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盼雨(小说)
三老倌说:今晚会下雨。
夏日的太阳像火,直到斜挂在青山的树尖的背后还在燃烧,烧得满天的云彩艳艳地褪不去紫红的颜色,烧得赤褐的泥土还在冒着烫人的热气。
三老倌躺在门前的苦楝树的长长的影子里的竹摇椅中,眯缝着眼睛,一把大莆扇不停地摇呀摇,冷不丁儿地冒了一句:“今晚一定会下雨!”
老伴懒得搭理他,还在努力地吆喝着自家的那只老母鸡。这只老母鸡今天有点儿怪,平时是太阳一斜天一暗下来它就蹲到他的窝里头,今天三老倌快把苦楝树的影子摇没了,它还是在地坪边上的蔫蔫的草儿丛里蹭着不肯回笼。老伴是急了,要知道,这只老母鸡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儿。上个月冲里闹鸡瘟,成片成片的大鸡小鸡公鸡母鸡都在太阳下突然倒地不起,把个冲里的空气都污染成鸡瘟味儿。三老倌家里这只老母鸡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老母鸡活了下来后似乎明白了自己身上振兴鸡的种群的重大责任,还一天一个蛋地使命地下。堆得老伴的那只灰色的黄釉罐满满的,让老伴又看到了地坪中成群的鸡儿忽悠的漫步的希望,也听到了冲里刚现一丝儿鱼肚白时的第一声悦耳的鸡鸣声。可今天这只每到天将黑就迅速归笼的鸡,就是围在地坪边上的草堆里不肯归笼,这可让老伴着急了,她扬起手里的竹扫把使命地吆喝着把它赶回笼,要知道,她决不能让振兴冲里鸡的种群的宏伟愿望成为塘里的水泡泡。
三老倌手里的旱烟袋已经是烧完了一泡了,他看着老伴被老母鸡累得的的狼狈样,漫不经心地说:“别赶了,天要下雨了,它要贪吃草地里的飞虫儿呢。”
三老倌认为老母鸡不归笼是有原因是天要下雨了。天要下雨了,空气就潮湿了,小飞虫的翅膀薄如蚕翼,自然飞不起来,飞不起来就落在沾有露珠的草尖儿上,老母鸡就赶着吃草尖儿上的小飞虫儿呢。
老伴可不相信老头子的疯言疯语,这大晌晴的天,哪里有雨的影子。她依旧赶着她的老母鸡咯咯、嗒嗒的扑楞着翅膀满地坪飞,一边赶还一边骂着:“你这瘟不死的,小心我炖了你,给小强家的媳妇小儿子催乳。”
小强是三老倌家的邻居。他此时正背着锄头从田地归来,大腿上满是泥巴却看不到一点水珠子。
小强经过三老倌的身边时,就正听到三老倌那句漫不经心的“天要下雨了”。小强兴奋地凑到三老倌的身边来,边擦额头上的汗水边有点不相信地问:“三爹,今晚真的会下雨吗?”
三老倌说:“去吧,把田埂口子牢实塞紧,保管你家那丘癞子田装满一满田的水的。”
“三爹,真的吗?”小强还是有点不相信。
“没下雨的话三爹给你舀水去,保证不让你那丘癞子田旱死的。”三老倌可是蛮有信心。
小强一下高兴得跳起来,掮起锄头就往他家的癞子田里跑,边跑边喊:“都快去塞田埂口子呀,三爹说,今天晚上定会下大雨罗。”
今天晚上要下大雨了,这是多大的一个喜信儿呀。要知道,冲里头是有个把两个月没下雨了,水库干了,水田裂了,禾苗蔫了,菜地空了,井里抽上来的水混上一半泥巴星子了,冲里人的日子真有点过不下去了哟。居然就在这个时候,三老倌给冲里人带来这么一个天大的喜信儿,还有什么比这让得上冲里人更振奋人心的呢?
天气预报说:未来两天无风,有大太阳,气温白天高达摄氏四十度,晚上也有摄氏三十八度。这就是说,冲里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他艰的一个火炉。
扯他娘的蛋,这不是存心不让冲里人活了吗?与其相信天气预报这鬼话,还不如相信三老倌的呢,三老倌说,今晚会下大雨呢。
老伴的老母鸡终于回笼了,天也就黑了下来,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但还满满一天空的都是像萤火虫一样的星星。天空很高,也很空旷,这让那星星的亮光照耀得冲里也像城里一样的明亮。
冲里人都聚集到三老倌家的地坪来,围住三老倌地坪前的那棵苦楝树也围住三老倌那把老是吱吱呀呀的竹摇椅。
“三爹,今天晚上真的会下雨吗?”
“三老倌,你是怎么断定今晚会有雨的?”
“三爹,那雨会什么时候来呀?”
