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一个人,一座城(小说)
林曾说这个世界的感情都是虚假的,那时的我只是望着天空,不以为意。
后来,我说这个世界的感情都是虚假的。那时,林已经离开了。
——写在前面的话
这个城市的天空很干净,夜晚亦能看见天空蓝白的本质,透彻而明亮的感觉让人觉得舒心。只是,这里依旧灯火辉煌,依旧望不到繁星闪烁的夜空。
时间。疲倦。转身回眸的刹那。行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总试图寻找一种温暖熟悉的气息,带来莫名的安全感。但最终,这份期待因内心的厌倦而成为泡影。
林曾说,我是一个厌世的人,不适合留在这个世界。
我一直很喜欢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形容,他的思想。但是,我无法理解他选择离开的理由。
我是喻小雅,独居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林的陪伴。
街道很宽,每个人都很忙碌。我记不住他们的表情,只觉得他们是一起的,而我只是一个人。林亦说过,一个人其实不孤单。而今我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会感觉到孤单,只因那时有人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是独自一人。然而很多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只是一个人。内心里,我以为每个人都是如此,都只是聚在一座城,一栋公寓,一层楼。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不会觉得孤独。然而,当我一遍遍地念起他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有一个人。这个城市没有人熟悉我,认识我,了解我。
没有林的地方,大抵都是如此。
认识林的那一年我刚上大学,他有轻微的忧郁症,不大说话,也不爱笑。我一直不明白是我比较招这类人喜欢还是我本就喜欢和他们接触,归根结底,我和林算是认识了,知道了彼此的名字。
我的身边总不乏性格怪异的朋友,在正常人眼中,他们都是不喜欢说话不好接触的人,所以那些人总受到大家的排挤。然而正常的人对于我的评价呢,大抵只有“你想多了”、“你太敏感”、“你太悲观”、“你真多愁善感”之类的。我厌倦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评价,那种目光,仿佛只一眼就看透了你这个人的本质,那么让人厌恶。
于是林说:“小雅,你不适合留在这个世界。”
我曾一度以为他的意思是说这样的我应该选择自杀,而不是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愤怒地生长。但后来林笑了,说他觉得这个世界配不上我。瞧,这个沉默的人说话就是这样动听。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就是整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然而更重要的是,我是林眼中最特别的人。
林第一次远离这个城市是在大一学期末,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回去了远在另一个省份的乡村老家。当我找不到他,一遍又一遍拨他的手机号时,他终于回了短信给我,告诉我他在回家的路上。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林的老家在哪里,只是他不曾应允我去看一眼那个他念念不忘的乡下村庄,所以我一直装作不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在拿超薄三星滑盖手机炫耀,仿佛拿着父母的钱买一部三千多的手机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对于林用打工赚来的钱买的价值几百块的直板手机,他们总是恶意嘲笑。
林说,这个世间的人都是虚假的,因利而合,因利而散,没遇到只是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自己不知道的,未曾经历过的,觉得不存在的,也许都只是自己的思维局限。很多东西,其实本就是事实,只是我们不曾得知,亦没有机会经历。
林后来说:“小雅,你太干净,也太悲哀。”
他一直把我形容成石头缝里长出的花朵,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只是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向着阳光愤怒地生长。但是,石头缝里能长出的只是细小的花朵和杂草,无法长成参天大树,所以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普通一员,而不是异类。
然而,林终究是恋上了这样的我,哪怕他知道也许有一天我不再是他喜欢的样子。
记忆。缅怀。遗忘。我反复在一种自我强迫的状态里生存。我不想让林失望,不想改变,但现实却逼迫着我不断走向未曾设定的轨迹。
很久之后,我从林那里得知那一次的离开是因为他的姐姐离开了人世。林说他有三个姐姐,每一个都很疼他,都把未来寄托在他身上。
