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秘密(小说)
妻因病住院了。这半个月来,每天早晚,我都去医院看望她。
近日,妻的病情大有好转,脸色也恢复了昔日的红润。她为了感谢我对她的关怀备至和体贴入微,几次想在我身上做些表示亲热的动作,但因同一个病房有“第三者”,所以她只好将那股冲动压抑在心底,只是靠双目传情。对此,我心领神会。
这个“第三者”,其实就是与妻同病房的另一位年轻女士。她姓郑,刚度完蜜月就因患了胃溃疡而住进了医院。郑小姐长得端庄秀气、娴淑温和,同我的妻子形如孪生姐妹。我心里揣测,郑小姐的新郎官一定是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男士。可是,这十多天,怎么不见他来医院探望和照顾自己的娇妻呢?有几次,我向郑小姐问及原因,她都巧妙地把话题扯开了,仿佛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如此,我和妻也不好再寻根究底了。不过,郑小姐的新郎官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不经意地打下了几分折扣,我心想,莫非他是一个负心薄情的花花公子?于是,恻隐之心在我脑海之中油然而生。每次,我到医院病房探望妻子,都不忍心冷落郑小姐,常向她问寒问暖,逗她开心。妻也从不吃醋,反而觉得我的胸怀坦荡、厚实,善解人意。日久,郑小姐便成了我们的贴心朋友。
一天下午,我照例去看望妻子。这次,我惊奇地发现郑小姐的面容比起平素日子更加光彩照人,似乎吃了蜜糖,心里甜滋滋的。妻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告诉我,小郑的新郎官上午来过电话,说半个多月来日夜紧张战斗,任务大功告捷,明天一早,就将从外地赶回并来医院看望小郑。听了妻的转告,我不禁为郑小姐高兴起来,不过我并非百分之百相信她新郎官的“许诺”,或许这是因为他在我心目中的潜在印象不太好的缘故吧。于是,我想趁机挖掘郑小姐心中的秘密。
我说:“小郑呀,这次,你那‘负心’的新郎官可得要出台亮相了。到时,我们都帮你出出气,教训他一顿,说你住院十多天,他都不来医院看望你,看他怎么解释。”
郑小姐说:“不必啦,用不着责怪他。其实,我爱人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他很爱我,想我。这段时间,他没来看我,是因为他公务缠身,无法抽空。”
我问:“他是干哪行的?我真难理解,如此忠于‘革命事业’,难道十多天抽一分钟来看看你也不行?我真佩服你,假如我像你的新郎官这样‘绝情’,我的这个‘半边天’早就跟我闹翻天了!”
“去你的!”妻娇嗔道,并重重给了我一拳。
郑小姐看了我的窘态,不禁扑哧一笑。
“对了,小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的新郎官到底是做哪一行的?”我问。
“他呀……反正他今晚或明天早上会来看我,到时你们就知道了。”小郑说。
“唉,你也真是,我们都是知心朋友了,你说出来,我们帮你保密,不就行了。”妻子同我一样想尽早了解郑小姐新郎官的职业。
“既然二位对我如此关心,我只好照直说算了,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保密的,只因为他的职业,我全家人都同我闹翻了脸。原因是,我父母和我哥都嫌他的工作既辛苦又危险。我父母与我唯一的哥哥都定居加拿大。我一个多月前举行婚礼时,他们谁都没回来参加。本来,我哥哥前年就在加拿大为我物色了对象,是加籍华人,听说他家是巨商,很有钱。但我早就同我现在的新郎官谈上了,相互爱得很深。他是我昔日的同学,我很了解他。他为人品行端正,事业心强,聪明能干,无私无畏,而且是爱情专一的堂堂男子汉。去年,我一家人逼着我另行选择,但我始终未动摇过心思。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明智的,因为他是我心目中唯一的人!”
