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一九八三大事(小说)
一
一九八三年正月初六早七点,久违的工友们准时集合到了被烧的暖暖和和会议室内。在蛤蟆吵坑般嘘寒问暖中我们熬到了七点半的正常上班点。
七点半,姜书记领着领导班子的人准时出现到了主席台上,在广播里略显苍老的他沙哑的给大家拜了晚年便直奔主题安排起生产任务。
我们机加是这次生产的主角开场白就是调试设备投入生产。铆焊和铸造暂时只能配合我们打扫卫生。
任务明确了,我们打开了尘封了近半年的机加车间,进入车间,一股凄凉犹然而生。寒冷的车间把我们的热情一下降到了冰点以下。落满了灰尘的机床漠然趴卧在寒冷之中。
刘大虎摇了一下车床的手柄断言道:”不行,这不他妈扯呢吗,温度太低。“
姜书记看了看设备征求着刘大虎的意见:“能不能克服一下厂里账面上没有钱了,我还指望这批活给大家开一个月资呢?”
刘大虎叫过我去,我俩合力打开床头箱的顶盖。刘大虎找了一根铁条伸进床头箱搅了一下,拿出来时,铁条上沾的机油如同自家熬制的猪油一样凝固着。
“你看看,这怎么克服?“刘大虎举着铁条给姜书记看,”润滑跟不上床子都得废。”
“这可怎么办?”姜书记摘下了头上的棉帽子,在这寒冷的地方,他竟然出了一头热汗,看着热气由他花白的头发里往出飘,我的心也随他着急起来。
“点炉子烧一烧不行吗?”我脱口冒出了这么一句。
刘大虎看来我一眼:“你当是你家的房子呐,这么大的车间得用什么炉子烧。
我们车间的确挺大,举架就有十米高,宽下二十米,长度是一百米。看着这宽大的车间我一时无法回答刘大虎的抢白,我只是不解的反问道:”往年的冬天都是怎么过来的?“
”往年,往年咱们也不放假,锅炉烧着暖气供着,根本就没这事,“
“想想办法吧。”姜书记抚摸着车床,同刘大虎商量着,“全厂头三个月工资全指望这批活了。”
“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刘大虎围着车床转了一圈,“不解决温度问题,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锅炉不能点着吗?”
姜书记摇了摇头:“搁置一冬天了,管线也没检修,再说咱们也没有那么多的煤呀。”
“咱厂的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刘大虎不无埋怨的问姜书记。
姜书记叹了口气:“就别说没用的了,就这,如果不是我凭着老脸在我战友那赖来点活,咱们也得跟其他厂子一样继续放假。”
“那就接着放呗,反正我有活路。”刘大虎不以为然的说着。
“刘振军。”姜书记突然满脸正气的直呼刘大虎的真名,“你爸爸也是个老八路,这话该你说吗,你的革命情义还有没有了,你就管自己?”
“得了得了,少给我上政治课,我不也是开开玩笑吗,你说的算,我听你的,你说开床子,我现在就按电钮。”
姜书记没有再理他,他环顾着车间沉思着。铸造主任给他递上一支烟:“书记,多支几个炉子烤一烤不就完了吗?”
姜书记点着了烟:“得多少炉子,多少烟筒,多少煤炭,咱们账面上没钱呐。”
“不用钱。”铸造主任胸有成竹道,“这个车间有六个炉子足够了,烟筒先用那些闲置的管子就可以,反正也是临时的。”
"烧啥呀,烧大腿?“刘大虎驳斥着铸造主任。
"别闹了大虎。”铸造主任严肃的劝着刘大虎,“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这次是主角,哥哥我伺候你,你准备开车床的事吧,温度上不来,你烧我大腿。”
"你用什么提高屋里的温度?“姜书记不解的问。
”用火。“
”没有煤炭,你还真想烧大腿?“迷惑的刘大虎关心的问着铸造主任。
”你们跟我来。“刘大虎神秘的叫着大家。我跟着大家随着他来到车间外。
我们车间的正门正对着我们这里的南山,刚刚过了春节的南山正是黄白交叉的颜色,黄的是枯干的树叶,白的是皑皑积雪。
”看见满山的黄色了吗,我就用它们把咱们机加车间的温度提上来。“铸造主任指着南山信心十足的说着。
”你可拉倒吧,“刘大虎又打击他起来,”我的大哥呀,这么大的车间你靠柴禾取暖,那得多少柴禾能供上?“