那是一种沉重的信任,林却从不曾抱怨。那个最先离开人世的二姐,是因为嫁的人不如意,孩子又早夭,一时之间无法承受,于是就走了那条路。
林跟我说她喝了整瓶的毒药,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僵硬了。没有太多挣扎的痕迹,似乎并不痛苦。他反复说起她僵硬的手指握着的照片,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在他的记忆里得到永恒与救赎。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害怕林在我面前哭,害怕因为我的理解与安慰让他觉得痛苦。有些时候,知道自己在痛苦并不是什么好事。刻意地提醒,只会让他更难过。
于是我咿咿呀呀地在他面前唱歌,笑得很开心的模样,跟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林终于开口说:“小雅,今天你的话很多。”
他的表情冷静得超乎我的意料,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仿佛那个他念叨了无数次的二姐,还有那个二姐的家庭,都是上辈子的事,与自己完全无关。
“是吗,我一直话很多。”我冲他笑,也表现得跟没事儿人一样。
林突然起身一把搂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脖颈,用力撕咬。我不知道那是吻痕还是什么,一大片紫红色的淤青,不太痛,却触目惊心。
他用指腹一遍一遍地滑过那个地方,许久才说:“小雅,你太干净,你不能这样,不要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不,我只想配得上你。”我望着他笑,然后吻他的唇。
是的,从他说这个世界配不上我的时候,我就只想让自己配得上他。我想要成为他眼里最特别的人,无关乎外在的一切。这个世界,我只需要一个人懂我,唯一的一个人,其他人的存在都无关紧要。
他的吻深情而炽热,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融化在这一刻。看着这样的他,我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眼角莫名地掉下泪来。
“小雅,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他盯着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声音。呢喃。泪水。一切都在他霸道的吻里消褪。
原来有一些东西上瘾之后是戒不掉的,譬如对一个人热切的渴求。他的声音,他的触感,他的一切一切,都让感情层层加固。
林的第二次离开是在他大姐去世的时候。看见他的消息,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无法想象家里的两位老人是怎样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是说,只要儿子还在,女儿的死就不会成为他们绝望的理由?
这一次林去了许久,我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
他说过,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即便有上帝,这个世界也不可能公平。
贫富的差距,命运的捉弄,亲人的远离。原来,自尊是一文不值的,而梦想却是从来都不可能触及的奢侈品。
我不想心疼这个人,不想去思考他的家庭和他不公的命运。我害怕我的感情最终都变成了同情与怜悯,而我的林,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东西。我想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温暖,让他从受伤的阴影里爬出来。
第一次躺进他的臂腕,第一次望着他深深的眼窝沉默。
他轻轻地说:“你想好了么?”
“嗯。”
“我害怕……”他突然不安地说。
“那么……你不想得到我?”
“不,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想占有你。但是,如果这样做注定要失去你,不如就像现在一样。女人有很多,你却只有一个。”他喃喃地说。
我明白他的意思,明白得那么透彻。如果他愿意,很快就会有人对他投怀送抱,即便他很穷,根本用不起三星滑盖,那些女孩依旧会因他的神秘前赴后继。林说过,有的人缺少温暖,所以会索需爱情;有的人缺少金钱,所以经不起物质的诱惑;而有的人什么都不缺,所以想要的也只是生活的调味剂。那么我呢?林说我缺少一个爱人,亦缺少一个人来爱,所以我们注定要彼此纠缠,相互索取温暖。
“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相互打上标签,注明对方只属于自己。”我这样回答他。
也许从他回来的那一秒开始,我就在筹划这一刻的到来。让我们彼此拥有,纠缠不清。
他经不起背叛,也无法再承受失去。就在他大姐去世没多久,他的母亲因积劳成疾被送进了医院,结果却被查出了癌症。林说她拒绝治疗,所以只那样呆在家里休养。他说家里很好,母亲日渐爱笑了,父亲的脾气也好了,说完便沉默了。
如果我允许,或者他会独自在角落里抽烟,一根接一根,似乎比酒更能消解哀愁。但我的喉咙不好,又时常犯病,所以他只能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跟我说话。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得到彼此。即便是深渊,也有人陪着。