我和妻正聚精会神地聆听着郑小姐未讲完的爱情故事,忽然,医院传达室值班员来叫她听长途电话。郑小姐拿起话筒,听不到半分钟,就当场昏倒了。我和妻愣在一旁,以为是她父母亲或哥哥在加拿大出了事。于是我叫妻去照顾她,我自己捡起话筒问个究竟。原来,电话是N市公安局打来的,说:“郑小姐的新郎官关天龙同志,从M市返回N市的途中,与抢劫歹徒搏斗,不幸遇难……”
次日上午,我刚回到报社上班,就接到了在外地采访的记者用手提电脑发回来的报道——
标题是《一死一伤救车主 五名路霸全落网》
内容如下:9月18日夜9时许,人民的好警官关天龙同志在与路霸搏斗中以身殉职。
关天龙同志是N市公安局治安大队长,他接上级指令,协助M市公安局抓捕3名贩毒在逃犯,他刚度完蜜月就奉命投入了为期15天的紧急追捕战斗,终于将3名毒贩捉拿归案,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
昨晚8时许,关天龙同志从M市驱车回N市,途经位于偏远山区的柳湖镇蛇颈路段时,遇上5名手持刀枪的路霸拦截一辆小汽车,正对着车主肆无忌惮地抢劫。关天龙发现后,立即下车走上前厉声命令歹徒放下刀枪。凶神恶煞的歹徒见只有两名警察,就将关天龙和他的战友小郭团团围住,双方展开搏斗。经过20分钟的对抗,终因寡不敌众,民警小郭头部、腹部均受重伤;关天龙的左胸被歹徒连刺三刀,头部连中两枪而当场壮烈牺牲。5名歹徒也身受重伤,最终被闻讯赶来的当地派出所民警捉拿归案。
读完电稿,我心如刀绞,悲痛万分。我多么后悔自己在妻和郑小姐的病房中胡诌乱猜的那些不负责任的闲谈。至此,我才最终读懂了郑小姐——这位对警察无限理解、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好妻子心中的“秘密”。
身为报社要闻版编辑,我决定亲自写篇言论配上消息,安排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发表,以此祭人民的好警察关天龙同志,并献给郑小姐——这位光荣的人民警察的好妻子。
往大说了去,当下网文中流行的“扮猪吃老虎”的桥段,则是欲扬先抑手法的一种延伸;而往小了说,微小说或者短篇小说中常见的“抖包袱”,也是这种手法的一种体现。要的就是那种出其不意的快感,和蛰伏后爆发的震撼。
微型小说,由于受到字数的限制,情节再怎么曲折,也不能曲折到哪里去,那么,怎样才能在有限的篇幅里,让你的故事更能打动人心呢?我认为,关键则在于“抖包袱”。情节写得太直白,固然不好,通篇不知所云,更不是一篇优秀的微型小说应该存在的问题。
悬念的设置,很大一个作用,在于增加故事的精彩可可读性,但是很多人都忽略了它的另一重作用,那就是故意将读者引入一个先入为主的误区,只有这样,才能使得最后的“抖包袱”起到最大的作用。
文中还有一个细节,那就是郑小姐对丈夫的包容,和“我”对这个“负心丈夫”的印象之间的鲜明对比。这个细节的处理很玄妙,正是因为这般,才更使得读者想知道这位郑小姐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使得小说结尾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同时,也在小说在讴歌人民警察的同时,也为这段矢志不渝的爱情添上了一层温暖的底色。
我一直觉得,关天龙才是整个故事的第一主角。这个在整篇小说中,从来没有正面出场的人物,却又一直牵引着整个故事发展的关键性角色,直到文章的最后,整体形象才彻底立体起来,也变得高大起来。
舟中人的小说是很接地气的,很有生活气息,不论是《福兴茶楼风波》,还是《荔枝熟了》,小说中始终不可或缺的,都是那一股人文情怀,而往往都能以小见大,从一件很寻常的故事里,表达出对人性的认知,对正义的坚守,和对邪恶的抨击。往往这样的故事,都具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理性。理性的分析,精准的评断,对于真善美的宣扬,和对丑恶的抨击,这就使得小说具有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力。
简要举几个例子。
“她为了感谢我对她的关怀备至和体贴入微,几次想在我身上做些表示亲热的动作,但因同一个病房有“第三者”,所以她也就不好意思做什么亲热的动作,只是靠双目传情。”这一段话中,出现了两次“亲热的动作”,虽说总体来说,影响不大,但是仔细揣测之下,发现第二个“亲热的动作”可以删除,而且删去之后,语言更显得简洁。
“这次,我惊奇地发现郑小姐的神采比起平素日子更加楚楚动人,似乎吃了蜜糖,心里甜滋滋的。”神采楚楚动人,这个搭配似有不妥,楚楚动人多用来形容外貌,少见用来形容神采。
除却语言,我觉得还有一点很值得商榷。那就是小说最后的那则电稿。我并不认为有全部贴出电稿全文的必要,一来,这类新闻电稿在这样一篇小说中出现,在风格上,会显得格格不入,而来,本来篇幅就不长的小说,如此大段的电稿引用,反而会显得喧宾夺主,使得主题弱了许多。所以,我想,如果只简单的叙述一下电稿内容,表达效果是否更好?
同样的,《福兴酒楼风波》中,小说最后的那封遗书,是否有完全按照信件的格式来进行表达的必要,也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自古至今,人们在苦苦企盼自身的健全。郑小姐这个人物形象让人们敬佩,她的丈夫以身殉职,更值得弘扬和歌颂。
作者给我们带来了智取、灵动的文字,整篇谋局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