“三老倌,要是今天晚上真的下雨了,救星可就不是毛主席了,你可成了我们的救星了呀。”
三老倌自知笨拙的自己是无法满足这么多关于今天晚上的大雨的问题的答案的,就干脆吧嗒吧嗒着旱烟筒不做声。三老倌不做声也没关系,冲里人好像关心三老倌预言就要到来的大雨,比关心三老倌本人更有兴趣。他们一边问三老倌关于今晚的大雨的一些细节,也还不停咒骂前些天天气预报所报的有雨的消息(其实那次天气预报也没错,雨确实是下了,就下到冲口为止,没进冲里面来,所以冲里人就不承认下了雨,就老骂天气预报是个骗子),也还不停地憧憬那是一场多么畅快淋漓的大雨就像是皇帝的新衣服一样令人充满着无限的向往。
可这鬼天气好像就是不给三老倌面子。冲里人都把他奉为救星了就差奉若神明了,可这憧憬中的神奇的大雨就是还了无踪迹的。要是今天不下雨的话,那三老倌可就不是什么救星什么神明了,可瞬间就会变成冲里人心目中的牛皮王甚至变成冲里人心目中的嘬把子(骗子)啊。
天空好像是更空旷了,热气也好像是蒸腾得更加厉害了,人们在大雨的憧憬的热度里逐渐被燥热的时间熬得有点烦闷有点焦燥了。终于,小强家不满周岁的小子首先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哭开来,就像是在烦闷的空气里放了一个惊天的闷雷。小孩子不会掩饰他的痛苦,只是尽量的放大他的分贝,好像想让天空中最远的星星也感受到他弱小的身躯里蕴藏着的巨大的能量。
小强恼火了,对着他的婆娘就骂,骂得这个小媳妇眼睛里浸满了咸咸的泪珠子。可怜的小媳妇边流着稠稠的泪,一时还慌不择的撩着薄薄的衣服露出白白胖胖的大乳子直把那粉红色的乳头往小崽子的口里塞呢。
“他妈的这鬼天气!”有人在骂开了。
“看来他娘的雨还在海里头歇气呢。”又有人开始怀疑三老倌的权威了。
“散了,回去睡去,又要热死人了。”终于没有耐心等这虚渺的雨了,有人打退堂鼓了。
夜一下静了很多,而那萤火虫却是越来越多了,提着灯笼岭前岭背空中树下到处亮着那闪烁的光。
三老倌还坐在他的摇椅上,旱烟笼却是再没有亮了,他好像是眯缝着眼睛在打盹,也好像是一个哲人在凝神地静想着一个伟大的哲学问题。
“老兄,还点一泡?”五老倌还在陪着他。老人不像后生人,耐性好,也能体谅老人的心情。他知道三老倌不是哗众取宠的那一类人,再说,他要瞎嚷嚷做什么呀?有钱有利,还是非得博冲里人的三五句瞎奉承?三老倌硬说会下雨,自然有他的道理的呀。
三老倌就着五老倌的火就点了一泡,于是在萤火虫的亮光里又多了两个红色的亮点了。
“你说吧,老兄,今年的收成又要大打折扣哟。?”五老倌说,“现在可都是扬花吐线了,还不下雨的话,我们可就只能收谷吃糠头呀。”
“唉。”三老倌把烟斗在摇椅的扶手中重重地敲了敲,又吸完了一泡,“应该是三更天了吧?”
“早过了,二更天了呢?”
“那应该下雨了呀。”三老倌真好像是有点中邪了。
“管它呢,这鬼天。”五老倌骂了一句,但还是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空。
五老倌不望天空才不会惊讶,一望天空可就真的合不上他那老是眯缝着的眼睛了。
这鬼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黑漆漆的了,满天的星星突然像伊拉克的百万军队一样齐齐消失了,竟也找不到半点踪影。
“三老倌,什么时候,这满天的星星都……跑……跑了?”五老倌说话都有点结结马巴巴的了。
一阵风,夹着簌簌的树叶的摩擦声,一齐向冲里涌来。
“快跑,大雨来了。“三老倌赶紧喊还在发怔的五老倌。
接着雨点就像撒豆子般噼哩啪拉地打着地板,打得满地的灰尘像群魔乱舞似的充斥了整个空间。
五老倌和三老倌搬起椅子赶快跑到屋檐下,接着屋檐上就垂下一条条瀑布了。瀑布在屋檐下挂下,还有几点溅到三老倌和五老倌的铜版的脸庞上来,沁凉决凉的。
“这鬼天气。”五老倌擦着稀疏的白头发上染满的雨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真的还有点恼怒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田埂口子塞上了吧。”三老倌又点燃了旱烟筒。
“塞上了。”五老倌也开始有点自豪了,“不但我自家的塞上了,一路上我看到没塞上我都帮忙塞上了。”
“你真的是神仙。”三老倌笑了,“居然相信真的会下雨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老倌和五老倌都一起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