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苦命的二狗
　　 “俺叫黄二狗，生在农村，不认得几个字，大家不要欺负俺，嘿嘿，俺有劲，会帮大家干好多活！俺是好人。”二狗做完介绍，还是嘿嘿的笑个不停。工头带头鼓起掌来：“欢迎二狗同志，好！”坐在一旁的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白了二狗一眼，盯着二狗身上那破了个大洞的衣服，嫌弃的不是一星半点。他象征性的拍着手，嘴里忍不住哼出一个“土包子”。
　　 二狗虽说没念过书，但毕竟听说过村里打工的人挨骂时那些脏话，顿时心里凉了一截，想不到自己才说了一句话，便被人这么狠狠地鄙视了一把。其他的农民工轮流的介绍自己，大多数都是从外地来的，甚至有些人说的方言，二狗都没听懂。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站起来了：“俺叫白壮，俺也是农村来的，村里人都叫俺小胖，你们也都这样叫俺吧，这样叫的怪亲的，刚才听那个叫什么来着，二狗兄弟，二狗，听口音你是荷花乡小石头村的吧，俺也是荷花乡的，俺是大石头村的，咱俩村就隔着那一条青石河……”
　　 黄二狗不由得佩服起这小胖来，但听口音就知道自己是小石头村的。现在又说起了双方熟悉的事物，顿时觉得可以接下话茬，刚打算开口，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不满的开腔了：“有完没完了？自我介绍还扯上淡了，有心情你们自己滚远点去扯去，别来这妨碍老子心情。”说完，还忍不住加了一句：“俩二货。”小胖顿时就生气了：“你骂谁呢？”上前就住那青年就要打。工头赶忙上去拉住二人：“大家都是工友，不要伤了和气，以后还要一起共事呢。”而那青年仿佛没领会工头的好意一样：“谁认我就骂谁，骂你不对吗？你就是！”“你！”小胖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不冲上去揍他一拳是解不了恨了。这时，黄二狗站起身来：“小胖，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看俺面子，算了吧……”小胖没想到这么朴实的二狗竟然会有这样的胸怀，放下手来：“算你走运，哼！”那个青年似乎一点都不领情，也“哼”了一声，两人恶狠狠的瞪着对方，缓缓地坐回各自的位置。
　　 介绍继续进行，不一会就轮到了那个戴眼镜的青年了，他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极不情愿的说：“哼，我是毛刚，不错，就是这个工程毛设计师的儿子，真不知道我爸怎么想的，让我跟你们在一起……”毛刚的话几乎已经激起了众怒，好像是他们这些人不配和他在一起一样。但也有不少人立刻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在切切私语着。一场队伍见面会在工头的主持下就这样不好不坏的过了。小胖和毛刚最终还是没能打起来，二狗他们在工头的招呼下到了工棚，安顿了下来。
　　 当天夜晚，小胖招呼大家去喝啤酒。很难有人能拒绝小胖的盛情邀请，不大一会工夫，除了确实有事要忙的工友，其他人都同意一起去路边小摊了。小胖问到毛刚的时候，毛刚照例哼了一声：“我要去KTV会朋友去，谁和你们一起？”说罢，故意翘起二郎腿不去看小胖。小胖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是根葱了，少了萝卜还不吃酒席了，爱去不去。小胖带着大家，穿过几条马路，到路边摊包了个地方，跟大家坐定，扯起家常来。小胖说：“俺之所以出来打工，就是俺那媳妇，非要城里人的电视机，按说咱没钱也不能亏了媳妇儿不是？不赶在过年前挣上个几千块钱抱个电视回去，俺怎么有脸见媳妇儿啊，是不？城里人看不起咱，咱自个出来要想好好地，就得彼此照应着，是不这个理儿？”
　　 大家都深有同感，确实，都是出来挣钱补贴家用，谁家要过的好，谁也不出来受这份罪。大家一瓶一瓶的喝着酒，拉着家常，不一会几件酒就见底了。谁也喝不动了，尤其是小胖，喝的东倒西歪，黄二狗喝的也不少，可相对于小胖来说还算是清醒的，便主动扶着小胖往回走。刚出了小摊，小胖迷迷糊糊的就往前走，看见停在摊边的计程车，就上前托了一把。这一托不要紧，小胖一弯腰，酒和吃的东西从肚子里一下喷涌出来，全吐在计程车的黑玻璃上了，不少脏东西从玻璃上反过来，溅了黄二狗一身。黄二狗吃了这一喷，身上别提有多难闻了，臭烘烘的一片，小胖还起来半醉半醒地说：“二狗，对不住了，吐了你一身，呵呵，叫俺媳妇给你洗洗。”黄二狗一边扶着小胖，一边说：“没事没事，咱赶快走。”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吐了我一车就想走？说的太轻巧了吧？”黄二狗从没想过刚出来打工就碰上这事，顿时着了慌：“大哥大哥，你看这他喝了点酒，他不是故意的，就饶他一次吧。”“饶了他？