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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寻常记忆之住房(散文)


作者:阿钝 秀才,2468.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6发表时间:2013-08-22 11:48:20

寻常记忆之住房
  
   小姨一家曾在县城里租房住了几年,当初住到城里去的初衷倒是十分简单,只为表弟在城里念书图个方便。后来对城里很是有了一点依恋,于是打算在城里买一套房子,盘算了好长时间,但终于没有买,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城里的房子实在太贵了。
   有一段时间,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的时候,谈论得最多的总是关于买房子的事情。有多少人向往着城里的生活呵!住在城里自然是好的,出门就是大街,很热闹,买东西极方便,又有公园,晚饭后一家子可以去公园里散步,夏天里更是没有蚊子,吃饭时不必点蚊香,睡觉时也不必挂蚊帐。最为可贵的是,一旦在城里买了房子,便自然成了城里人,偶尔回一次老家去,就无端地多出一份风光来。
   这些年,小姨她们也算积攒了一笔钱,但这钱拿城里的房价一合计,最多只够一个首付。城里虽然好,但开销也大,出门就是大街的便利原来是有代价的,并且这代价还付出得不知不觉,只有到年终盘点收成时,才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一不小心落在那街上的店里了。何况房租总还是要付的,这一笔钱更是冤枉,真如流水一样白白地送给了城里人,所得的回报,大概就是夏天里少被蚊子咬了几口而已。枉
   母亲她们姐妹几个凑在一起时,也曾劝小姨狠狠心,把首付付了,再办个按揭,先把房子买了再说。然而小姨家的收入跟我们一样,总不是十分的稳定,现在冒险办了按揭,到时候惹是遇上年景不好时,很可能会出现断供的危险。况且,表弟还得上几年的学,一家四口的日子也总还要过下去,这样的险断然是冒不得的。所以最后还是搬回老家去了。
   就我自己来说,我对于城里的生活倒并没有多少热衷,这一份心情,除出对于城市的冷默外,更多的则是一种自知之明。这城里的房子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有点象《多收了三五斗》里的洋米洋面和外洋大轮船------那都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但这些话出自一个兜里没有多少钱而断然买不起房子的人的嘴里,总让人觉着有很浓的酸葡萄的滋味,所以不说也还罢了。不过乡村里倒也确有一些人家买了房子搬进城去了,邻居们除了羡慕,也有一些疑惑,有的人说他们发了大财,有的人怀疑他们冒了大险。我大概还没有去冒这个险的胆量和资格。
   好在我们如今所住的那几间村屋,倒还是很值得让人流连一番的。这几间屋子,实在可以说是我们这个家庭的完整的创业史,这当中,有许多曾经的喜怒哀乐和酸甜苦辣,值得时时的回忆和品味。
   我的祖上曾经有过一份不大不小的产业,田地自然有一些,光是房屋,在我很小的时候居住的那座大墙门宅子里,一排正屋靠香火堂以南的一半都是我们的祖业。也正是因为这一份产业,我的祖父不幸被划为富农。当时,大部分的屋子都被没收了,只留下最南端的一间连带一条楼梯弄,和墙门顶上的一个阁楼,作为我祖父他们这个大家庭的居住之所。这一段历史我没有经历,就把它归于我的祖上吧,我要说的家庭的创业史只从我父亲说起。
