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2的春节还没过完，远在老家的堂姐突然给我来了电话。近三十年没有来往的堂姐上来就向我提出给他已经大学毕业的儿子安排份工作的要求。那口气，好像我是大庆市长。
　　
　　 我在抵触的情绪中给她来了个折中的推手：“大庆的工作不好找，我自己的孩子还在待业中。如果不嫌弃私企倒可以考虑。”
　　 爽快的堂姐倒是不挑：“什么企都行，只要是在城里就可以。那死孩崽子说了，宁可在城里要饭也不回这个山沟子。他现在在哈尔滨混呢，每个月挣的那点钱都不够养活自己，我月月都得贴补他几百。”
　　 “他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我掐断了堂姐农村大老娘们似的抱怨。
　　 “我也不太懂，好像是什么数控。”
　　 “数控？”听说我这个没见过面的外甥学的是数控，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你让他来吧如果不挑单位，我能给她安排好。”我爽快的应下了堂姐。
　　 我的态度突然的转变是因为我对数控的情有独钟。我是个开了三十年普通车床的车工。那种能自动加工零件的数控车床让我这个老车工稀罕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也想学会操作它，可那高科技的物件让我这只念过初二的半拉中学生实在是难以弄明白。
　　 数控这些年在大庆逐步有了市场。好在它对我们这些普通车工影响不大，渐渐的我也就不太注意它了，今天听说外甥学的是这个，我又把目光关注给了它。
　　 打开电脑，在人才市场页我看到不少招聘数控车工的信息。我收藏了几个自认不错的单位等待外甥的到来。
　　 外甥来了，他是带着泥土的芬芳来了，黑黢黢的肤色很随堂姐。单眼皮的小眼睛满含着乡下人信息。尤其那一身冒牌的服装更是说明他是一个入城不久的乡下青年。
　　 同他细谈，我才知道，他的大学只是个省城里不入流的技术学院的大专生。毕业一年了在省城找了一份跟所学专业不挨边的活。一个月挣得工资连租房吃饭都不够。
　　
　　 我问他：“学了数控为什么不去干？”
　　 他踌躇着回答我说不会。
　　 他的回答令我很是不快，碍于第一次见面，我客气的说教道：“你学东西得认真呐，家里把你从农村供出来他们要吃多少苦你知道吗。”
　　 外甥很懂事的对我解释道：“不是我不好好学，是学校压根就没教。”
　　 “那你是怎么毕业的？”我不理解的问。
　　 “到日子就给毕业证了。”外甥不理解的对我说，似乎我是另类人。
　　 面对外甥诚实的瞳孔。我彻底茫然了。我沉思了一下改变了话题：“你画图纸会吗？”我问他的这个是一个车工的基本功之一。
　　 外甥摇摇头：“好像是教过几堂课，我印象不深。”
　　
　　 大学生外甥的回答让我无法再继续往下问了。外甥的工作我也要重新考虑了。面对白念了三年大专的外甥，我正重的对他说：“你现在的水平要想从事这一行得从学徒开始。你这三年大专除了学来一张文凭别的什么都没学着。你愿意跟我学徒吗？”
　　 “我妈说了，到这全听大舅的。”
　　 外甥的顺从让我感到一丝欣慰。我淡淡一笑打破了有些僵硬的局面：“你还挺听你妈话的，你妈还说我什么了？”
　　 “我妈说你在老家时就是打架大王，脾气还不好，让我一定听你话。”外甥老实的回答着我的问话。
　　 “哈哈哈。”我笑了，没想到我在堂姐的眼里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告诉你妈，大舅现在已经从良了。”
　　
　　 为了外甥的工作，也为了我对堂姐的承诺，我进入了紧张的思考中。外甥的学艺不成我不能让堂姐知道。可怎样安排他呢？我面对电脑思考着搜索着。我要看一看有没有招徒工的厂子。
　　 现在的企业大都不招徒工。现在的技术学院又培养不出技工。就这么两下一顶，我们这些半老不老的家伙成了有钱人的抢手货。
　　 还真不错。经过我不懈的寻找，还真找到了一家允许带徒弟入职的厂子。我收藏好他的网址后安慰外甥：“放心在我这玩几天吧，三月一号后我带你去工作。”
　　
　　 “为什么要等到哪天，工厂不是没有寒假吗？”外甥憨憨的问我。
　　 我摇摇头：“别的厂子没有寒假，可我现在的厂子有，为什么，以后再跟你说。”
　　 我原本是国有大企业的员工，两千年时，我买断了工作。当时拿到买断的补偿金，我想都没想就一头扎到了经商的浪涛中。当我那点补偿金赔的毛干爪净时我才明白我不是经商的料。
　　 好在我还有一身技术，不然我都不知该怎么混。
　　
