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人们的心也随着霖雨一同流去……
　　 凄沥的霖雨下得太久了，天地间都是湿漉漉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霉变的味道，人常说：“好雨知时节”，但是，好雨又能有几回呢？
　　 霖雨也叫做淫雨，缠缠绵绵没完没了的粘乎，心情也似乎被霖雨浇出了难受。雨亦旧下着，似乎谁也拿它没办法，街上时常会腾起一片烟雾，城市和乡村的一切都笼罩在烟雨里了。余曲城壕的老街，被东塬上、北塬坡的泥水给涌满了，流来的泥水发出了哗哗的哽咽声，路面淹没在半尺深的水中呻咽着。我窝在家里，闷得实在无趣，便打起伞冒雨淌过溪流着的街道，拾坡而上，去那东边的少陵塬上透透闷气。塬上的一切都在眼前变了，路上并无行人闲逛，除了偶而驶过的汽车在雨中掀起一阵雨雾，四周一片静寞。雨中看不见西京城的轮廓，秦岭山脉也在昏暗的云里消失了，就连近在眼前的航天城也昏睡在连日的霖雨中了。楼群、崖畔、村舍、树木，变得漠漠糊糊起来，神舟大道上，明光光地积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水潭，在雨中一闪一闪的发亮，我知道，这都是因下雨的缘故，心里不免报怨天意的无情和能耐。
　　 航天城里的市埸，匆匆进出的顾客，漠糊单调的绰影简化了往日的热闹，路灯还未开启，冷寂和阴暗带给人们一个似乎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淫雨季袭挠了我们的日子。
　　 朦胧中觉得，仿拂有人用一支硕大的毛笔，蘸足了一抹青色，横扫了天空和整个大地，云彩也一下子就暗了许多，随后又以焦墨，将婆婆着的林丛高楼和村庄勾勒了一遍。墨色干透又在霖雨的湿云里，滴了几笔淡淡青兰色，那青兰遇水渗流、晕化，慢慢散成欲写无意，又颇显秀润的意象，楼影皆树木在大地和水潭里留下了绰绰影影、远远近近、重重叠叠、隐隐现现、漠漠乎乎构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看惯了的少陵塬和塬上的航天城，在雨中变得雄浑，静穆、高洁而神秘，一切都充满了湿润的生机。
　　 人在雨中，雨在画中，雨和人、街道和崖畔交融叠加在一起，讲述着她们各自的故事。
　　 我站在高高的塬畔，府瞰崖下，看见水墨般的余曲，就淡淡的觉得难过，我知道没人能看懂眼前的抽象景象，也没人能够理解我对霖雨的伤心，泪水不由的漠糊了视线，一埸雨倒没有什么，可恨的是此情此景，勾起了四十多年前霖雨带来的一埸伤痛回忆……
　　 农村的霖雨与城市的霖雨有着不同的故事，我总觉得农村的故事，最不平常，又最为感人，也最为凄惨。六十年代的农村还相当落后，困难时期，人们光顾了吃嘴的粮食生产，那还顾得上其它的生活设施呢？就连下霖雨也很特别，天象是被通漏了的锅底，不停地向大地倾倒着无尽的雨水，大地象黑咧白天的阴沉着脸，农业社的地里象发了的面团，人一踩上去扑腾朴腾的软和，眼看成熟了的苞谷无法收割，村里人谁不发愁呢？各家院子的苛踏台上已经长出了绿某子，房顶上居然也长出了一丛丛草叶，院子后头的吃水井，能用瓢勺上水来，院墙软得象面片子，有的人家的土房蹋了，生产队便安排到饲养室或公共食堂里先住着，街路上稀泥汤有半尺深，西洼和南湾底的苞谷地，无端的冒出积水来，象两面镜子，湖面引来了许多水鸟，苞谷露着顶穗在水中摇晃。野草倒是长得茂盛，苞谷湿得发了芽芽，农业社的仑库第一回成了空房子，连老鼠也都跑出来觅食呢？有的村子连麦种子都分着吃了，树皮、野菜也吃了个精光。政府把这一年称为《灾荒年》，县上派来了工作组，带来了救济粮，人们的心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村里人都说是“遭了年经”，都报怨这天气也太狠了……
　　 我小时候，就没见过村里谁穿过胶鞋的，一般富裕的人，都是穿着“泥机”出门，泥机，其实就是一种近乎原始的踏雨的小橙子，用绳子捆在两脚上，有点象高跷的意思。那一年我上小学，每天都得去北头的庙里念书，先是打赤脚来回，后来，秋天的凉水泡得脚受不了，趁父亲不在家，就穿着父亲的泥机去上学，等到下课走出教窒，由于脚小泥机大老觉得没绑紧，刚出校门没走几步，脚下便“喀嗄”一声，泥机前面的腿子断了，绳子一松，泥机在泥里拔不出来，身子失衡，一下子摔倒在泥水里，半个身子浸在水里，我左右看了一下，这路上连个人毛也没有，只有那可恨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我没有哭咬牙拾起泥机，一手捞起书包，光着脚从堡子北头走回家，三哥早就在门口接着我，他说：“你这是咋咧？”我没吭声。回到家中，哥端来热水给我洗，洗完了却没衣服换，哥说：“快钻进烧坑上的被窝里吧，”妈洗了我的泥衣服，就又烧火往干里烤，我躺在被窝里，看着红红的火焰映在妈脸上，那双干涩的眼睛溢满了泪花，妈说：“这学、咱先不上咧！等天晴再……”我没听完就哇的一声哭了，我不知道我为啥而哭，是为了上学？是因为日子太苦？我只觉得霖雨带来的苦难最为无奈！令人不由得难受？当我看到一家人在日子里的难常，心里不免酸楚起来，我想，那年代，那霖雨，那雨中的苦，谁家又没经历过呢？咳！“时光再难，也得过下去呀！”霖雨季，我时常记起妈说的这句话。
　　 那些年经都已过去了，好在社会在进步，村里的人住上了楼房，村村通了水泥路，那饲养室早就拆了，雨季满街的人穿着皮鞋，打着洋伞，生活一下阔气了许多，泥机早己扔了，人们抗风雨能力超前的提高了，但是，人常说：“天有不测风雨，”天气就是天意，那么老天爷为什么如此对待天下的百姓呢？几乎没有人能知道老天爷的心思，无人能懂得霖雨的真正目的，由此，我多了一缕感叹！天气可以预报，天意却不能预知不能掌控，老天爷是不能得罪的，人类要善待地球，也要善待天气，只能求它赐福给我们吧？
　　 我不知天道为谁而伤心流泪呢？也许天晴的日子比霖雨便加难过和痛苦呢？对于霖雨，我实在想不出它的好处来，随它而来的美景也只不过是文人墨客的思叹寄怀罢了，对于老百姓只是窝居中的灾难，霖雨还意味着什么？我亦不知道？
　　 辛卯年八月淫雨季于余曲城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