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远方渐渐向我走近
　　 像早晨渐渐向夜晚走近
　　
　　 露水的脚步，兔子一般
　　 敏捷，而又晶莹
　　
　　 初潮的胸脯，群山
　　 在时间的疼痛中，起伏
　　
　　 太阳的眼睛，盲目的
　　 光的翅膀，探听大地的病情
　　
　　 道路突然停住，因为
　　 疲惫，还是被劫
　　
　　 隔得太远，看不清
　　 一滴雨在作剧烈的俯冲
　　
　　 二
　　 巨大的阴影，叫城市
　　 逃了九天九夜，才甩开乡村
　　
　　 终于抵达了阳台和车库
　　 抵达了离婚率和交通事故
　　
　　 春天偷偷溜出古树的叶梢
　　 绿到宾馆和政府大楼的门口
　　
　　 一只蚊子被迫自杀
　　 变质的血，让它变成哑巴
　　
　　 牵牛花的掌声，仿佛
　　 母亲的前世，或
　　
　　 一名寂寞宫女的来生
　　 足浴城里，城被脚挤破
　　
　　 三
　　 鸟没有着落。户口本上
　　 只剩下朴质的鸟粪
　　
　　 鸳鸯到处在打架，据说
　　 这是它们的本性
　　
　　 两只蝴蝶捉迷藏，脸上
　　 带着城里人的阴险
　　
　　 一只飞个不停
　　 另一只永远不见
　　
　　 蚂蚁的吟唱里，抖着
　　 生锈的金属片的响声
　　
　　 它们唱着天鹅湖
　　 湖水干涸，更像一块烧饼
　　
　　 四
　　 只有出土的陶瓷，鲜亮
　　 如初恋，一碰就碎
　　
　　 我捧着那些碎片
　　 在唐朝哭泣
　　
　　 远方穿着白色连衣裙
　　 我捧着她呈现在我眼里的
　　
　　 倒影。背过身去
　　 像一枚因面相不好而被遗弃的
　　
　　 古钱。谁把我吊在树枝
　　 用现代汉语狠狠地抽打
　　
　　 我就是不说，上帝藏在哪里
　　 除非送我一条红围巾
　　
　　 五
　　 红是一种姿势，最后
　　 它还原成一种颜色
　　
　　 远方已越来越近
　　 我们能看到她的发型
　　
　　 它宛如一朵花，或者
　　 一束刚梳洗过的炊烟
　　
　　 天是空的，好比美梦
　　 和金婚，偷吃了老鼠洞里的
　　
　　 谷子。粮食的大门紧闭
　　 空旷的街上丰收在乞讨
　　
　　 很多从乡里进城的人
　　 都不认识它。我也不认识
　　
　　 六
　　 悠闲是生活的抵押品
　　 在情绪的超市，公开拍卖
　　
　　 却无人问津。灰尘
　　 勾引了高价，自己坐上
　　
　　 所有货物的头把交椅
　　 欲望的糖果，喜迎新年
　　
　　 阳光穿上新衣，反而
　　 更像鲜肉翻出的伤口
　　
　　 露水早已被雨水拐卖
　　 呲牙咧嘴的河滩，同谋着
　　
　　 废弃的建筑模型，试图
　　 暗杀背后威猛的高楼豪宅
　　
　　 七
　　 银白色的屋顶
　　 像鞭子一样举起
　　
　　 像剑一样挥舞，像书本
　　 一样翻开又合拢
　　
　　 行色匆匆，每一步
　　 都吞进垃圾，吐出繁荣
　　
　　 捷径成为这个时代的
　　 表征，但屋顶遥不可及
　　
　　 幢幢人影，拼命
　　 敲响自己的身体
　　
　　 全世界充斥着这种旋律
　　 强行把远方拉近
　　
　　 八
　　 酒精和口臭卤制了
　　 夜晚，和着迷人的胭脂
　　
　　 好比乡村性感的鸡鸣
　　 笙歌散发着灰暗的气息
　　
　　 路灯像黑瘦的甲虫，或者
　　 让人迷路的神学
　　
　　 汽车仿佛红头文件
　　 统一服装，在街头狂奔
　　
　　 远方退得更远，依然
　　 能听到那刺耳的刹车声
　　
　　 街道的寒光一闪
　　 货币的人头落地
　　
　　 九
　　 鸟的翅膀是假的
　　 甚至连鹰的翅膀都是假的
　　
　　 但我可以保证
　　 飞机的翅膀是真的
　　
　　 太空是假的
　　 但领空是真的
　　
　　 联谊是假的
　　 但联手是真的
　　
　　 谈心是假的
　　 但谈判是真的
　　
　　 结婚是假的
　　 但结局是真的
　　
　　 十
　　 我躺在空荡的床上
　　 翻了一个身
　　
　　 像一个被挪到别处的
　　 词语，有些生分
　　
　　 我混杂在诸事万物中
　　 摇晃着虚无的胳膊
　　
　　 上帝在打盹，他坐着
　　 成为优秀的老年痴呆症患者
　　
　　 我向他打听一个人
　　 远方，穿白连衣裙的远方
　　
　　 他一问三不知，反问我
　　 谁在暴食暴饮
　　
　　 十一
　　 人类最终派出高速公路
　　 掳掠了远方
　　
　　 据说他们想让她
　　 做喧嚣的压寨夫人
　　
　　 远方在逃跑的路上
　　 被没有驾照的乌云撞翻
　　
　　 白色连衣裙飘到了
　　 空中。她的长发
　　
　　 永远浸在月色里漂洗
　　 不懂事的黎明轻声抽泣
　　
　　 白天被他的泪水泡软
　　 他眼里的世界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