谁赔我的车？八千，给不给钱，自己看着办！”中年男人有点要讹人的意思了。黄二狗才来这城里，还没开始打工哪来的钱，想任由这人撒脾气吧，撒完气就放自己走了，就低着头不再说话了。那中年男人看黄二狗不再说话，越骂越来气，直接一个电话叫来了一堆手拿棒子身穿黑衣服的人。其他农民工一看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了，只留下着急的团团转的黄二狗和那醉的不省人事的小胖。那中年男子一声令下：“给我打！”十几条棒子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黄二狗哭着喊着救命，可街上一群人，只是不时地驻足下来看看热闹，便被那中年男人喝退。棒子敲在腿上，胳膊上，胸膛，背部，黄二狗感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折了，鼻腔内涌出一股鲜血，头上又重重的挨了一下，耳朵便不再能听见声音，只有嗡嗡的一片，身上就再也没了知觉……
　　 二狗恍恍惚惚开始做梦了，他梦见妻子小翠不停地摇着他，哭着叫他醒一醒，然后便又花白一片了。他梦见自己在工地上拼了命的干活，快年尾了。工头把他叫过去，把五千块钱塞他手里，见媳妇去吧！他梦见医生掰开自己的眼睛看了看，无奈的摇摇头。他梦见小女儿莎莎扑过来开心的喊着：“爸爸爸爸，你给我买洋娃娃了吗？”他梦见呼啸而至的救护车，载着他和小胖，去了最近的医院。他梦见自己坐在火车上憧憬着未来自己会挣好多好多钱，给家里一人添置一件新衣裳。他梦见一个黑衣人说：“好了，哥们，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中年男人恨恨的说：“我的车就能让他这么便宜了？给我接着打！”他梦见他在上火车的前一夜，小翠抱着他：“你去了城里可得注意着点，别跟人打架，咱这一家子可指望你呢。”他梦见警车呼啸而过，警笛大作，一群人一声喊：“警察来了，快闪人哪！”便四面八方的跑了，只留下他喘着气，头上淌着血护着小胖，小胖喘着气巴扎巴扎嘴，又要吐了……他梦见小胖拿着自己的保险赔偿金跑到小石头村，跪在自己家门口，小翠那张蜡黄的脸，莎莎躲在妈妈身后，一声不响的盯着小胖看，一直看，一直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风了，卷着地里的土纷纷扬扬的吹散开来，迷漫在整个晴朗的天空。狂风席卷着黄沙滚滚而来，吹迷了莎莎的小眼睛。莎莎眯着眼哭着喊：“妈妈，妈妈，沙子迷眼了，好疼哪……”
　　 【二】坚忍的小翠
　　 “那是俺家闺女小翠，你看看，又能做饭，又能洗衣，勤快着哩。你再看看她绣的女红，那都是一等一的好活呐。你在看俺家小翠这身段，这脸蛋，一点也不比那富家小姐差。谁要讨了俺家小翠当媳妇儿，那是他八辈子积得福。”小翠妈妈眉飞色舞的跟媒婆讲着小翠的情况，小翠在一旁羞红了脸：“妈……”就再也抬不起脸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其实小翠早就心有所属了，小翠和隔壁王叔叔家的王志明哥哥打小青梅竹马，小时候妈妈是答应过的这门亲事。只不过小翠太争气了，越长越出落了，水灵的跟个仙女一样，十八岁以后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王志明其实也够争气的，只不过有个不争气的爸。自从志明他妈跟着别人跑了以后，志明他爸就只会喝酒，每天一早出去，到傍晚时才喝个酩酊大醉回来，对志明又打又骂的。邻居们劝过好几次，可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谁也不好管。小翠爸妈也劝过几次，后来索性就不管了。志明经常找小翠去玩，可是十三岁时，小翠妈妈却不知怎么的不让小翠和志明玩了。小翠很是舍不得志明，每次看见志明爸爸打志明，小翠都偷偷躲在角落里掉眼泪。
　　 如今小翠到了结婚的年纪，小翠妈妈四处张罗着给小翠找个好婆家。志明也上小翠家提过好几次亲，小翠妈妈每次都很抱歉的说：“志明啊，不是婶儿不把小翠嫁给你，实在是小翠还小，不想出嫁呀。”一来二去，志明也不是傻子，立刻猜出了丈母娘这是想反悔了。小翠在身边挤眉弄眼的白弄了半天，妈妈瞪了小翠一眼，小翠才收敛起来。志明想偷偷的把小翠约出来，商量一下对策。
