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元复始，气象万新。新兵在这一天授衔，标志着他们是真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了。这一天值得纪念。
　　 身穿崭新常服，肩佩列兵军衔，头戴大檐帽，举手敬军礼，陆海空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给父亲手机发了过去。父亲陆忠立即回短信，儿子，好样的，爸为你自豪，骄傲！陆海空一笑，回信，那是必须的！
　　 新兵生活紧张而有趣，紧张来于强负荷的训练，快节奏的生活；有趣来自无数的第一次，第一次整内务，第一次队列训练，第一次晚点名，第一次班务会，第一次五公里越野，第一次站岗，第一次紧急集合，第一次拉歌，第一次帮厨，第一次出公差，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实弹射击，第一次投弹……新兵被这无数的第一次吸引着，虽累，但快乐着。
　　 有作家之称的龙铁钢，以前是起点中文网的写手，创作的几部玄幻小说影响不错，如果再坚持一下，再拼一把，估计会红，说不定会成为白金写手，但他觉得文学本是务虚，网上写玄幻，无疑是在虚拟中搞虚幻，虚掷年华，不如学学古代文人，投笔从戎，干一番实实在在、轰轰烈烈的事业。千古文人侠客梦嘛，他寻梦来了。可是到部队后，他觉得梦非其所梦，部队成天是走队列，跑步，单双杠，整内务，唱革命歌曲，看老电影，等等，当兵一个月了，连个枪把子都没摸过，他觉得乏味，失落，无聊。正在此时，和他谈了八年对象的女朋友冯丽，突然打来电话，提出分手。屋漏阴雨，雪上加霜，龙铁钢有点心灰意冷，当初的豪情一下火熄烟灭了。
　　
　　 龙铁钢是瘾君子，在家时，每天至少抽一包烟。部队明令新兵不许抽烟。得，为了“令行禁止”，同时为了不让自己在长跑时扯肺牵胸，嗓子冒烟，他下决心把烟给戒了。可自达女朋友吹灯后，他又偷偷地抽上了。一天，他假装去解手，躲在厕所里抽烟，结果被另外一个班长发现，告知了解解班长。
　　 回到宿舍，解班长问，龙铁钢，刚才你干什么去了？
　　 我我我，龙铁钢支支吾吾，我刚才解手去了。
　　 是吗？把烟给我掏出来！解班长大怒。
　　 龙铁钢生怕被班长发现，把烟藏在了床头柜的挎包里，每次出去抽，只是拿一支。他一脸无辜，说，班长，真的没抽。
　　 你把所有的口袋都给我翻过来！解班长命令道。
　　 龙铁钢将衣上口袋都翻了出来，一根烟丝没有。解班长没抓到证据，气极败坏地说，好，下次别让俺发现，发现后，俺让你喝烟茶！
　　 烟茶，估计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另一发明创造，专门用来整新兵的。具体做法很简单，将整包烟丝搓碎，泡在杯子里，让受罚者喝下。
　　 龙铁钢也曾听说过其他班长让新兵喝烟茶的事，喝了这茶，三天都不想吃饭。所以，他格外谨慎起来，抽烟地点不断更换，更加隐蔽。有一次，司务长谭红林组织新兵到菜窖翻整白菜、土豆，龙铁钢发现这是一个抽烟的好地方，就隔三差五，偷偷跑到菜窖里来抽。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天，炊事班长下菜窖取菜，推门进去，猛然看见黑暗中有火星在闪动，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谁？
　　 龙铁钢赶紧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踩灭，应道，是我？
　　 你是谁？还不滚出来！
　　
　　 炊事班长将龙铁钢揪到了解班长跟前。
