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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妖艳红(短篇小说)
1
设置了震动的手机在桌子上发出噗噗的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并没有接电话的意思。其实休假以来手机大多数都处于关机状态,唯独早上时分手机是开着的,这缘于多年形成的习惯,这个的电话不是自己期待的,她已经不可能再打电话来了。我无数次在黎明时分那微弱的光线中端详这部手机,她赤身裸体白如蚕蛹般躺我身边熟睡。这是部很老的手机,如一只垂死的黑色甲壳虫。她怎么可能再打电话给我,除非是地狱之音。
对方看来很顽强,手机持续发出噗噗的声音,幽闭多日梦境是我唯一可去的地方,而她是梦境的主角,最为常见的场景是她化为一团妖艳红向我滚来,我无路可逃直到大汗淋漓地醒来。这些日子里,手机是唯一传达生活信息来源的主要途径,比如“六合彩”的骚扰电话抑或信息,手在桌子上摸索了半天,终于在桌子边沿触到了冰冷的手机。
是雨辰,或许正如他说的患有重感冒,但还是从他斯条慢理地讲述中听得出这是无谓的借口。他说:“我重感冒了,本来今天要出去采访,看来去不了了,但报了版面,你得帮兄弟这一次。”
对方传来激烈的咳嗽声,我都可以演绎出雨辰装腔作势咳嗽的鬼样子,我没有吭声,他有气无力的腔调如遥远传来的地狱之音,这让我非常享受,其实这些日子里我一直抽离在这种状态中。
雨辰看我没有吭声,开始无休止地唠叨,无非就是引导我看开点,人生何处无芳草什么的,他的唠叨让我不胜其烦,我最后妥协说:“说吧,采访什么?”
“有个女孩自杀了,主编叫我去做个民生版。”
雨辰高兴地把电话挂了,我却追悔莫及,自己是做文化的,民生版自己还没有做过,但已经答应了。雨辰的招式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是这些日子里唯一短暂睡眠中梦境里的主角,她为了达到目的总是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得逞后那拍着小手天真无邪的样子,清纯如挂在枝头的露滴。她最喜欢聊的就是她的小说,那天我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惊醒,她高兴地直奔我的床头兴奋地说,“我终于决定了。”
“啥?”
“我的小说就叫妖艳红吧。”
我不寒而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红色抱着极大的恐惧,倒不是我那次献血晕倒,而是鲜红的颜色让我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我望着她因为激动而绯红的脸,突然抱住她狂吻起来,这样我感到踏实,接着去解她上衣的纽扣。她很顺从,在这方面她从来都很顺从,她甚至说,性是上天的恩赐,因为人只要没有丧失性功能之前,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性的快感,而动物只能发情的时候才能进行交媾。
这些日子她总是不经意间占据梦境的主角,穿着她喜欢的红色,内衣也是这样,纹在她肩头的那只蝴蝶在鲜红色映衬下,如朵滴血的杜鹃。她台词是:烧吧,我并不指望天长地久,而在于享受刹那间的尽情燃烧,哪怕立马变为一堆灰烬。她的疯狂让我欲摆不能,我说,天长日久的,有的是时间浪漫。激情过后她如头温顺的幼狮,但眼神是无尽死灰与空洞。
隔壁走廊响起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我只好从抽离中回到现实,大桥镇离市区还有些路程,光坐公交车就得两小时。
我提起采访包向外面走去,饥饿感袭来,这让我窃喜,胃肠的正常蠕动证明我尚活在人世,我向包子铺走去,但大门紧闭,我问迎面而来的大爷,大爷摇头走了,对面跛脚的姑娘告诉我说,就在前天,包子铺老板横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我感到意外但马上释然,毕竟再顽强的生命都要向死神屈服。登车之后我选择闭目养神,但只是矫饰,出于职业需要,大脑却在思索着将要去采访的死者家属、朋友的状态,因为她们的状态影响着采访能否顺利进行。而姑娘是长什么样子,自杀还是他杀?对于死亡,她曾经说,死神就是一个狙击手,随时卧在一个角落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准确地带走一个生命。
想到这里,我哀叹,看来要驱赶她在心目中的位置很难,因为大脑一到闲暇的时候,就会对过往进行不停地吊唁。
她最喜欢谈论的就是小说,更确切地说,她只是在演绎一种生活状态抑或情绪,小说能不能写完不得而知,但我想,如果将她的那些奇思妙想链接起来应该非常不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为什么要妖艳红,可以是粉红,桔红,玫瑰红。”
她说,“粉红太淡,桔红不纯,玫瑰红太矜持,只有妖艳红才能充满诱惑并带点诡异。”
“那么你的故事情节将怎么发展?”
