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敏和大孙结婚六年了，对于婚姻，她还是很满意的。尽管平淡的生活缺少那些鲜花的浪漫，但她觉得那是一种奢侈。每次与朋友或者同学谈及婚姻，她的拥有两个小酒窝的脸上，洒满了幸福的阳光。
　　 六年怎么说也是个吉利的数字。一天早上，起床时小敏对大孙说：“大孙啊，结婚六年了，咱该好好庆祝一下。”大孙低着头穿衣服，不喜欢说话的大孙，一副金黄色眼睛，把他本来就胖的脸庞，衬托得像乐山大佛。像他这种男人从外观上看显得很深沉。小敏说：“我想好了，我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旅游一趟，我很久以前就打算去云南。大孙你说可以吗？”
　　 在大孙和小敏的二人世界，一般的事情都是小敏说了算，但在共同出去旅游这个问题上，她必须征询大孙的意见。大孙什么都顺着她，唯有陪她外出这件事，是一定要认真商量的。大孙如此坚持是有原因的。
　　 那是他们刚结婚不久，有一天小敏感冒发起了高烧，大孙送她去医院看病。年轻的小护士把听诊器朝小敏胸口上一放，就埋怨起大孙来，“你是怎么做家长的，孩子都烧成这样，快成哮喘了，你才来？!”大孙也不言语，脸像红绸子似的。小护士低下头，刷刷地开了药方说：“快去拿药输液吧!我没见到这种家长，非把小病耽误成大病才罢休。”
　　 这件令人尴尬的事刚过去，接着又发生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
　　 那天，小敏要大孙陪她到商城买衣服。大凡女人都爱逛街，小敏也不例外。时装屋进了一个又一个。大孙呢，一直在身边陪着她。小敏试好一件后，回头就问大孙怎么样？大孙每次都回答：好看。走了七八个时装店，小敏自己也急了，总有一款适合她吧。大孙说：“你穿那一件都好看。大孙这样一说，时装店的老板娘可乐了，说：“可不是吗？你女儿人长得漂亮，穿啥都耐看。”老板娘又凑到大孙跟前笑容可掬的说：“您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姑娘，真是好福气啊！”红着脸的大孙僵硬地杵在那里，突然扭身就走。老板娘愣住了，奇怪地望着小敏，小敏丢下衣服，追上大孙，在大街上就与他大吵了一架。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大孙很少和小敏一起出门。因为没有办法，走到哪里，不熟悉他们的人都会认定他们是父女俩。起先小敏还和大孙较真，后来，也就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
　　 小敏始终“大孙，大孙！的称呼自己的丈夫，结婚前是这样，结婚后也如此。这不单纯是大孙大自己十八岁，更主要的是彼此在一个单位上班。
　　 十年前，二十二岁的小敏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化工企业，上班第一天就认识了大孙。当时在楼道里，人事部长领着她去办公室，正碰上一个大胖子端着盆水果经过，人事部长就顺手拦住了他，对小敏介绍说：“这是咱们的李工程师。”还没等人事部长说名字，大胖子就自己伸出手主动说：“你好，我姓李，大家都叫我李工。”人事部长乐了，说：“李工程师就这样好，没有大架子，学问也深。”然后就介绍了小敏。
　　 小敏后来对大孙说：当时对你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个旧社会的老大爷。小敏是个阳光的女孩，由于个子不高，又生着一张娃娃脸，所以，远看近看都像个小姑娘。尽管是小姑娘，却不愿意和小伙子打交道，她喜欢和岁数大一点的男人交往。因为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时间长了，同事们就很自然地在说话时捏捏她的脸蛋，摸一下头，有时还拍拍她的小手。这个时候，她不急不燥，咯咯地笑。
　　 不过，在喜欢她的中老男人中，没有大孙的笑脸，也没有爱抚的手掌。大孙很少走出他的办公室。
　　 小敏第一次和大孙说话，是在来单位的第三个月。小敏清楚地记得，那天她心情特不爽，头天晚上和男友吵翻了，原因是，男友背着她居然同以前的女友偷偷约会！她一气之下从两人租住的屋子跑出来，在闺蜜那里住了一宿。一夜没休息好，小脸灰突突的，还有黑眼圈。她在楼道上走着，心事重重，迎面就撞上了抱着一摞资料的大孙。资料洒落一地，小敏赶紧俯下身去捡，连说对不起，大孙说：“没关系，没关系。”小敏就是在那天进了大孙的办公室。小敏望着大孙井井有条的办公室，心里有些乱乱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处在失恋中的小敏，很想靠靠大孙这么成熟男人的肩膀。但是那天黄昏，小敏在遐思中被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惊醒，“李大孙，这是谁啊？”小敏这才看清一个女人横眉立目的看着自己。“大孙，这位是……？”小敏的口气也不友好。大孙抬了一下手，也不知指的是谁，不紧不慢地说：“这位是我爱人，这位是我同事。”
　　 大孙的介绍颇具风格，被他介绍的两个人，非此即彼，非彼及此。小敏在心里笑了起来，这个大孙也真言简意赅。