　　 解班长颜面扫地，自己的兵被“背黑锅戴绿帽子”的炊事班长给当场揪住，能不生气？怒问，你到菜窖干什么去了？魂丢那儿了？
　　 事已到此，龙铁钢不得不承认，说自己到菜窖抽烟去了。
　　 好好好，好你个龙铁钢，你把部队的条令条例当废纸了，把俺的话当屁了？好好好，今天就让你品品烟茶的味道，让你终身难忘。把你剩下的烟拿出来！
　　 龙铁钢把烟从床头柜中翻出，递给了解班长。
　　 烟茶很快泡好。龙铁钢憋着气，一口喝下大半杯。那茶入肚后，如恶浪翻搅，胃中一阵难受，他强忍着，又一口喝完了杯中茶。刚放下杯子，胃中翻江倒海，一张嘴，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一杯烟茶让龙铁钢醉了三天，从肉体到精神几近崩溃。
　　
　　 周一，连队组织队列会操。
　　 部队老首长经常讲，训练靠比武，队列靠会操。队列训练是新兵入营的第一课目，单调乏味，必须以会操的形式，通过比赛和竞争，才能不断提高。
　　 按照编制序列，一班首先出列表演。班长解方军下口令将队伍带出，整理着装，尔后进行立正、稍息、齐步走、跑步走、正步走等单个军人队列动作训练。龙铁钢塌肩缩背，无精打采，心不在焉，老是出错。班长下口令，向左转，他转向了右。班长下口令，齐步走，他来了个正步走。班长下口令，立定，他跑出五六步才站住。这次队列会操，一班砸锅了，倒数第一。
　　 解班长当兵五年，带了三年新兵，参加队列会操数十次，每次都是前三名，这次破天荒整了个倒数第一，平生第一次遭受沉重打击。晚上召开班务会，他将龙铁钢批了一顿。龙铁钢，怎么搞的？你怎么左右不分，正齐不辨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还是泥糊了，以俺看，是被水泥了！其他人走得好好的，就你“令不行，禁不止”，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你不但把你的人丢了，而且把俺的人也给丢了！
　　 龙铁钢听后很不服气，说，现在什么时代，打仗都用飞毛腿、无人机、地对地，哪还走队列、踢正步？
　　 解班长大怒，走队列是为了培养团结协调的精神和整齐划一的作风！
　　 龙铁钢顶道，培养作风的方式很多，非要走队列吗？解班长张口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话来。
　　
　　 一日，新兵连组织内务评比。龙铁钢的被子评为全连最差。解班长怒道，龙铁钢，你最近怎么啦？队列队列走不好，被子被子整不好，哪根筋出问题了？你以前的被子全班最好，最近怎么回事，怎么跟你一样，没了精神！
　　 龙铁钢将脖子一梗，回道，班长同志，被子没骨头，没法子精神。
　　 解班长看龙铁钢的倔劲又上来了，换了一种幽默的口气说，别人整豆腐块，你捣鼓棉花球。
　　 不料龙铁钢并不赏脸，回道，报告班长同志，那本来是棉花做的嘛，我这叫原生态。
　　 解班长噎在了那里。
　　
　　 周四晚，是新兵连法定的教唱歌曲的时间。一排长冯广田识谱，能唱，会教，他负责给全连新兵教唱队列歌曲、军营歌曲、革命歌曲，有时为了调节氛围，偶尔也教唱一两支流行歌曲。
　　 是晚，为了检查新兵学歌情况，也是为了活跃军营文化生活，他组织了一场唱歌小比赛。比赛以班为单位进行，四个连干和司务长任评委。
　　 各班长抽签，决定上台次序。一班长解方军抽到9号签。
　　 一班选的歌曲是《军营男子汉》，平时这首歌大家都唱得不错，可是这次唱着唱着，突然有个十分尖锐刺耳的声音从队伍中窜出。新兵们鼓起了倒掌。解班长大怒，回去后，集合全班站成一列，训道，龙铁钢啊龙铁钢，又是你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这样下去俺班的锅就要被你砸了！你们都给俺听好了，俺提前发文告示，周末班务会对龙铁钢进行批评，每个人都要批他，要狠狠地批！