铸造主任微微一笑:”兄弟,你就放心干你的,冷着了你骂哥哥,我们车间五十七个人,十一个女的负责给你们烧火,其他的都跟我去山上打柴禾。供不上你们热,我们不吃饭。“
铸造主任的这席话,让原本卿卿聊问什么意思的我们大家都无语了。姜书记在我们迟缓的反应中握住铸造主任的手:”老曹,像个党员的行动,我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提示。我怎么就忘了发动群众的传统。“
”不,姜书记,你是不想给群众添麻烦。“
姜书记紧握了一下铸造主任的手:”不客气了,上山打柴算我一个。“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大家在他俩的行动中都纷纷报名要上山打柴。其中就有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去,反正我跟着喊了。
在群情激奋中,姜书记举手制止了大家:“谁该去,谁不该去,要听组织的。机加车间的都回去准备,其他人都原地待命。”
随着姜书记的命令,我们车间的人在刘大虎师傅的带领下回到车间做开工准备。
铆焊组滚着六个闲置的汽油桶来到我们车间,在刘大虎的指点中这六个汽油桶被分别安置在车间六处,随着气焊的分割和电焊组合,在铸造主任的第一捆柴禾到来前,六个大铁炉子雄赳赳的立在了我们车间内。
当我在砂轮机旁把要用的车刀磨制好时,大铁炉子里已经劈劈啪啪燃烧熊熊的火焰。铸造主任领人弄回来的干松枝,那叫一个好烧,没用上半个小时,汽油桶改成的炉子和粗铁管焊成的烟筒,就被烧的通红。窗玻璃上的霜花开始融化,车间也变的亮堂起来。待我回家吃完中午饭再回到车间时,车间已经暖意融融,车床也不再那么寒气袭人。
床头箱里的机油开始融化了,为了提高它们的融化速度,刘大虎让大家把车床挂上最低档进行运转。待到机油彻底融化到车床可以正常工作时,两辆大解放卡车拉来了需要我们加工的工件。
这是一批铸铁的水泵叶轮可以说是水泵中心部件。它不仅技术要求高,工期要求也很高。刘大虎根据件数和工期果断的对全车间的工友说:“要想按时完成这些活,咱们每天必须工作十二个小时,谁有什么困难没有?”
看着大家没有提出什么困难,他又果断的说:“好既然没困难,咱们现在就开工,二十天之内谁都不许请假。”
听话的我们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更没有响亮的回答,我们只是默默的来到车床前让它欢快的轰鸣起来。
活干的很顺利,第一天我完成了五件,刘大虎完成八件。其他人也在四件与七件之间。第二天刘大虎把自己的件数翻了一翻,我紧随其后也完成十四件。
第三天,就在我暗自较劲准备超越刘大虎时,车间突然来了一帮人,领头的一个黑胖老头沉着脸在车间转了一大圈后在我的身后停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是看了他一眼继续干我的活。
他看了我们一会儿,突然说道:“都停下。”
我看了看他,再看看刘大虎,认真干活的刘大虎仍然在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车床。我不知所措的看着老头。
老头在我的关注下走到刘大虎身边并踢了他屁股一脚同时喊道:“让你停下听见没有?”
他的这一脚踢的我心一紧,按我知道的刘大虎的脾气,他不会白挨这一脚。
果然,被踢的一耸身子的刘大虎虎着脸扭过头来,当他看清老头时,他那原本要发脾气的嘴脸竟然意外的换上了笑容,他停下车床规规矩矩的说道:“田叔,您什么时候来的。”
看到刘大虎的规规矩矩的停了车床,我也不敢怠慢的停了下来。
“你们干的是什么活?”田老头严厉的问着。
“这不单位放假了吗,姜书记可怜大伙开不着资,就给大家揽来点活。”
“乱弹琴。胡闹。这个小姜啊,他这是在走资本主义路。”老头愤怒并带着痛心疾首。“你们赶紧停下。”说完领着其他人走出了车间。
看他消失在门口,我们大家把询问怎么办的目光投向了刘大虎。
刘大虎激恼的对看着他的我们说:“都看我干什么,让停就停呗。”
我给他上了支烟,待他脸色好些时我才向他询问道:“这老头谁呀,你咋对他这么客气?”
“他你不认识?咱们的大局长,还是我家老爷子的老战友。没法子。告诉大家收拾床子吧。”
“咋,真停啊?”
