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物失窃（1）

　　十年前，我还是一个小馆员。
　　小馆员并不知道《莲蕊诗画集》与《莲蕊画像》的贵重，她只知道坐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她面前的莲蕊诗画和莲蕊画像。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这种临摹中展开。
　　在没有来莲蕊纪念馆之前，我是翼城中学的一名美术老师，因仰慕400多年前明朝翼城才女莲蕊的诗画，而不顾家长和校长的反对，来莲蕊纪念馆应聘。在所有的应聘人员中的，我的一幅临摹莲蕊的《墨梅图》，深深地打动了前来招聘的人，他们一致认为，我不但画得形似，而且还神似！他们盯着我的脸，看起来没完，想从我的脸上寻找到更多不同于常人的特点。这些人中，就包括我原来的馆长贾兴临，只听他问我，你是宜州美术学院国画系毕业的？我说是的。他又问，你画了多久？我说，从小就画，应该20多年了！
　　20多年了！？
　　所有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才多大啊，敢说自己画了20多年！”
　　我说：“我今年28岁，从5岁喜欢画画，也就从那时开始画画了！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没错！”
　　“有灵气！”贾兴临看着我的画说，“那你明天就来莲蕊纪念馆上班吧！”
　　本来对莲蕊纪念馆的工作，心存了许多幻想，以为自己的脚步，只要踏进那片神圣的土地，自己也就会跟着神圣起来。但想象总与现实背道而驰，——莲蕊纪念馆是一个寂寞得不能再寂寞的地方了，在那里我不但不能离开半步，而且还要深入到浩如烟海的关于莲蕊的研究中去！事实上，没有人愿意从事这样的工作，已经在这里工作一年的小凤，在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就对我咕哝道：“还真来了一个不怕闷死的女人呢！”
　　馆员们都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脚步踱到正殿，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嘿，你在教育战线上多好，桃李满天下，为什么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莲蕊纪念馆来？”
　　“我喜欢‘莲蕊’啊！所以才到这里来研究她！”
　　“喜欢能当饭吃吗？我们在这里都快闷死了，做梦都梦着去外面挣大钱呢！”
　　“你们闷了可以看看馆外的那一树桃花啊，再说，这馆内的诗画也不错啊！”
　　“简直没法和你交流！我们感觉你怎么不像地球上的人，倒像是——火星——火星上下来的人！”
　　“哈哈哈，火星上的人，简直笑死人了，我是翼城人啊！”
　　我的笑声传出去很远，传到玉莲湖畔韩涛的耳边，他一听“火星”两个字，立刻来了精神，——随即，他扔下划船的橹，一步就登了岸，上了岸直奔正殿而来，——他要看看我这个从火星上下来的人。
　　但他在见到我的那一刻，就呆在了那里。隔着那么多的人，他呆呆地望着我，望得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知怎么开口与这个呆人说话了。还是几个好心的馆员上前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从那种呆望中回过神来。他说：“你是陈昕吧？我记得我们好像认识啊！在火星上，哦，不，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话，立刻招来了馆员们的大笑。笑定之后，他们抬手指着韩涛说：“傻了啊，我们看你真傻了啊！韩涛，你让馆长治傻了吧！以后你再这样傻，小心馆长会把你贬到馆外去！”
　　他们的话，让我不得不重新抬头看韩涛。他浓眉大眼，方脸，小分头，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脸上一笑，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属于他的憨厚和爽直！我啊了一声，这人可不面熟咋的？我轻声地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宜州大学中文系！”他说。
　　“啊，怪不得这么熟，我是宜州美术学院美术系的！咱们肯定是在老乡联谊会上见过面！”
　　馆员们说：“是啊，这么说来，你们还是旧相识呢！陈昕，咱们的韩涛可是宜州大学鼎鼎有名的才子啊！”
　　“什么才子啊，你们这些人，总爱损我是不是？”韩涛笑着用手指着他们，“再这样说，我可是会生气的呀！”
　　“生什么气啊，我们只知道，你韩涛——是我们永远的长不大的韩涛！”馆员们齐声大喊道。
　　……
　　欢悦的说笑，让时光过得飞快，也让工作变得轻松。
