大民知道这是二垮故意在撒气，他干脆找了个锤子垫着报纸敲了起来。隔着楼板，叮叮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演奏者一首极不协调的旋律。
　　 “你跟他一般见识干嘛！算了，安静点吧！”王大民的举动严重影响了老伴看电视，老伴提出了抗议。
　　 大民喘着粗气，停下了举起的锤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上个礼拜天二垮他爹说的话??“你们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德行你们不知道？就差动手打我了。这事儿我可管不了！要实在不行，你们起诉他！”
　　 对啊，我们有伸张自己权益的自由，我们要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尊严。二垮，我们这可是逼上梁山啊！想到这，王大民抓起电话咨询儿子王小虎：“儿子，上次你说有个律师朋友，我想告状！起诉楼下的张二垮。”
　　 “秀梅和我说了，二垮惹你们生气了。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法律来解决问题。我让秦律师和你联系，你和我妈别生气，多保重身体，我现在外面出差呢！等我回去再详细说。”小虎匆匆挂了电话。
　　 秦律师如约来到王大民家。
　　 “第一，开麻将档扰乱附近居民休息，可以从工商、税务角度去核查，若是他打着开棋牌室的名义进行着赌博勾当，即使有营业执照，按章纳税，也要受到惩罚。我国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开设赌场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第二，他盖这样的建筑可以去查是否取得规划部门的批准，如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没有取得建设许可证的建筑和构筑物都属于违法建筑，城乡规划主管部门有权进行强拆。王大爷，你有维护自己权益的自由，我回去收集资料帮你写个起诉书，但是您需要耐心等待，开庭也要有个时间……”
　　 送走了律师，王大民的心里很是畅快。秦律师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在理。他看到一轮太阳正徐徐升起，那就是希望！
　　 转眼到了期末。儿子小强两门功课都不及格，二垮被叫到了学校。他认识秀梅，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变成了儿子的班主任。一年级的时候还是个男的呢！这个混蛋小强怎么也不汇报一下。二垮表情尴尬，躲避着秀梅的眼神。
　　 “小强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上课精神不集中，喜欢做小动作，还常常完不成作业。孩子是家庭的希望，做父母的不能一心只想着自己赚钱，而耽误了孩子的前途啊！”秀梅看着二垮轻柔地说。
　　 “是，呵呵，老师说得对，我今后注意！”他羞愧地挠着脑袋说。
　　 离开学校，二垮心里很纠结，这么巧，儿子的班主任竟是楼上“死对头”的儿媳妇。这可是他始料不及的。她会不会公报私仇，故意给孩子“小鞋”穿？当初为了孩子去个好学校，他一脚把自己的亲娘老子踢到了他被捕入狱前抢占单位的那间房子里。如今，这个小东西这么不争气，真是浪费了自己一片苦心！
　　 二垮扳过小强的腚来，一顿好揍。质问小强，是不是老师把他给扔了。小强如实回答，班主任老师对他很好，还很关心地问他家里的麻将声会不会影响他学习，而且中午在学校吃饭时还给他水果吃。二垮愣愣地看着儿子，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心疼地摸着儿子的头：“以后老师要是对你不好，回来告诉我，知道吗？”小强委屈地抽泣着，他揉着眼睛点头答应。
　　 暑假还没正式开始，二垮就买了台空调装在院子里新建的棚子里。这样，关好门窗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噪音。
　　 暑假第一天，儿子告诉二垮老师要给他补课。好事！否则，玩来玩去还不玩成二百五啊。二垮开心地想。虽然他很疼爱儿子，可整天忙到半夜，早上起不来。学校离家也不算远，都是随手丢给小强两块钱，买点垃圾食品吃吃。
　　 二垮整天介在麻将桌前满脸赔笑，忙着端茶倒水，偶尔也亲自上阵，厮杀一番。
　　 他老婆则是忙着为赌徒做饭，虽然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可深夜散场后数着那硬铮铮的票子，心里总是乐开了花。有时兴致来了，两口子再去被窝研究点“计划生育”，一觉睡到九点半才起来，她更是没心思管孩子的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