“田黑子发话了谁还能有什么辙。”
刘大虎的判断一点没错。就在我们卸活,清扫完车床的工作刚刚结束,姜书记满脸阶级斗争的来到我们车间,看到我们已经做到了工完料净场地清,他无奈的走到刘大虎面前极其庄重的说:“振军,不管怎么说,我代表全厂的人谢谢你们机加车间的同志们。”
刘大虎这次没有跟他贫,他只是庄重的等待姜书记的下文。
姜书记挨个看了一下我们这些人,沉沉的说了一句:“我代表厂党委宣布,我姜鸿宝不再是机械厂党委书记,同时也告知大家,机械厂从今天开始继续放假,何时开工,另行通知。”姜书记的后半截话是在哽咽当中说完的,说完他也不等我们的反应便离开了机加车间。
目送他已见弯曲的背影,我的心翻腾起一种悲哀感。有几个阿姨级的女工友哭出了声。刘大虎喘着粗气训斥道:“哭个屌,赶紧该回家回家。”
二
一九八三年伊始,我所在的厂,在历时两天半的开门红后就这样草草收场了。我也只能回家等通知了。
干枯的等待一直持续到了正月十八。
大早晨,我在薄雾中刚刚由山上练拳回来,在我家的院门前,我看到了正在推我家院门的淑敏。被棉袄棉裤及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正在努力的推动着我家的大门。木板做成的大门在一条棕绳做门闩的情况下是发不出什么声音的。对着她的背影,没认出她的我没好气的问她;“你找谁?”
受惊的她回过头来看见是我把圆圆的眼睛变成月牙:“死明子,吓死我了,三哥今天开业,让我找你过去帮忙。你怎么一正月都没露面,三哥得罪你了吗?”
“什么话,”我开玩笑的训斥着,“你去告诉三哥,我立马就到。”
“三哥说了,你跟我一起过去。”
“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去告诉一声我妈。”
我回到家里换下我的练功服,告诉了妈妈一声我要出去给三哥干活,就跟等我等的不耐烦的淑敏走了。
淑敏的不耐烦是我看出来,她在跺脚扭动身躯的运动中抗击着清晨的寒冷,在看到我出来时,她头也不回的率先走了。我佯作不知他生气就是默默的跟着她。她没有去三哥家,而是奔街里。我和她保持着距离跟着她。快到街中心时,绷不住的她先开口了:“你怎么不问咱们去哪?”
“不是去三哥那吗?”我装傻充愣。
“三哥家在这个方向吗?”淑敏跺着脚问。
“你不是说三哥要开业吗,咱们一定是去他的店。”我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算你聪明。”淑敏的语气透出了哭音。说完又是率先走了。
刚刚十八周岁的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女孩的背影在想:”到底谁惹她了?“
三哥家饭店的位置真是绝好,正处在电影院售票处的正前方。我和淑敏来到店门前时,衣冠楚楚的三哥正在给店面挂幌子。看见我来了,他把挑幌子的铁管第给我:”快来,明子,你劲大赶紧给它们挂上,过八点就不灵了。“
我用这四米长的铁管晃晃悠悠挂好幌子,掐着表的三哥高兴的嗷嗷直叫:”好,好,正好八点零八。“
“还有什么活?”我放好铁管问三哥。
他递给我一大挂鞭炮:“把这个铺在正门口。等到九点二十八把它点着就行。”
“点个鞭炮怎么还有整有零的?”我好奇的问。
“这时间可是你三哥找人掐算的。”三嫂解释着。
“这个点好在哪了?”我继续着我的好奇。
“这不就是八点八十八吗,真笨。”换好了服务员装束的淑敏带着挖苦给我解释着。
“你怎么总这样跟明子说话。”三嫂训斥着妹妹,“这以后开店了,外人多你可得改着点。”
“没事,开玩笑的事。”我替淑敏开脱着。
“那可不行,”三哥一本正经的补充着三嫂的话,“以后压场子全看你了,她在外人面前训斥你有损你的威风。”
“压什么场子,来的都是家跟前的人,谁能捣乱。”我宽着三哥的心。
“但愿如此吧。”
九点钟开始,来祝贺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三哥站在门口笑脸相迎。
三哥的饭店不大,大大小小也就七张桌。踩点来的客人没用十几分钟就把屋内坐满。
我在八点八十八准时点响了鞭炮,在噼里啪啦的一通炸响后,三哥端起酒杯给来祝贺的亲朋好友敬酒感谢。我和三嫂及淑敏负责给各桌传菜。凉菜早就上桌了,六道热菜没一会儿也都上完了。剩下的传酒活三嫂和淑敏应付已经绰绰有余。三嫂让我也上桌跟着吃点。说实话,一大早到现在我还真就没吃东西,闻着那扑鼻的香肴,我早就饥肠辘辘了。有了三嫂的吩咐,我略一推辞便在门口一张不算太挤的桌子上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刚刚坐定,挨着我右手的一个似曾相识的人给我倒上了酒:“兄弟,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