　　 大孙的爱人情绪却很糟，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紧绷着，厉声说：“李大孙你别忘了，你什么身份，别把自己搞得晚节不保！”
　　 大孙爱人的话，当然是说给小敏听的。这是小敏第一次与大孙的爱人过招，而且一上来就领教了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作风。那一刻，小敏就莫名其妙被大孙的爱人逗了一逗。
　　 她站起来冲着大孙说：“大孙，我该去上班了，你好好休息，有空我还回来看你。”大孙说：“好的，好的，我没什么事。”小敏刚跨出办公室，就听得那个女人在她背后狠狠的甩了句：没教养的玩意。
　　
　　 第二章
　　
　　 大孙是一个极少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的人，谁也搞不清楚他整天在想些什么。平时，在单位他也很少接近人，但不可否认关系都处的不错。他自己有办公室，把门一关这个世界就是他的，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也没有人想去了解这些。单位里大部分人是知识分子，做人处事相当矜持。
　　 可是，年轻的小敏去了。她是特好奇，她想更深层次的了解对方，没有预先打招呼，她就闯了进去。
　　 大孙的办公室简直就是一间艺术展览室，根本不像一个高工办公的地方。靠墙面有个大书架，摆满了文学和美术书籍，另一面墙壁挂着许多油画与书法，地上桌子上还有很多古陶瓷，瓶瓶、罐罐、碟碗之类的东西。见到小敏，大孙没有慌乱，好像早有精神准备似的，正在等她。大孙兴致勃勃地向小敏介绍这些东西，镜片后面闪烁着慈爱的目光，他拿起一件说，这是唐朝的骨瓷，又拿起一只碗说那是明代的出品……那姿态像极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照。
　　 俩个人坐在充满艺术氛围的办公室，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着，小敏说：“你有点不务正业。”大孙说：“我副业都搞得这么好，别提正业有多灿烂。”小敏说：“你脱离群众，独坐小楼成自己的江山。”大孙反唇相击：“我就是群众，群众就是我。”小敏眉毛一挑：“别人说你是个闷葫芦，死气沉沉的。”“嗨！那是他没抖响我。”“你是气管炎，怕老婆的主儿。”“家和万事兴，那是我爱老婆的表现。”
　　 小敏就哈哈地乐着，这是她到单位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以至于肚子都笑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孙站起来给她倒水，他硕大的后脑壳上头发很浓密，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人。小敏凝神望着大孙，没想到大孙也在专注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像油脂一样滑腻，小敏的心也咕咚陷了进去。
　　 从那以后，小敏经常来大孙的办公室谈天说地，她惊喜地发现大孙有着别的男人缺失的幽默和风趣，而这种幽默风趣，是需要她来挖掘的。小敏觉得她和大孙之间一定会有故事发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敏竟对大孙有了依赖感。
　　 曾经的男友英俊潇洒，白白净净，两个人在一起时，外人都说天作之合。可小敏觉得不舒服，经常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会吵架。比如那次去听音乐会，小敏说那首曲子的作者是柴可夫斯基的，小西硬说是贝多芬，结果没听完三首曲子，就吵得不可开交，不得不中途退场。这样的争吵数不胜数，小西是男人，但是他从不主动地去哄小敏，每次都是小敏先和他说话。小敏感到很累，她想找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不是墙上好看的油画。她跟大孙在一块，没有这不愉快的情节，大孙总是顺着她的意思来，听她的，更多的时候大孙是她忠实的听众，逗她快乐，让她微笑。
　　 多年后，当小敏躺在大孙的臂弯里，讲起这段往事时，她问大孙这是为什么。大孙抚摸着她缎子一样的秀发，答非所问的说：“傻丫头啊，人家喜欢你呗。”
　　 没有了小男人，小敏义无返顾地投入到了大孙的怀抱，在一个下着霏霏细雨的黄昏，她像剥洋葱似的，把自己一层层扒光呈献给大孙，大孙由衷地笑了，热情的抱住了她。牙口老了，嘴里吃的嫩苞米，当然是越嫩越香，小敏使大孙重新找回了十年前的状态，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小敏和大孙的爱情生活就这样幸福地进行着。
　　 很长的时光里，小敏一直认为大孙的家，就是那间像展览馆的办公室，大孙是屋子里的男主人，她就是女主人，她完全忘记了那次见面说她没有素质的老女人。
　　 小敏和大孙的事，不知怎么就被老女人晓得了。
　　 老女人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是个颇具修养的女人。她没和丈夫哭闹，也没找小敏打闹，只是约小敏出来，说是要好好谈谈。小敏问大孙怎么办，大孙面无表情，一句话没说。小敏揪他耳朵，用小拳头捶他，用嘴咬他，大孙还是沉默着，小敏说，那我自己做主了。