   我祖父操持的那个家,在我四岁的那一年一分为三了,那时候大姑已经出嫁,小姑与祖父祖母分在一起,父亲与他的弟弟都已结婚生子,自然各为一家。那一间正屋的楼上楼下经分隔后,分别给了其余的两家,父亲只分到那个墙门顶上的阁楼,和墙门外面一块狭长的南瓜地。祖父祖母他们分到正屋的后半间,他们在南面山墙上开了一道门,上楼要从室外绕。楼梯是公用的,正屋的楼上,紧靠隔墙留出一条极狭的走道来,以便我们走到阁楼里去。阁楼只够我们一家四口晚上睡觉,除此之外,我们连个做饭的地方都没有。
   阁楼的下方是墙门过道,与正屋相连的地方有一个角落,原先是用来堆稻草的,那几捆稻草在分家的时候也作为一份财产给分掉了。父亲是瓦匠,便自己动手在那个角落里堆了一个土灶,又在旁边放上一张老旧的书桌用来吃饭,于是,这个角落就成了我家最早的起居室。都知道有一句形容贫苦的成语叫做“家徒四壁”,可是我们最早的家只有两面壁。
   墙门对面的那块狭长的南瓜地,是当作宅基地分给父亲的,现在想起来,这块南瓜地在当时倒是很有一点诗意的,因为它与墙门之间所间隔的除了一条村路外,还有一道溪。倘若在烈日当空的夏日里,躺在墙门内的洋灰地上乘凉,便可以“卧看溪南一分荫”了。不过那时候父亲的心中大概是不可能有这份诗意的,他心里所想的是如何在这地上盖起两间屋子来。
   然而这地皮实在太狭长了,只够盖个走廊。南瓜地的外面又是别的生产队的水田,丝毫侵占不得,所以只得在那条小溪上想法子。好在父亲本是个极优秀的瓦匠,对于土木一类的事很是在行。他与母亲、祖父一道,拖着手拉车到山脚下去挖了许许多多很大的石块,硬是用这一车又一车的大石块,将那条溪筑成了一条顺着南瓜地的涵洞,这下,走廊终于可以变成屋子了。
   这一个过程中,有着许多曲折的故事,有两户邻居曾经一明一暗地作过梗。明着来的那一家是不许我们在这块地上造房子,说是挡了他们家的阳光,百般地阻挠,骂人、吵架、搞破坏,又到村里去告状闹事,什么手段都用尽了,父亲和母亲因此而受了不少的气。暗地里搞的那一家是看到父亲把小溪筑成涵洞后,眼看着原先狭长的南瓜地成了一块平整的宅基地,就患了红眼病,四处活动搞关系,想要把地夺过去自己盖房子。这一户人家是个大家庭,有七口人,住的房子却只有一间半楼房,是我们那座旧式大屋的侧屋,居住条件确实也不好,只不过他们家的四面墙还是齐全的。这一段故事,我父母一直都蒙在鼓里,大概是等到多年以后,我祖父终于摘掉了那顶“富农”的帽子后,才有村里的人私下跟我父母说起的。
   父亲做工的单位,那个时候叫做“社”,地皮整好后,父亲从社里预支了四十元钱,就开始他的建房的大业了。父亲当时是在离家十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上做工,早出晚归,他每天都拉着家里的手拉车去上工,以便在收工回家时,从工地里拉一车废弃的断砖,或者顺路在小镇上买一车石灰回来。石块照例是到山脚下的土矿里去挖,黄砂要到江边的砂场里去买,但都是父母两人一个拉一个推地用车子拖回来。
   这一些材料都备齐了,父亲不肯轻易误了社里的工,因为那是我们一家四口的生计,况且白天里母亲也要到生产队里去挣工分。他们只是利用每天傍晚天还没有断黑以前的那一点时间,夫唱妇随地垒墙脚,和灰砂,打砂墙,有时候祖父也常常来帮忙。我姐姐六岁的时候就能烧火做饭了,每天的晚饭都是母亲下了锅后就交给姐姐烧火,母亲便去帮父亲干活去了。
   我总是坐在那老墙门的高高的石门坎上,看父亲和母亲在路对面的宅基上堆房子,一边等着收工吃晚饭。每一天,等到父亲脱下最后一块墙模的时候,我已经望不见隔壁村子里的房屋,而只能听到远远的狗叫声,不等大家洗完手,天就全黑了。我们吃饭的地方没有装电灯,所以总是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吃晚饭。口粮总是不够吃,所以常常吃红薯,饭里面也加了红薯,很少有吃白米饭的时候。
   天热的时候还好一点,到了冬天,因为家里少了两面墙,北风从高高的廊檐口吹进来,把桌子旁边的两扇斑驳的老墙门摇得咣当咣当直响。遇上下雪时,雪花在天井里飘,借了北风的力,纷纷扬扬地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也落在我家的饭桌上,和灶台上。我们总是胡乱地咽下晚饭,就匆匆地逃到阁楼上去了,那里有电灯,有床,并且没有寒冷的北风,雪花也飘不进来。