对于我的追问她感到特别不满,嗔怒地捶打着我的肩膀说:“别拿出你记者的架势来询问,能不能拿出点文学青年应有的鉴赏角度。”
我没有理她,她就是一个傻瓜而已,都说爱情来了,人就会变傻,她就是。
2
先生,终点站到了。
我睁开眼睛,车厢里只剩下司机和乘务员,车子正慢慢开进车站。乘务员看到我挂着个相机包,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知道我的职业,并带着讨好说:“车上睡觉很不安全的,经常会遭遇扒手。”
我揉揉沉重的眼皮,笑了笑下车了,可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当触到沉甸甸的钱包的时候,心里还是松了口气。大桥梁屋村自己来过,这是个抗日名将的故居,曾经来采访过,当时村长很热情地接待了自己。显然今天的采访是离不开村长的引导,毕竟他是本地人,对于人情世故比较熟稔。
我没有打电话给他,有些日子没见了,想给这个可爱的老头一个惊喜。我甚至安排好了调戏他的剧情,如在他后面慢慢靠近,然后突然抓住他雪白的胡子。可这个剧情没有实现,村长不在。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村官,对于我的到访充满警惕,以为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情惊动了媒体。
我只好说明来意,并向这位年轻姑娘打听自杀者的住所:“如果村长来了,请转告他,说晚上请他喝两盅。”
姑娘淡淡地笑了笑,很甜美的样子说:“我可以转告她他,但晚上你们不一定能够一起喝酒。”
“为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
顺着姑娘指的方向我朝一个住宅区走去,就在绿化带的地方,一堆没有完全烧化的灰烬还闪着微明的火星,那是一些书籍衣服之类的生活用品,看来这里和家乡一样,但凡一个人去世,死者生前用过的东西总是第一时间伴随着亡灵进入地狱。住宅区的哭声吸引我走去,一个女人地恸哭如歌唱一样连贯。内容无非是亡者生前一些淘气可爱的情景。
灵堂就设在院子里,一个50开外的女人正伏在灵柩上哀啼。棺材显然是临时购买的,鲜红的油漆闪着暗红色的光,如一滩正在凝固的鲜血,周围站了一些人,除了不时在灵柩前添加纸钱,大多数时候都是肃立的。
这样悲凉的气氛很适合这些日子里我的心境,我默默打量起整个灵柩来,照片显然是死者小时候的黑白照片,其实这样蛮好,如抽干了生活中既多彩又虚无的东西,剩下的黑白才是生命真正的质地。蜡烛发出燃烧的噼啪声,红色的火星子四下乱溅。我感到头晕,蜡烛的红色让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发现这个差事接得不合时宜。我为了自我调节,转身开始打量这个院子。院子不大,但很精致,一角有楼台轩榭,假山上有凉亭。进门的地方放着几辆轿车,款式不一。
肩头上突然被人拍了下,一个年轻人正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打量着我,那鹰隼般的目光闪着寒光,但眼角那缕转瞬即逝的悲伤还是让我发现了。
我下意识地指了指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几乎结巴地说:“我是记者,听说死者是自杀的,我想来了解一下情况。”
话刚说完,我就被对方推了趔趄。对方积压已久的情绪刹那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大声说:“人都死了,你们还有心情了解情况,滚!”
我正想解释,对方突然伸手向相机抓去。我下意识拉着,却在对方的大力拉扯下踉跄起来。
“住手!”只见村长从车子上下来,接着下来的还有几个穿着法衣的道士。
我和对方同时停下了手。村长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着年轻人说:“这是我朋友,不得无礼。”
我伸出手说:“我叫秋叶。”
对方咬了咬嘴唇,眼神里是鲁莽之后的歉意,但还惜字如金,半晌才吐了四个字:“我叫李凌。”然后转身走了。
村长说:“别介意,死者的男朋友,不,应该叫未婚夫。”
望着这个叫李凌的年轻人,我突然如找到了知音,他硕长健壮的身躯走起路来没有一点声响,他转身的刹那我读到了他内心的孤独,如草原上独鸣的鹰鹫。
村长的到来,引来大家尊敬的目光,村长走到灵柩旁边,拍拍正在哭泣的女人的肩膀,然后说:“村里有事,我先过去。”村长向我丢了个眼色,我就跟着村长来到车上,我问:“去哪里?”