　　 我十八岁开始学习操作车床。二十五岁又考取了驾驶执照。有这两样技艺在身，我要混碗饭吃还是轻松加愉快。在车床和驾驶两样中我通过对比选择了车床。原因是，这些年我们国家培养了很多驾驶员。满大街的人流中似乎没几个人没驾照。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驾驶员也一样，当时的行情，司机一千二之内就可以雇一个，小车司机更是便宜。而且每天的工作还都得在十小时之上。车工不同了，底于两千根本就没人伺候。
　　 我的现任老板是个兰州人，姓高。老头挺让我佩服。快六十了还在办自己的厂子。
　　 厂子的产品是一种锅炉车。锅炉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专利产品。这产品很神奇，不管多脏的油井，它都能给清洗的洁净如初。产品在大庆油田很受欢迎。
　　 在春寒料峭中我敲开了老板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在办公桌旁看图纸。见到是我进来，他客气不失热情的起身和我握手。然后不等我开口他却满怀期待的指着图纸问我：“老王，这个东西你能作吗？”
　　
　　 我看了看这张叫做“泵头”的图纸不屑一顾的告诉他我能干。他听后欣慰的说：“太好了，我还为这事犯愁呢，外委出去成本太高。”
　　 老板对我的期望让我不好意思提出外甥的事。我不想让老板以为我在用自己的技术要挟他。
　　 我是两年前来到他的厂的。当初到他这里来是因为他缺车工。他当时有两千多件急活需要往出抢。为了提高出活率，他采取了计件制度。完成一件是七元钱。
　　 我一个朋友正在他这里当钳工。他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并问我想不想干。我当时刚刚离开一个厂子正在家里闲着。听到这个信息便决定来看看。
　　 当时的心里只是想看看。我找活是比较挑的。工资待遇低不行，工作环境差不行，东家耍牛逼更是不行。之所以敢给自己定这么高就是因为我有手艺不怕找不到饭辙。
　　 刚一踏进厂区给我的印象就不错。宽敞明亮的厂房足有八千平米。所有的机床一律是崭新的设备。我在朋友的陪同下带着厂房留给我的美好印象来到了办公室。
　　 接待我的是一个叫李志鹏的工程师。有着一张白净脸的李工对我很是客气。听完我的来意，他握着我的手说：“欢迎你来加入。咱们这正着急用人。”
　　 “别光你着急呀，我的待遇是不也得谈谈。”我故意显露出自己油滑的样子。
　　 “咱们的待遇是这样，试用期一个月，给开一千八。试用期过后根据你个人的技术水平情况定。”
　　 “你们这里最高工资是多少钱。”
　　 “最高的是两千四。不过你还是先干计件吧，大企业出来的人技术一定差不了。”
　　
　　 “谢谢你的信任。”
　　 不客气，希望合作愉快。”
　　 西北人和东北人一但在一起就一定能办成大事。”我继续调侃着。
　　 他困惑的看着我露出不太理解我调侃神情。
　　 我给他解释：“张学良遇到杨虎城不就办了个西安事变吗。”
　　 他冲我笑了：“王师傅很会幽默。”
　　 离开办公室，朋友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油腔滑调，人家大小是个经理。我告诉朋友，对这种人你不要太在意，否则他们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从小到大就是不爱被别人管着。但我的我行我素可不是天马行空那样没有谱。我的那些不服天朝管的心里是不服不如我的人管。上学时我不服班长是因为他是靠他爸爸是个部门领导。参加工作后我不服主任管是因为他技术不如我。买断后我打工那是出买我的手艺。
　　
　　 我从不会卑躬屈膝巴结谁。凭我的智慧，如果会这个我就不用买断了，并且还能挠他个一官半职。
　　 在我的观念里，我和老板就是甲方乙方的合作关系。我卖手艺你出钱买，你出合适了我就卖。说别的都是故事。
　　 谈论完了图纸，我和老板间出现了空旷的安静，久经社会的老板意思到了什么，他探寻着我的目光不无担心的问道：“老王，你是不有什么事？”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去年的这时候我在这里跟他辞过职。辞职的原因很特别。我在来他这里前是在一个叫三丰的公司干。那里的待遇很一般，但老板和经理对我非常器重。当老板的姐姐称呼我“老弟”，当经理的弟弟称呼我“大哥”。如果不是他们把厂子搬到离我家太远的地方，我想我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去年春，当经理的弟弟突然自己另立门户了。也当了老板的弟弟死活让我去给他管生产。我推脱不开，只好答应了他。
