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images/top_bg.jpg)
【心音】白色城堡里的情人(小说)
(一)
我出生在一个竖口蒜头瓶里,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被一股无形巨大的力量,从海的边缘推入寂静无声的夜空里,然后不断下坠。
当我睁开眼睛,正头朝下从瓶口掉落瓶底,风声在耳边呼啸,随着沉闷声响我的脑袋首先着地,紧贴粗糙如若尖刺的地板,屁股对着天空。从那时起才有自己的记忆,但记忆很难聚拢,散落在手臂、脚、舌尖、甚至长时间停留胯下。由此保持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所事事在瓶底边缘游走,抚摸时而光滑时而粗糙的瓶壁,有时从瓶口望到天空,想象着飞上去坐在云端,看着从树顶吹过的清风,景象总在眨眼间从天空印照到瓶壁,并长时保留,我幻以为真。很久以后,认识了我的影子。他告诉我要生存就要开始工作,他说听我的就行。我要敲击瓶身看看有无裂缝,然后把他补上。其二就是打扫卫生。彻头彻尾的打扫,每天瓶口有光线照进来,我就顺着光的偏移来检测瓶子的每一处,从地板到峭壁,无论是裂缝还是污垢。
认识影子后,工作便是我生活的一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从不想我的人生会因何改变,也没人告诉我外面还有世界。一切都是永久不变。坚硬的瓶壁、摇摆的光线、每日准时打扫卫生、甚至我的心跳和清脆撞击声,这一切都是恒久的、天经地义的。
我的影子也告诉我,“绝不可能,世界只有一个,就是我们站立的脚下。如果有人说外面还有新世界那一定的造反,造反是要杀头的。”
他和我的观点是如此相近,但我并不认为一定就会杀头,因为没有刽子手。我的影子像一只水蛭,依附着我。黑夜来领就消无影踪。所以黑夜里就我一个人,我已经在瓶子里呆了三千六百个日夜。如果我的师傅不来,我还将呆下去,影子说我终有一天会老去,而他永远年轻。我要修补裂缝,打扫卫生都是影子交给我的。直到有一天我师傅来了,他说:“我要帮你割掉影子。”
师傅来时天空没有光线。他从瓶口掉下来,回弹三下,空翻五圈后稳定落地。他长着长长的胡须,扁平光滑的灰褐色身体。问我:“我叫蟑螂,那里可以出去。”
我说:“这里就是世界尽头,你要去哪?”
他在原地旋转了五圈后用后腿踢我,准确命中我的小腹。随即大喊:“去吧,比卡丘!”
我被踢到空中,相差手臂的距离就碰到瓶口。确实如此,我师傅说应该是穿越瓶口,而非碰到。因为他想用他的后踢让我看看外面到底有没世界。但他摔下时前腿骨折了,所以后踢时没有着力点。导致原本的力道只使出三分不到。我摔下时落在师傅身上,他后腿在踢我时已经脱臼,随着我的砸下彻底骨折了。
他上下大量我,沉吟半响道:“还挺耐摔的,哎哟!我的脚,完了。”
次日,光线从瓶口进来时,影子就催促我开始工作,枯燥、乏味却如使命一样的工作。在师傅没来前,我已形成习惯,从外层如蜘蛛结网一样,旋转朝中心扫去。但师傅扁平的身躯占据了若干条主干道,由此我扫地时需将他身子竖立,并且叫他保持不动。但他支点太小,总在我未及扫完他身子所占的地方时就压下来。于是我们约定每次压下时,就大喊“树倒啦,赶紧走人啦!”是为了避免把我压到。
他每次倒下时地板总会出现程度不同的震动。因此瓶壁出现裂痕的频率比以前增加不少,而我的第二项工作就是修补裂痕。
他说,拜我为师就告诉你外面的世界。而我从不认为外面还有世界,他就说“如果你不拜我为师,我就不喊‘树倒了,赶紧走人啦!’”他立即把身体自立起来,并且用前腿捂住嘴巴,时刻准备着把我压在身下。
我担心他长时间捂住嘴巴和薄如刀刃菊花紧贴粗糙的地面会导致大小便失调。所以就拜他为师,但他并没有告诉我外面的世界。而是告诉我要崇尚尊师重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早上醒来向他行三拜九叩;吃饭时他说开始吃了,我才能动筷子。总之,他给我下了很多条规矩。并且要我一一遵守。
我说:“没人告诉我需要遵守这些规定。”
他说:“这是你和我定下的规矩,而这里只有你和我,所以咱俩定下的规矩就是这世界的规矩。我是你师傅就得听我,否则是要杀头的”。
可我想没有刽子手,谁也杀不了我的头。我想他诚意要我拜师,总该给一些好处。于是我问他师傅能吃吗。他就把脚伸过来“诺!你舔一下。”
“臭的。”我说。
“骨折了,医不好就腐烂了,师傅是可以吃的,徒弟也可以吃。不过腐烂了不好吃。你若想吃,就要找一个新鲜的师傅。最好是肤白貌美,前凸后翘的,肉嫩......”