村长没有吭声,自顾发动车子,然后才说:“村里,采访的事情我帮你安排下,对了,死者是我侄女。”
我盯着村长的眼睛,村长平视着马路,不时按响喇叭,从村长的眼神里我没有读到过度的悲伤,反而有种意料当中的笃定,也或许是多年的生活磨练,很难一下就看到他内心的世界。村长说:“怎么样,上次不是说找了女朋友么?不带来给大哥看看。”
我感到心头一痛,随即是一种窒息的感觉。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吹了个口哨,故作轻松地说:“分手了,性格不合。”话刚说完感觉喉头痒痒的,眼角酸酸的。我下意识望着车窗外面,脑袋一片空白。好在村长正在点烟。“给我支吧。”我突然说。
村长愣了下,不过很快把烟递过来,看到我点烟时笨拙的动作,不由哑然失笑。村长深深吸了口烟,说:“我们村里来了个大学生村官,性格还不错,你见过了,觉得好我给你撮合下。”
我笑笑,问:“你侄女为什么要自杀?”
村长沉默了下,然后说:“我不适合谈这个,我并不了解她,不过她迟早都是要死的,只不过她自己提前了日期。”
“怎么说?”
“她有白血病。”
村委会到了,村长并没有下车,只是打了个电话,说:“小赵,出来吃饭,我们在门口。”
没几分钟,女大学生村官顺着石阶一蹦一蹦地下来,浑身闪现着青春成熟的气息。我突然发现自己老了,因为刚才村长的介绍,我还是刻意观察这个叫小赵的女孩,发现她有个硕大而浑圆的屁股,很是性感。
小赵上车来,非常有礼貌地招呼,“秋叶记者你好。”
我感到拘谨,有无所适从的感觉,她阳光热情的气息与自己悲愤的心境显得格格不入,出于礼节,我只好说:“我姓陈。”
“那就陈大哥吧。”
村长插话了,“你们读书人就是酸,客套当不了饭吃,怎么样,小赵来这里发现什么好吃的地方没。中午我个人请客,带你的陈大哥去哪里吃?”
小赵的笑带点狡黠,“那村长是不是听我安排,吃辣椒也可以。”
3
一个电话让村长匆匆而去,村长走的时候交代,晚上就住在招待所,到时候咱们尽兴地喝几杯。村长的突然离开让饭局的气氛拘谨了许多,甚至有点索然。草草吃饱之后我和小赵并排向村招待所走去,路边的木棉树繁花似锦。这是她最喜欢的花朵,她曾经描述过,在她的小说里有一个情节安排,在繁花似锦的春天,故事的女主人公将永远离开自己心爱的人,而故事的场景是:木棉花在春风的吹拂下落英缤纷,女主人公提着包消失在遥远的转角处。听到她的讲述,我曾经抱住她说:“呵呵,我就一直跟着你,看跑到哪里去。”她嗔笑的脸上闪现着幸福的光芒,接着潮水般褪去,脸上重新蒙上一层阴影。如皎洁的月亮一下钻进薄薄的云层里。
“木棉花真漂亮。”小赵是个阳光的女孩,短暂的相处看得出她一直想打破这尴尬的窘境,她说完弯腰捡起一片鲜红的木棉花。
“是很漂亮,鲜红的颜色,如沐浴在春光里的死神。”
小赵感到匪夷所思,但还是说:“文化人感受就是不一样。有一天,一个人问智者,太阳是什么颜色。智者说,你心中是什么颜色,太阳就是什么颜色。”
我自然知道小赵的话中有话,但还是投去感激的目光,敏锐的小赵捕捉到了微妙的细节,笑了起来。
招待所到了,小赵搓着手说:“采访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好好休息下,看得出你休息不好。”
小赵挥挥手转身走了,我突然发现,她走路的样子好像一个人,特别是屁股扭动的样子。
招待所简单干净,桌子上插着刚刚折回来的木棉花,本来是桔红的颜色,在灯光的映衬下变得鲜红,我放佛又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见物思人,我很享受在思念中那悲伤的气氛。她总是在这个时候翩然而至,穿着她钟爱的红。
她是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我就用一把木棉花感动了她。那是三年前,大学刚毕业之后我在人才市场碰到她,打着一把雨伞笑咪咪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看样子她并不着急找工作,瓢泼的雨说下就下,人们如受惊的羊群向屋檐下挤,她打着伞如一个公主,她看到我探询的目光,说,“我手举累了,你要是有点公德心就帮忙给我举下伞。”我很自然地接过伞,调侃说,“你的伞是私物,不存在公德问题。”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我现在还是无主的公物,当然存在公德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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