　　 十五的夜晚，小翠爸爸干了一天的活早早就睡了，妈妈洗了锅碗也累的趴在床上起不来了。小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窗外树上的老鸦呱呱的叫个不停小翠堵上耳朵，她要的不是这种声音，她要的是布谷鸟的叫声。可这叫声还不来，真是急死人了。小翠不由得想起在那片青青的草地上，志明哥哥抱着她在里面打滚，高高的草丛把他俩的身影掩埋。志明哥哥轻轻把她压在身下，抚弄着她脸上的头发，亲亲的吻了下去。小翠贪婪的享受着志明给他带来的强烈的快感，允吸着那上下摆动柔软的舌头。志明同样气喘吁吁的，伸出手来，想要揪开小翠的衣服。小翠一下伸出手来阻止，紧紧地攥着：”志明哥哥，我要留着清白之身。”志明也不好再强求什么……“布谷—布谷—”一阵“布谷鸟”的叫声打断了小翠的思绪。小翠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侧着耳朵听听，除了布谷鸟时不时有规律的叫着，老鸦呱呱的嚷个不停，爸妈有规律的呼噜声，再也没了其他的声响。小翠蹑手蹑脚的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农村晚上昏暗的大道上，小翠边走边小声的呼唤着：“志明哥哥，你在哪？”然而却久久得不到回应，小翠一心想快点找到志明，也不顾危险，疾跑了起来。突然，小翠看到地上冒出个高大的黑影来，她的心里顿时变的很复杂，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看着那个黑影一步步的靠近，小翠怕的要死，想要逃，可腿好像灌了铅一样迈不开。她猛地回头一看，啊的一声，惊飞了很多沉睡中的鸟儿，几乎全村的狗都热热闹闹的讨论开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理会这即将消逝的清纯。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就传开了，“热心”的大婶逢人就说：“哎呀，小翠那姑娘，不能要了，她昨晚，被人给……，哎呦呦，真是……”说话人故意摆出那副嫌弃的表情，撇撇嘴，真是太让人恶心了。听众一波又一波的换着，而又有不少听众转变为讲述者，人们延续着嫌弃，延续着指指点点，让小翠娘为难的脸都红了。小翠妈妈坐在屋子里，一跺脚，指着小翠就骂：“你说你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你让我和你爹的脸面往哪搁？”丝毫不理会小翠噼里啪啦掉下的泪。小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只是紧紧地攥着自己被撕烂的衣领口，边哭边颤抖个不停。
　　 志明估计是最后一个听说这个消息的人，他当晚喝多了酒，很早就睡了。他的酒鬼老爹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没出息，才让儿子的亲事给黄了的。志明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下午，醒来时大街小巷就差没张贴大字报了，有很多人怀疑是不是村子里不时出没的流浪汉干的，也有人说是财主家那个花花公子干的，还有人说是那东边没爹没娘的傻小子干的。但无论是谁干的，小翠的身子确实是不干净了。
　　 志明去了小翠家，小翠爸爸在家里一声不响的抽着旱烟，小翠坐在床上，嘤嘤的哭个不停。反而一向反对的强烈的小翠妈妈，把志明像上宾一样迎了进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最后小翠妈妈意味深长的说：“志明啊，你看你和我家小翠从小就青梅竹马的。小翠已经长到出嫁的年纪了，你看小翠长得又水灵，又勤快又会女工，你要不娶了小翠吧？”志明盯着小翠妈妈爬满皱纹的老脸，看了好一会。小翠妈妈也摆了好一会的笑脸一直都不敢动一下。志明不声不响的站起来，看了小翠一眼，叹了口气出去了。
　　 小翠妈妈始终没有等到志明来下聘礼，后来听说志明当天回去以后，就买了去城里的火车票。小翠妈妈的心一下就暗了下来，跟着死心的还有一言不发的小翠。后来，小翠一直都没有笑过，连自己出嫁那一天都没有，当她走上黄家的那顶花轿之时，小翠的心，已经死了。
　　 然而小翠自己都没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黄二狗，竟然会让自己的心重生。黄二狗每次下地回来，必定把自己在山上见到的最美的花摘下来送给小翠。每次上城，二狗宁可自个啥都不买，也要给小翠添置一件新衣裳。小翠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暖洋洋的。二狗从不喝酒，从不抽旱烟，遇上天大的事都能笑呵呵的过去。小翠把每一次饭都做的香喷喷的，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屋子也收拾的很是整齐。邻居们渐渐忘却了关于小翠的丑闻，提起小翠，她们都一个个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这是个好媳妇啊。”
　　 十个月后，小翠顺利的帮黄二狗家添了个女娃，黄二狗欢喜的抱着女娃，开心的要命。小翠有些歉疚的说：“二狗，对不起，没给你生个男孩。”二狗乐呵呵的说：“小翠，你辛苦了，女娃也好啊，你说咱给这女娃起个啥名？莎莎怎么样？”眼见二狗并没有为自己生的孩子而生气，小翠已经很感动了，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