我成了他徒弟后,他的愿景一个都没实现。他要找吃的,我就给他舔我的手,他抱怨都是毛。他仰天长啸,徒弟是可以吃的,不过毛多,不好吃。他要我给他捶背,我就跳到他背上用修补瓶壁铁刷刻字“到此一游”。
他趁机报复,在我清理他腹下空地时——往常我能够清理到他的菊花处,他才站不稳。但现在我扫完他前腿盘踞处时就大喊:“快来人呐,树倒啦。”我以为他在叫我。就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就说“我控制不住了。”
于是,我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他就叫“快扶我起来。”
从那以后我只扫他前腿,然后迅速撤离。次日我再扫他腹中间,再次日才扫到菊花。因为每次他都要直立起来,由此每日一次下坠变成每日三次。瓶壁上的裂痕一日日增多。我只好夜间也出来修补裂缝。
事事不如意,有一次五条裂缝合并在一起。我耗费极大的力气和时间去修补。裂缝还在不断在扩大。师傅“树倒啦”却每天在增加。终于,有一天裂痕扩大到我能钻出去。
那一天到来时,师傅的脚腐烂光了。他便把一身的夙愿都寄托在我身上。要我去外面的世界。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精彩。我的影子从他来时就被割走,否则他肯定反对师傅的说法。然而他现在只是师傅的玩具了。
在我临走的那日,师傅给我准备五本厚重的古书,要我顺着书中的线索去找他的梦中情人。只要的认真研读,从书的字体中会发觉异样,由此异样就能得出地图。顺着地图就能找到他的梦中情人。他还给我一个水晶瓶,要我装满琼浆玉液。一把头梳,一个锅铲,一把只有伞骨的雨伞和一台摇摆不定的指南针,还有一个简易的医疗箱。
我向影子和师傅告别,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在我没遇到师傅前从不认为存在的世界。
我站立在裂缝口,师傅在我周身旋转五圈后停下来,突然大喝一声:“去吧!比卡丘!”
他很吃惊,我丝毫未动。我说:“师傅,你的后腿很久前就腐烂了。”他哀婉的用没有舌头的嘴舔着全身是毛的我说“师傅送不了你了,你自己去吧。”
但我被裂痕卡住了。原因是我身上背了太多行囊。于是,我们坐下来讨论,该怎么办。
我的意见是减少负重,缩小体积。然而,师傅当时就咬了我的手臂一口,问我疼吗。“疼。”我说。他说:“看来手臂是你疼痛的源泉,留之无用,剁了吧。”
我试图证明他的逻辑不合理。也咬了一口,确实疼。那么由此推断,我没有手臂,就不会有疼痛。我就让师傅咬断我的双臂,正好能通过裂痕。
从裂缝出来,一股凛冽的冷风从极远处吹来。我脚下是雪白的悬崖峭壁,四周奇形怪状,陈列着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物。忽然一股巨浪般的水柱从天而降,水雾迎面而来在我周身环绕,声响震天。师傅在里面大喊:“跳下去,从下水道离开这里,这股水流会帮助你。”
我犹豫再三,如此擎天之瀑,我身小形弱,此一跳非死即伤。师傅拔下鼻毛,命我拽住尾端,落到水槽里。当我拽住鼻毛一步步朝水槽滑落时。又听见师傅大喊一声:“去吧,比卡丘。”随即,松开双手,我带着满身垒重的行囊坠落崖底,淹没在滔天巨浪中。崖底被浪花洗的雪白,犹如白玉纯洁无瑕。溅起的浪花如金刚石闪着耀眼的光芒。大浪滔天,风声呼啸。天空一望无际,周遭如此新颖,平生从未见的美在眼前如五彩光芒一般,亮瞎我24K钛合金狗眼。然而,死也是弱小的,我无法选择的。我是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啊!水流形成的漩涡将我卷入其中。天空、崖壁开始高速旋转。把我冲入了下水道。四周没有光线,任由水流将我左右。它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从不顾及我的感受,将我头颅撞上管道,又将我膝盖在尖刺上扯磨,骨头和内脏仿佛从我身体上脱落。
我想命将休矣,唯有星光火源在漆黑莽原上忽闪忽灭......