　　 小敏所谓的做主，便是按时赴约，看看老女人到底演什么戏。
　　 见面地点是在小城一家装潢考究的咖啡厅，流淌着台湾歌手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的歌声，这是一首在大陆风靡一时的，几乎是在一夜间，大街小巷全是这首情歌。老女人早年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所以把地点选择在如此高雅的场合。这是小敏第二次和老女人见面。
　　 老女人和大孙同岁，也就是说大小敏十六岁，女人和女人年龄差距这么大，如同隔着一条江。她们面对面地坐着，互相用眼睛对峙着。还是老女人打破沉默，主动地问小敏：“喝什么？”声音相当温柔深沉。小敏说：“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老女人意味深长的说：“做女人呢，一定要有自己的口味呀。”黄毛丫头小敏没有听出老女人话里的挑衅，她吊儿郎当地望着窗外的街景，细细的眉毛一挑一挑的。
　　 两杯相同的咖啡摆在一老一少、一高一矮的两个女人面前。
　　 老女人显然打扮了一下，但也不比几个月前初次见面时漂亮多少，脂粉终究掩盖不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小敏开始发动进攻：“你有事就说吧，我很忙。”
　　 “嗯，好，你和大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一点都不责怪你，因为你年轻，刚从校门出来，没有社会经验，你没有责任。”
　　 小敏双手一拍，“您可真是大好人，难道您找我就是为了表扬我吗？”
　　 老女人不动声色，柔中带刚，继续说：“我与大孙有一个女儿，她的年龄和你差不多，我和大孙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可你和他上床没几天，我比你更了解他。”
　　 小敏紧绷着通红的脸，用手指着老女人说：“你要这么讲话，我立马走人。”老女人轻轻喝了口咖啡，微笑着说：“姑娘啊，我劝你多听我说几句，要是不听呢，我也没办法，你还不清楚我们二十年感情的深浅。”
　　 小敏站起来，恼怒地说：“我不想听，也没必要听，你少来教训我，你和大孙有感情，他怎么还出轨？你就回家和大孙一起回忆过去吧！”
　　 小敏回来后，将和老女人见面的前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孙。大孙面无表情地听着。小敏掐着他的胳膊，说：“老女人一口一个我不了解你，那我好好研究研究给她看看，她不是把你了解透了吗，她不是完全掌握你了吗？那好，我就把你碾碎了，再重新造一个大孙来，看谁的本事大！”
　　 大孙也不说话，端着一个花瓷碗，上下左右地看，嘴里在不住地嘟噜着什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小敏又揪他耳朵，他也不躲闪，眼睛继续看碗。
　　 小敏顺手摸到大孙的头发，她还在说：“老女人说我不了解你，她把我当成孩子，他说我不了解你，我怎么不了解你了？我只是知道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是一个爱我的，能够让我依靠一生的人，其他的我不在乎。”
　　 大孙终于说话了，“小敏，谢谢你。”
　　 小敏突然抓住那只碗，扔在床上，然后一下子钻进大孙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斩钉截铁地说：“大孙，我要嫁给你！”
　　 话音未落，大孙像一只老猴子抱住一只小猴子，一下子窜起来。大孙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这是第一次在小敏面前如此慌乱。
　　 大孙左顾右盼，说：“不可以不可以！”扎在他怀里的小敏说：“为什么不可以？”“影响不好，影响太不好了。”
　　 之后多少年，小敏一回想起这一幕，仍有着清晰的记忆，她记得大孙又因为她的另一句话，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小敏说：“咱俩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能结婚？”大孙瞬间就软了下来。
　　 小敏想嫁给大孙，大孙的态度不反对也不赞成，他永远都着这样，用他沉静的方式相对。但是，单位的领导找他谈话了，这是年轻的小敏没有料到的。
　　 公司经理是个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博士生，戴着副近视眼镜，高大精瘦，西装笔挺，纯粹的海归派形象。公司经理对小敏说：“与员工谈私人感情，是公司的大忌，出于对公司的负责，我不得不说几句。主要有三点。第一大孙是公司的栋梁，希望你们的私生活不要影响他的工作。第二，你张小敏也是公司的后备力量，也不想你的事业受到阻碍与发展。第三，希望你们的私生活不要影响公司的正常运营，这是科研场所，办公室不是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