　　 也是在这个办公室，也是一个大清早，也是就我和老板俩，我婉转的向他提出了辞职，并把理由如实告诉了他。
　　 老板很开明。尽管当时他只有我这么一个车工但他还是勉强的对我说：“你换个地方是高升，我不能挡你的路。不过你记住，公司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老板的话不管是真假，但我还是很受感动。
　　
　　 到了新公司，我才知道这是个两人合办的公司。两个老板的意见习惯性相左，他们的鸡吵鹅斗经常令我无法安排车间工作。我捏着鼻子只当了四十天车间主任，就忍无可忍的辞职离开了那里。
　　
　　 在我准备重新应聘岗位时我顺路又来到高老板的厂子看一眼。在工友们的簇拥中，我来到曾经工作过的车床旁。车床还是我走时的样子。我在网站上看到过我走后他就打出了招聘车工的广告，没想到四十多天他竟没招来人。我的心里产生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我最看不得谁受难。哪怕这人得罪过我，我也会有这种同情心。
　　
　　 他这里的产品工艺，第一道就是车工，好在现在没什么订单，否则不知得影响他多少效益。
　　
　　 “既然已经把那边辞了，干脆回来吧？”镗工姜师傅劝着我。
　　
　　 “这，不好吧。我刚刚离开这么两天就要求回来，是不好像我在别处混不下去？”
　　
　　 “扯淡，”老姜操着兰州的普通话说，“你老王的技术咱这些人谁不知道。大家本来就处的挺好，你不在这些日子我们还真想你。”
　　
　　 我相信老姜说的是真话，我走的时候，他挑头组织人请过我。另外他是高老板的徒弟，他为他师父揽人也是情理中的事。
　　
　　 我接受了老姜的建议来到办公室找老板。老板没在，回兰州了。接待我的杨工倒是挺客气。当听说我要回来时，这老小子给我摆出一份公事公办的面孔。
　　
　　 二
　　 杨工的公事公办说的很婉转，大意就是说老板以前有交代，但凡辞职过的员工再想回来一概不要。
　　
　　 老板是否真交代过，我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我的热脸贴到了凉屁股。同时也感到他是在从中作梗，我盯着他的青脸听他说完才矜持的说：“老王我要回来是看你们招了四十天没招到车工可怜。我这也算念着在这干一回的感情。既然老板有这话就算我自作多情了。”我说完不客气的点着了他办公桌上的一支兰州烟边吞云吐雾边告辞道，“咱们后会有期吧，我来过的事希望你跟老板说一声。别让老板知道我去了别处挑我理。”
　　
　　 我的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他听完我的话忙不迭的改变自己的态度：“别这样，王师傅，你看这样行吗，我找时间给老板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你随便，我还有别的事。得走了。”我说完真就离开了办公室。
　　
　　 在我坐上公交车时，他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里卖着好告诉我：“我跟老板说你的事了，老板同意你回来，但希望你以后不要辞职，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另外我跟老板建议了，你这次回来工资上调二百。老板同意了。”
　　
　　 为了打消高老板的疑虑我长话短说道：“高总，我今天来找你想商量个事。我外甥大学毕业学的是数控。学校教的水平你也能知道。你能不能把他当徒工招进来，我好带带他。”
　　 听我说完，他轻松的吐了口气：“这不算事，看你老王的面子。我怎么也得同意。你领他办入职手续就行了。不过工资不会太高。”
　　 “你能把他留下我已经感激不尽了。”我由衷的说，“工资你看着办。”
　　 “你工资现在是多少？”
　　 “我是两千六。”
　　 老板沉吟了一下：“委屈你了老王。凭你的手艺在我这就拿这点钱是少了些。可是没办法，给你高了别人我没法说。你等着吧，咱们今年把资历证办下来，你就给我当个车间主任。那时候你工资高别人也说不出什么了。你外甥的工资咱就暂定一千八吧。你看行吗。”
　　 “全听你安排。”我用爽快回应着老板的爽快。
　　 “那就领娃娃去吧，跟杨工把我的意思一说就行了。”老板说完端详着图纸说，“咱们今年的生产要忙，机加这块可就全靠你了。”
　　
　　 “你放心高总，我们爷们儿不会白吃你饭的。”我由衷的表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