我想,或者我再也无法拯救他。因为我突然想到,只要我同他一样留在那里,我们依旧可以相依永远。
但是,我错得那么离谱。我的林,他要的是温暖与阳光,而不是同沐黑暗。
他走了,走得猝不及防。
我抽着他留下的烟,剧烈地咳嗽。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时没有那样选择,或许我们还能维持既定的关系。我不属于他,他得不到我,所以他依旧可以像渴求阳光一样追逐着我的存在。
轻风。微雨。白云漫卷。天气多变得就像人心。
从大学毕业到林的离开,再到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城市的某栋公寓里等他回来,时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想他。想他。想他。每一次的想念都让内心的孤独感加深。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厌世的女子,不愿与人接触,不愿加入别人的生活。我以为,这会是保持自己本性最好的方法。
因为林要的,只是这样的我,与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的我。
七年,五年的相识相依,两年的空白。
我终于不再等待。
下了火车之后还有很久的长途客车,而后便是从未见过的风景。曲折的柏油路,随意生长的合欢树和枫杨。第一次,我这么靠近他生活的地方。
从公路踏上小道,再穿过曲折的田埂,这才看见了远处的村庄。我第一次发现自己问路也能问得这样熟练,也第一次发现,林不在的时候,我也有勇气和陌生人说话。
找到他家的时候他的父亲正坐在门口编竹筐。听见我说起他的名字,他只是仰起脸看了我一眼。这个年逾六十的老人,眉目间只剩下冷漠。他用手随意指了一条路,然后说你自己去找,接着又低头编手中的筐。没有悲喜,不抱希望。
也许,林的归来并不能让他感到高兴。因为他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好不容易熬到他大学毕业,他却选择回家。
找到林的时候他正坐在田埂上抽烟,裤腿卷得高高的,头发极短,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满了泥土。
望见我来,他表现得特别惊讶,那种表情,是我不曾见过的。
过了许久,他居然笑了。我第一次见他笑,笑得那样开心,像个孩子。
“这个世界的感情都是虚假的,只有我,喻小雅,是真实的。”
他愣愣地望着我,旋即慌慌张张地灭了烟,“噌”地一下站起来,刚伸出手,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始终不敢碰我。
我将他拥入怀中,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狂热而激烈的吻,我感觉到脖子上的那个地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那双手不再温柔,但那个触感却那么清晰。
望着我脖子上的淤青与血痕,他突然哭了。第一次,我发现我的林竟也不坚强。
“跟我走吧!”我微笑着说。
他愣愣地站着,许久不言语。
再次看见林的父亲,依旧是那样冰冷而疏远的眼神。直到林跟他说会和我一起离开,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筐,悠悠地问:“几时走?”
“今天。”
他不再说话,只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是感激,是信任,还是别的什么,我不得而知。我只依稀记得走后回眸,见他依旧定定地站在原地望着我们的背影,神情复杂。也许,我让林看见了希望。而他,从林身上看见了希望。
一个人。一座城。一个故事。
林说,这个世界的感情都是虚假的。记得有人问过,相信爱情吗?
我想,是信的。爱情因为缺憾,所以稀罕,才令人向往。记忆里我看到的最美的爱情是夕阳下牵手的一对老人。
问好痕,祝夏天快乐!
现实与梦想的不断撞击,让人有着不断沉沦的理由,或许,爱情成了唯一不虚假的东西,拯救了一切。
新周愉快!
比如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情感,和那些相互依存。
现实总是不堪一击。
感情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玻璃纸,美丽而脆弱。
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我常常会想,感情存在的基础是什么。
是物质上的相互扶持,还是精神上的相互取暖。
但是又觉得不是。
如果彼此都是抱着目的的,那么这份感情,想必也就不纯粹了吧。
真正的感情,应该是不会建立在任何外在的基础上的。
单纯的,仅仅是两颗心的吸引。
但是人心,偏偏是最不能确定的东西。
于是信任就变得很重要了。
要多么坚定不移的彼此相信,才能确定彼此情感的真实性。
感情这个东西,你信,它是可能会有的。
不信,便没有了。
所以,我还是选择信。
只是,少了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罢了。
嗯,我又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