   记不得经过了多少辛苦的黄昏,眼看着新屋子的墙一天比一天高了,到后来,再不能只凭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力,去利用空余的时间来完成了。父亲就从社里请了两个师傅,还有几个他自己的徒弟,又把大舅二舅都叫过来,集中力量把墙砌到了预定的高度。因为地势的限制,那两间屋子是呈一字形安排的,西面的一间是一个整间,墙只打到一层楼的高度,一半盖了稻草顶,另一半却敞着。东边的那一间当中隔开,与西边相连的半间打了二层高,顶上盖了瓦。剩下的半间也只打到一层楼的高度,也敞着。屋子里没有楼梯,因为暂时还有设楼梯的必要,那二层高的半间,中间根本没有楼板,只搁了木桁,站在屋子里,一仰头就看到了高高的屋顶上灰黑的、一楞一楞的瓦片。
   那时候,象木材、水泥这样的物资是受了极严格的控制的,一般都很难弄得到,我家的背景又是“富农子弟”,当然是难上加难。好在父亲与做工的社里关系还不错,托了社里的关照,总算弄到一些水泥,和勉强可作门窗的材料。但那半间“高楼”的桁与椽,父亲却是历尽千辛万苦,差不多跑遍了整个县,最后好不容易在离家将近一百里的一个山村里找到,又如特务一般地趁着黑夜,用手车连夜偷运回来的。现在想来,父亲和母亲当年为了这两间陋屋,是如何地怀了铁一般坚强的意志呵!
   盖了瓦的那半间屋子是用来打灶头的,我们实在受够了风雪的欺凌,总想着能够在北风吹不到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吃晚饭。终于,在这一年旧历的年底,我们告别那个墙门角落,搬进自己的屋子里去做饭吃了。那一天,我外公和外婆走了六十里路,给我们拉来满满的一车柴禾,外婆挑着个担子,担子里是碗瓢勺铲,和一些吃的东西,面上都扯着洋红的棉子,让人感到一种暖洋洋的喜庆。
   盖了草顶的半间西屋,是母亲用来养猪的。因为新屋子里暂时没有卧房,所以晚上仍得睡在那阁楼里,阁楼曾经是我们的避风港,但也曾给我留下过一些酸痛的记忆。我父亲的弟弟和弟媳-------我不愿给他们以正常的称呼------是一对恶毒的男女。之前的种种贪婪和无赖自不必说了,单从我父亲调到外地的工地里后,他们就对我母亲施以了泼皮般的凌辱。
   我们母子三人在新屋子里吃过晚饭,母亲自然要洗碗刷锅,还要热泔水喂猪。曾经有好多次,当我们把一切都收拾停当,要到阁楼去睡觉时,发现那两扇老墙门早已被上了闩了。倘若爷爷和奶奶他们已经上了楼,那还不要紧,只要在南墙外的窗下喊一声,他们自然会来开。假如爷爷他们也因别的事情耽搁而未上楼,那就非要绕到北墙门,去请北首的邻居来开了北墙门才能进得去。楼上的那条走道狭窄又黑暗,我们走过的时候,常常会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拌了脚,以至于险些摔倒。
   父亲不在家,母亲待人柔弱,又带着年幼的姐姐与我,自然与他们争辩不得,一直都只是默默地忍受。可这样倒更助长了他们那欺人的气焰,于是做出了更加龌龊的勾当。有一天晚上我们上楼后,竟发现那条走道已被堵住了,原来,是他们拆了用毛竹片串成的篱墙,把床铺拦到了靠墙的位置,我们想要到阁楼里去,必得从他们的房间里穿过去。作为人,居然可以不知羞耻到这样的程度,一般的人是不太容易想象得出来的!爷爷和奶奶实在看不过去,与他们理论,这下便捅了马蜂窝了,那妇人耍起了泼,把木楼板震得地动山摇,拍着巴掌发疯一般地骂到了天亮。然而闹了一夜却还不解恨,第二天早上,妇人把我奶奶搁在楼梯上的一双棉鞋塞进灶堂里烧了,而那男人,则把我母亲种的一片青菜割得一棵不剩,全部扔进了茶山脚下的一个防空洞里。
   母亲再不能忍受这样的凌辱,催促父亲把东边的半间屋子盖好了水泥平台,从此,我们终于告别那座令人伤心的老宅门了。
