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4岁那年的春天，我在邻人的介绍下，去舞蹈班看孙老师的舞蹈表演。孙老师穿一身白色紧身衣，她像一只美丽的天鹅一样，从舞台的边缘滑到了舞台的中央，美目顾盼，美轮美奂。孩子和家长感叹着，“老师，你真美啊，真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孩子也跳到我的怀中，咬着我的耳朵说，“妈妈，我要做孙老师一样的天鹅，我要学舞蹈！”
　　 我像所有的家长一样，把孩子交给了孙老师，交给她的时候，我还看了孩子一眼，孩子的胳膊很细，腿也不长，脸蛋上的鼻涕刚被袖子擦干，我在心里问，她能行吗？
　　 但孩子可不是这样，她满脸兴奋，眨巴着天真眼睛，飞快地换上舞蹈服，像模像样地站到了队伍中间。舞蹈房里有一面大镜子，从大镜子里可以看清老师舞蹈中的每一个细节，也可以看清每一个孩子的动作以及做这个动作时孩子心中所产生的窃喜。
　　 春风春雨，暑去秋来，舞蹈房时时是孩子们欢跳的身影伴着孙老师的高声呼喊，“看我的身子，孩子们，要像我一样挺直，我们要做白杨树；脚尖要像我一样绷紧，绷紧了你的脚尖儿，我看你能够坚持多久，我们的舞蹈就从这里开始；看着我的眼睛，眼睛要有神，看我的脸，我的表情，我们要告诉每一个人，舞蹈让我们更加快乐，......”
　　 一年以后，孩子学会了劈腿，下腰，翻跟头，以及一些简单的儿童舞蹈，一遇到家里有客人，她就即兴表演。孩子和大人一样，是爱慕虚荣的，她愿意别人向她翘起大拇指，她愿意迎接别人的艳羡，舞蹈似乎要成为她的特点，这个带有鲜明标志的特点，是在她的要求下，在我的督导下形成的，一开始，她并不想摆脱我的力量，因为她喜欢，可是有一天，她忽然感觉这不是她内心所想要的，她就想方设法地摆脱我的力量！
　　 这其实是一种成长的过程！
　　 她开始泛泛地诉说：老师不公平，为什么小红花是别人的，最应该戴在我的头上？玲玲明明做错了踢腿动作，她们都说她对，我看就不对，玲玲是坏孩子，玲玲不对；妈妈，你知道吗，下腰腰可疼了，劈腿腿也疼，我都上不了楼梯，舞蹈班整天就那几个动作，真烦人呢......。
　　 但我并不说，你别练了，回来吧！
　　 那年夏天，舞蹈班的孩子，从20个减少到7个。但即使这样，孙老师仍然早早地来到舞蹈房等待孩子们，仍然认真而重复地在孩子们面前，做着动作。家长们不得不承认了，练习舞蹈是很累的，因为我们这些70年代出生的人，小的时候谁都没有接触过舞蹈，舞蹈对于身心所产生的历练，所以也无从感知。
　　 只有一个真正的舞者，才能明白舞蹈，才能明白艺术不在于重复，而在于美，在于更好！
　　 孙老师的声音有些沙哑，“孩子，我知道你们的想法，是不是想说，整天机械地练这些动作，到头来腰酸背疼，实在没有信心了，我到什么时候能够成为美丽的天鹅？孩子，我无法给你们讲我的生活道路，也无法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你的迷惑，我要说，现实与梦想是有距离的！孩子，你要早明白！但我还要说，舞蹈不是跳给别人的，那是跳给自己的，这比喝酒，比吸烟，比打麻将，比偷盗等等这些都强，只要你用心去跳，舞蹈就会成为你的信仰，伴随你的终生！要成为梦想中的天鹅，那就让我们永无止境的追求！”
　　 她迎着午后的阳光，向大家转过脸来，我看到了她眼中盈盈的泪光，鸟雀一般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突然不说话了，她们被老师脸上的静穆吓着了，但却都没有离开。
　　 家长们说笑着，转身走下楼梯，在爆裂开花的阳光下开着车锁，急急奔赴自己的工作场所，这才是我们每天应该考虑应该面对的。
　　 舞蹈，艺术，那是消遣，真的离我们很远很远。
　　 孩子8岁的时候，个子已经长得很高，腿儿修长，腰肢纤细，眼睛滢滢如秋水，4年来的舞蹈锻炼，不但让她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孩子，也因此磨练了她的意志，她成功地参加了好几项赛事，捧回奖杯来，她对我说，她要把舞蹈学到老！
　　 我也在这一年开始了写作，最初的日子里，我是写了撕，撕了写，纸篓每天都不堪重负张着嘴巴，看我手中的纸团无数次砸向它，我不断地问自己，就这样简单的写写字，你都干不了，你能做什么，你不和白痴一样吗？
　　 后来，我想要放弃了，我大摇大摆地走到街上，问那些小商小贩们，你们看了今天的报纸了吗，看了几篇文章？他们笑着说，我们不看报纸，只有你们坐办公室的人，才去看呢，我关心的是今天的行情，看我的辣椒卖得多火，明天我去农村多弄点儿，这茄子吗，今天的价格不行，都要烂掉了，明天我不要它了！我赶紧说，我不是坐办公室的，老板老板，我不要你的钱，我来给你帮忙？他说，不要钱，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来吧，我管你饭吃，一个月给你400元。
　　 400元，真好！如果做下来，这将是我的第一笔劳动收入，但在第二天，我的腿站得开始肿疼了，拿秤的手也冻得哆嗦，算帐也是颠三倒四，熬到第五天，老板实在受不了，给了我70元钱，让我回家。
　　 回到家中，我重新拿起了纸和笔，禁不住感慨万千，孙老师那满含深情而沙哑的嗓音在我的周围不自觉地膨胀，想要把我挤出生活之外，这个世界上做不了小商小贩的不止我一个啊，每一个业余的爱好者，既要面对残酷的现实，又要心怀美丽的梦想，在现实和梦想重叠的地方，那才是你的寂寞，你的坚持，你的脚步！
　　 我理解了孙老师，也理解了我，我最终选择了写作，这不仅是我对于它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写作找到了我，我要面对别人说我穷酸时露出的不屑；我要在别人最喧哗的时刻找到我自己，做一些看来无关紧要的思考；我还要面对作为一个女人要走向世界时，所表现出来让大家笑话的捉襟见肘，可这就是我，就是我啊。
　　 此刻，我懂了。
　　 孩子啊，你懂了吗？
　　 你要做那只最美丽的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