　　
　　 龙铁钢心情糟透了。女朋友吹灯，工作接连失误，训练成绩下滑，他心里感到屈辱、空虚、无助，他极需借助香烟来支撑。前一段时间，因抽烟的事，班长狠狠地收拾了他一次，他平时不敢抽，就在半夜悄悄起来，偷偷跑到厕所里去抽。
　　 陆海空发现龙铁钢老是晚上起夜，觉得很奇怪，以前他很少这样。陆海空留了个心眼，暗暗跟踪，发现龙铁钢起夜是为了抽烟，心中生起不解和疑惑。
　　 阿龙，你还抽？一日，陆海空和龙铁钢去抬水，半路问道。
　　 啊不，啊是。龙铁钢红了脸。
　　 我发现你最近很怪，是不是家中有事？陆海空追问。
　　 没有，没有。龙铁钢掩饰。
　　 肯定有，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陆海空拍了拍龙铁钢的肩膀。
　　 就是，哎，还是不说了。龙铁钢似有泪花在闪。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跟兄弟说的？陆海空道。
　　 是这样，我跟女朋友吹了。龙铁钢低下头。
　　 哦，是这样。我知道了，明天我送你一件礼物。陆海空诡秘一笑。
　　 第二天，陆海空悄悄塞给了龙铁钢一盒云烟。龙铁钢这几天正好断了顿，正在抓心挠肺，陆海空无疑是雪中送炭。龙铁钢感激、感动，紧紧握住陆海空的手，说，谢谢，兄弟！陆海空一笑，说，兄弟，好自为之。
　　 龙铁钢直奔厕所，打开烟盒，抽出一支，刚要点，一看，烟上有字——“吸烟有害健康”，是用0.25毫的碳素笔写上去的，陆海空的笔迹。嘿嘿，小子行啊，有心计。抽完一支，龙铁钢感觉不过瘾，又抽出一支，一看，有字——“有志者事竟成”。哟嘿，真行，不会每支都写了吧？龙铁钢一支支抽出，果然每支都有，上面写着“离香烟越近，离健康越远”、“戒除烟瘾，利己利人”、“从哪儿跌起就从哪爬起”、“天涯何处无芳草”等名言警句。龙铁钢看着看着，双眼模糊了，他将烟揉成一团，扔进下水道，一按阀门，冲走了。
　　
　　 陆海空去找解班长，说，班长，向你报告一件事。
　　 解班长问，何事？
　　 陆海空说，是这样的，最近龙铁钢失恋了，女朋友跟他分手了，所以他思想波动较大。
　　 哦，是这么回事，俺就觉得他有事。解班长自语道。
　　 所以，我觉得，周末的批评会就不要开了。陆海空向班长建议。
　　 解班长一瞪眼，说，什么，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失恋归失恋，等会儿俺给他做思想工作，批评归批评，周末班务会照常开，再说，作为军人这点打击都受不了？就因为此事，而放弃批评，坚决不行！
　　 陆海空无语，心想，班长怎么这么固执，怎么就不懂得变通呢。
　　 陆海空将史金、陆海涛拉到一边，说，龙铁钢虽然有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最近他家出了一点事，如果我们开批斗会，可能会将他逼上梁山，效果并不一定好，弄不好还会出大事。陆海涛说，有道理，推战友一把，不如拉战友一把。史金说，到时我们专挑龙铁钢的优点说。大家表示同意。
　　
　　 周末班务会，解班长的脸色很难看，足足沉默了2分钟，方才说，同志们啊，人活脸树活皮，癞蛤蟆活一滩泥。俺看龙铁钢同志，连癞蛤蟆都不如。这一周来，你把俺的脸给丢尽了！队列会操第一，内务评比第一，唱歌比赛第一，都是倒数的！今天召开班务会，一事一议，对龙铁钢同志进行批评教育，使其悔过自新。下面大家发言。
　　 报告班长，我发言。话音刚落，陆海空就抢先发言。
　　 好，很好，副班长带头。解班长鼓励道。
　　 最近龙铁钢同志，由于精神状态不佳，工作上出了一点点失误，但是龙铁钢同志自入伍以来，学习刻苦，工作积极主动，完成任务坚决......