　　画画和研读诗词累了的时候，我就与韩涛以及其他馆员们说笑，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又加上后来，韩涛执意追求我，而且在追求我的过程中，他无意中闹出来的那些被馆员们传诵的笑话，更成了我生活中的作料。如果就着这样作料，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倒不失为一种美好的生活，——但无法预知的灾难，往往就藏身在这种看似轻松看似既定的生活之中。
　　那天黄昏，刚送走了一拨参观的人，我就在检查馆藏的文物时，发现了《莲蕊画像》和《莲蕊诗画集》，双双被盗了！
　　我吓得瘫坐在椅子上，——我的双腿带着我臀部，落向椅子时，因为力量过大，因为我精神上的恍惚，我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而重重地砸在了椅子上！
　　巨大的声响，让正在收拾其他文物的小凤，回过头来，问：“陈昕，你怎么了？”
　　我指着空空如也的橱柜，说：“你看，你看——”
　　她的视线落在橱柜上，也啊了一声，“这可怎么办？丢失了文物，我们会被开除或者判刑的？！像咱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买下那两件丢失的文物啊！还有，再过十天，就是省文物局验收的日子了，这可怎么办呢？”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始回忆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下午来参观的一共是五拨人，第一拨没有估算，大概有20多人，这20多人中，没有人要求凑近去看《莲蕊诗画集》和《莲蕊画像》，要求看《莲蕊诗画集》和《莲蕊画像》的是第四拨人，那拨人包括10个人，其中一个长着国字脸、小眼睛、蒜头鼻子，薄嘴唇模样的穿着灰色西装的官样打扮的男人，请我向他介绍关于这两件文物的历史，然后又要求我，从橱柜中拿出，他要细看。为尊重参观人的要求，为此我报请了馆长同意，将那两件拿出，移到柜前来观瞻，——那两件东西明明又被放进了柜中，怎么现在又没有了呢？难道它们长了翅膀不成？
　　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
　　我在心里说。抬起头，我问小凤：“小凤，刚才那么多的参观者，你看到里面有一个长着国字脸、小眼睛、蒜头鼻子，薄嘴唇模样的穿着灰色西装的官样打扮的男人吗？”
　　小凤愣了一下，似在回忆，又似在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说：“那么多人，我怎么能记得呢？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啊！你一定记错了吧！”
　　“没有！我没有记错，肯定是他，就是他拿走了文物！”我说道。
　　“你先别着急！咱们现在去后勤处查查摄像头，不就知道了吗？”小凤说。
　　小凤的话，让我一下子镇定下来，是啊，不是还有摄像头吗？那窃贼一定是显现在摄像头里的！
　　这样想着，我的脚步就走得飞快，三两步就迈进了后勤室，——但我的脚步刚迈进，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后勤的人告知，——后勤室今天下午停电了！
　　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后勤室怎么停电呢？怎么早不停晚不停，怎么这个时候停电呢？
　　从后勤室出来，我的脚步又变得沉重无比了，我对小凤说：“你说现在这个样子，我还用报告馆长吗？”
　　小凤说：“我觉得这两件东西丢不了，你再找找，实在找不到的时候，再报告给馆长！再说，馆长对你这么好，即使这两件东西真丢了，又怎样呢？估计不会出事的！”说着，她的眼睛冲我眨了眨。
　　望着她的眼睛，我能觉出她眨眼的深意以及她最后两句话所点出的暧昧！馆长垂涎我的美貌，不是一天了，——这是大家所共知的。我来莲蕊馆上班，已有两年，从我第一天上班开始，他就给我施加一种压力，这压力有好有坏，有引诱也有逼迫，但我从没有屈服过这种压力，而且以自己与生俱来的智慧，良好地处理了这种矛盾！事实很明显，我连韩涛的追求都千方百计地拒绝，何况一个半老头子的馆长呢？你就是再装文化人的气派，与我何干，——在这个所谓的文化环境中，我早就看透了这种虚伪！我曾对韩涛说过，我宁可老在家里永不出嫁，也不嫁给文化圈儿里的人！韩涛嗤之以鼻，说，那我们赌一把吧，我感觉你环球旅行回来，必将还得扑进像我这样的文化人的怀抱！我笑着让所有的馆员都伸出拳头，朝着他的后背，狠狠地捶去……
　　但那天黄昏，我真的听信了小凤的话，心存侥幸，没有将文物丢失的消息报告给馆长，从而延宕了文物追回的时间，——由此，我担上了一个永远不能抹去的罪名，——那就是知情不报！
　　几天后，守着全体工作人员，馆长贾兴临宣读了对我的处理意见！当然，我没有离职，没有坐牢，更没有对文物做出赔偿，——我仍然在莲蕊纪念馆中工作，——但从此，我却变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