   后来,是我与姐姐都上了学以后吧,父亲他们的社与别的社合并,组成了建筑公司,父亲也成了正式的职工。那几年,建筑公司的效益好得出奇,每年过年时,职工都能分到一笔不小的红利。于是没过几年,猪圈上的稻草顶掀掉了,两间二层楼的新房完完整整地建成了。粉刷过的外墙上嵌着一道一道的黑杠子,门和窗都涂了荸荠红的油漆,窗玻璃亮闪闪的。二层楼靠东边的那个窗子上,还挑出了一块窗台板,我与姐姐在那里种了几盆花,夏天里,每天傍晚都要去浇水。屋子里也有了转角型的楼梯,我们的卧室都搬到了楼上,最东面的半间屋子做成了客堂,新做的桌子和凳子摆得象模象样,桌子上还搁着父亲从公司里奖来的,上面印着红字的彩壳子的热水瓶,很气派的样子。最要紧的是,这客堂里还装了一盏雪白的日光灯。
   自从屋子南面那块田分给农户后,父亲就与他们协商,把那块田调到了手,然后在离墙二丈的范围内整出一块平地来,又重新开出一扇门,从此,我家原先朝北的房子改成朝南了。
   又过了十年以后,我们一家人居然也渐渐地对这两间一字形的房子有些不知足起来。最早的原由是因为风水先生的一句话,那先生说:屋下流水,不积财!自此,我们便对那条小溪耿耿于怀起来。然而起了决定的因素,却是心中确也存着一个更大的愿望,就是盘算着象新近造了三层楼的人家一样,能够有一幢自己的三层楼的洋房。但是审批不到地皮。门口的那块田虽说从别人那里调过来了,但那只是两家之间的协议,要想变成宅基地,必须征得那个生产队所有户主的同意,并买下这块田。这可是一项浩大的外交工程,一个生产队有三十多户人家,只要有一家不同意,甚至一个人不同意,这事便就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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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从小姨想要在城里买一处房子而终因是不过城里一个普通的打工者,难以负起那昂贵的房费而作罢,引出了作者心中一番的感慨与回忆。故乡的老房子,还有那一段段兴建起来的历史,似乎都是作者内心无法枯竭的一汪泉水,有过艰难,有过困苦,终是花香满院,较之于城市生活里的繁华,或许作者更注重的是那乡村的那份平和与恬静。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待到自己的下一代成长起来的时候还会如己一般这般?或是自己又会如父辈一般?许,是不同的,社会在变,人在变,很多的东西不是由我们操控的。本文是透着朴素的乡情,让人不自觉温暖起来,而文字严谨,段落间也是环环紧扣,让人很自然就跟着作者进入了他文字中的世界,很精美的一篇文章,特推荐共读。【责任编辑:指间年华】【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923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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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指间年华        2013-08-22 11:49:33
  喜欢作者文章里那些回忆里对乡间的描述,让人很有亲切的感觉。
指间年华
2 楼        文友:指间年华        2013-08-22 11:50:20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江南江雨,预祝作者有更多精彩的佳作呈现。
指间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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