　　 行啦行啦，同志，俺们是开批评会，不是开表扬会。解班长打断了陆海空。什么学习刻苦，工作积极主动，完成任务坚决，屁话，通通的屁话！
　　 陆海空被班长呛了几句，脸微微发红，接着说，是这样，我说得有点大了，但是龙铁钢同志确实有许多优点，比如，文章写得好，入伍一个多月来，发挥特长，积极写稿投稿，在军报上发了三篇文章，尤其是写班长您的那篇《我的班长解方军》还获了征文二等奖呢。
　　 行啦行啦，你别再给俺狗拉羊肠子啦。下一位，下一位。
　　 史金站了起来，报告班长，我发言。
　　 好，坐下讲。解班长抬起右手，向下一按，示意坐下。
　　 班长，我还是站着讲吧。龙铁钢同志应该批评，因为他给我们班摸了黑，但是，嗯，但是，龙铁钢确确实实是一位好同志，他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到炊事班帮厨。
　　 好了，别讲了，坐下！下一位。
　　 陆海涛举手，报告班长，我说两句。我觉得龙铁钢最近反差较大，刚来的时候表现很积极，最近比较消极，影响到了我们班的集体荣誉。但是......
　　 停停停！解班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休会！其他人都出去，陆海空留下来。
　　 大家一听要休会，哄地一声散了。
　　 解班长上上下下看了陆海空几眼，说，陆海空啊陆海空，这就是你副班长带的好头，批评会有这么开的吗？你不是成心跟我对着干？像龙铁钢这样的人，如果再不批评教育帮助，就会彻底背离革命道路，就会彻底完蛋！昨天，哦，就是昨天晚上，俺找他谈心，劝他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恋爱观，新兵嘛，要一心一意训练，不要搞那些资产阶级的东西，再说条令明文规定，新兵不许谈恋爱嘛。他倒好，坐那里一声不吭，自始至终连个气都没喘，连个屁都没放，这不是软抵抗吗？所以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货色，一定要下猛药，让他迷途知返。
　　 陆海空连忙说，是是是。不过，龙铁钢的情况特殊，他是单亲家庭，父母亲离异早，他是他外婆一手带大的。
　　 哦，是这样。解班长一惊，感到自己有点失职，对自己的部属深入了解不够。
　　 陆海空接着说，所以要多表扬。前一段时间听团首长上政治课，讲到积极因素越抓越积极，消极因此越抓越消极，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对龙铁钢进行批评，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把他逼上梁山。
　　 解班长沉吟半响，觉得陆海空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便说，那就按你们的意思把会继续开完。
　　 休会十分钟后，继续开会。马一天、朱世杰、古桃顺着前面几个新兵的思路首先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一下龙铁钢，尔后对其进行了猛表扬。
　　 龙铁钢听后，很受感动，等其他同志发言完毕，主动站起来，说，谢谢同志们，客观来说，这段时间，我的思想确实出问题了。我是一个十分好强好胜的人，但又同时是一个十分孱弱软弱的人。我太自私和狭隘，自己的事再大，都是小事，班里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军人应该视荣誉高于一切，而我把自己的得失看得太重，这里我向班长和同志们表示诚挚的道歉，今后我一定改正，不懈怠，不气馁，把本职工作干好，以优异的成绩报答班长！
　　 陆海空带头鼓起了掌，其他同志也跟着鼓了起来。
　　 解班长也被感染，觉得嗓子眼有点堵，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很好，非常好，不过，你还没说全，应该补充一句，不抽烟。你小子最近又在偷偷摸摸地抽，不要以为俺不知道，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给你留了面子的。
　　 是，班长！龙铁钢朗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