(二)
铅灰色重云分离出牙白雪花,铺在地上如棉絮漂浮在空中,地平线上浓雾和白云接壤,天空和大地难于区分。我被下水道冲到污水处理厂的污水池旁,犹如白玉碗乘着黑墨水,雪花和污水界限分明。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冷颤清醒起来。
该完成师傅给我的任务了。五本书籍分别是红、蓝、黄、白、黑。我取出黑色书籍,封面写着《扬帆起航》。踏着松散的落雪,我在不远处找到值班看守员的住处。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正用盘子砸丈夫额头,却被躲了过去,盘子从我头顶呼啸而过。随即妻子用极其熟练的手法又连续朝丈夫腋下、小腹、大腿、腰部砸了五块盘子,丈夫应声而倒,宽大的身躯向我压来。情况紧急,我只能朝左边阳台奔去。偷走他们一个脸盆和一条内裤。我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战场。只听见丈夫说:“好男不跟女斗。”
妻子大骂:“让你斗,让你斗。”
我撑起只有伞骨的雨伞,将内裤挂在上面,当做风帆。而后将雨伞捆在脸盆边缘。将脸盆推入污水池中,跳上去。用锅铲当船桨,朝对岸伐去。然而内裤布料太少,北风只够扬起它的裤脚。而脸盆的圆形在我划动锅铲如旋转的陀螺在污水池里打转。当我筋疲力竭放弃划桨时,寒风却吹动脸盆朝对岸驶去。
我爬上岸边,将锅铲在白雪里洗干净。拿起雨伞和内裤,搬不动脸盆只好任由它在污水池里漂游。之后我顺着一只出墙红杏攀爬到污水厂墙外的小树林里。用内裤当降落伞滑翔到铺满枯黄落叶的草地上。一切稳定后便打开蓝色书籍寻找下一个目标,封面写着《翱翔天际》。
我看看手中内裤在看看降落的树干,我想我已翱翔天际。正在我翻开第三本书时,一丝衰落的呼救声从落叶下传来。我放下手头的活儿,带上医疗箱。顺着呼救声走去,她就在我降落不远的地方,长的和我一模一样的身体,唯有区别就是她一身粉红色的绒毛,而我满身金黄。她依靠在一块鹅卵石边,右小腿被一把没有伞骨的雨伞的伞尖钉在地面上。
她四下里张望,口中扔微弱喊着:“帮帮我!”
当我们目光相触时,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大概也想不到世间还有和她一样的物种。我告诉她不要胡乱移动,给她止血并且把雨伞从她小腿上拔出来。她疼晕过去靠在我的怀里。因为怕牵动伤口,只能任由她依靠着直到日落西山。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谁这么缺德,乱扔雨伞,不知道会砸到人吗?”她还是依靠在我的身上,而我已经全身麻木。我说:“你能否先站起来,我需要活动一下身体。”她这才想起我的存在,翻转起身在我身上又是嗅闻又是抓捏。我全身麻木,反抗不得,只能任由她玩耍。她又将手抓到我的胸口。又回去抓抓自己的胸口。然后将我的手按在她胸口上。那里有两个鼓起的肉包。而我却没有。于是她骤起眉头。扁起嘴,立马哭了起来。
“我还以为找到同类。”她哭着说。
我记起师傅说过外面的世界,她是个女的,只有女的才有高耸的胸脯。确确实实是同一个物种,只是性别不同。我将所知道的告诉她。她起先不信,然而我们确实除了胸脯外其它地方都一模一样的。黑色的像板栗一样的鼻子、硕大的几乎占据半边脸的眼睛、还有长长的柔软的毛皮。无疑都告诉我们是同一类。
她将信将疑的盯着我看。神情由沮丧变成沉思,最后欣喜若狂的朝我扑来,用鼻尖噌我的鼻尖。她说她在这里已经呆三千六百个日夜。从没想过外面还有同类。我告诉她:“我也和你一样,我在一个瓶子里呆了三千六百个日夜,从不认为外面还有世界,后来是我师傅告诉我,于是我出来了。”
我还告诉她我们可以结成夫妻,生育很多孩子。因为她是女的我是男的。
“要怎么样才能生孩子?”她疑惑的问。
我说我不知道,但可以用时间慢慢发觉。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的,只要我们一直在一起。我绕着一颗金橘来回走动,麻木的身体逐渐好转。树叶挡住了阳光,树林阴暗。
“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我将她背在身上,顺着她指的方向朝一棵松树走去。
她家在一个树洞里,里面一张松叶铺的床,屋顶挂着一颗琥珀,上方一条管道,当光线从管道进来时,就由琥珀散射到整个屋子。所以树洞并不幽暗。反而铺了层淡黄的光线,显得非常暖和。
屋子没有真正意义的门,而是一根白色羽毛插在门廊上。只为了表示里面有人在。
我把她放到床上,将我行李放到另一边。给她剥了一个松果我们就聊了起来。
她问我来这的目的。我如实相告,“我在为我的师傅找情人。”我取出黄色书籍,指着说:“从里面可以找到答案,书中有线索。”
诺贝尔获将《百年孤独》说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但遭到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反对,他认为这是真切的现实主义作品。我亦赞同,我们生存在黑暗中,并习以为常,以为光明便是黑暗。我已正常的眼光看颠倒的世界,于是我成了世界眼里的颠倒,若以怪诞为常,则常即为怪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