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末年，流寇四起，绳妓红娘子乱河南，虏杞县举人李信（李岩原名）去，强委身事之。信不从，逃避。有司疑信，执下狱。红娘子来救，城中民应之，信仍归红娘子。遂与李自成为兄弟，决意为逆。李信妻汤氏劝不听，缢于楼，面色如生，未识何时死。乃出约队，复入殓之，得绝命词一首云：“三千银界月华明，控鹤从容上玉京，夫婿背侬如意愿，悔将后约订来生。”信得诗，大恸欲绝。（见郭沫若《甲申三百年祭》）
　　 ——题记
　　
　　 （一）、红娘子
　　
　　 一
　　
　　 自从崇祯做了皇帝，初始雄心勃勃，当机立断除去了魏忠贤与客氏，转眼间又依赖宦官，朝三暮四，轻信妄断。只见他今日在削籍大臣，明日又在大辟疆吏，弄得官员们手足无措。他虽有治国雄心，却少有行动，屡次颁发《罪己诏》，申说爱民，都是口惠多而实不至，致使政治越发黑暗，官吏腐败不堪，东北边患已经酿成，内地硝烟弥漫，灾荒连连，生活无着，举步维艰，怨声载道。
　　 崇祯二年，陕西延安府一带又是一年无雨，禾苗枯焦，庄稼几乎绝收。广大百姓吃糠皮、草根、观音土，而观音土少食辄饱，排便困难，久食必死。不少人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无奈将婴儿弃之荒郊。弃婴饥寒交迫，啼哭不止，惨不忍睹。更有人饥不择食，人食人，食人者面目红肿，内发燥热，不久身亡。
　　 当是时，田园荒芜，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而明朝官吏，依然横征暴敛，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致使广大灾民铤而走险，相聚为盗，“流寇”四起，义军遍地。义军攻衙门，杀贪官；抢粮仓，救灾民。义军所到之处，官兵狼狈逃窜，百姓夹道欢迎，纷纷参加起义军，义军队伍不断壮大，大明王朝危在旦夕。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二
　　
　　 话说河南洛阳登封县有个洪家寨，洪家寨里有户人家，主人洪轶，妻子吴金花，膝下有一女，名叫小红，夫妻二人视为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洪轶和妻子走街串巷，以表演杂技为生。小红从襁褓中就随父母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艰苦的环境、坎坷的岁月、人间的冷暖，使这个温柔妩媚、心地善良的女孩，具有不屈不挠、嫉恶如仇的品德，好一个刚柔相济的女子，乱世中的红颜！
　　 小红长得俊秀，鸭蛋脸，柳叶眉，丹凤眼，一笑腮边两个酒窝忽闪忽闪的，显得俊秀迷人；身材苗条，体态轻盈，性情温和，柔中有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她从小跟着父母学艺，父亲遵循“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才”的祖训，对小红的教练一丝不苟，稍有不满，轻则打，重则罚，必须反反复复地苦练，直至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方才罢休。小红也是严字当头，一丝不苟，她遵照父亲的要求，夏练三暑，冬练三九，风雨无阻，苦练基本功，因此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好功夫。她5岁时就开始出场表演，跟随父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人见人爱的小红女。小红命苦，一生坎坷，8岁那年，母亲贪图虚荣，不愿过那种漂泊不定、仰人鼻息的卖艺生活，在一个月黑夜里，撇下丈夫和女儿，跟着一个富商私奔了。可怜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朝不保夕，艰难度日，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小红长到15岁时，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身着中式紧身红衣裤，腰束宽边红丝带，脚登软底红色绣花鞋，头扎蚕丝红纱巾，飒爽英姿，威风凛凛，她一出场亮相，恰似梁红玉出征，又如穆桂英巡寨，好一个巾帼英雄花木兰。小红最拿手的表演是绳妓，堪称中原一绝。
　　 “绳妓”表演，分为跳绳、舞绳和走绳，小红的跳绳，有前跳、后跳、单腿跳、双腿跳、交叉跳，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她的舞绳，丰姿优美，变化多端，只见她一手紧紧拽住红绳的一端，腾空一跃，红绳便在空中盘旋飞舞，犹如蛟龙出水，又似长蛇舞动，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走绳”表演，险情迭起，惊心动魄。小红身着轻绢薄绮红杉，高高的发髻装饰着金银钗，光彩照人。只见她纵身一跳，稳稳地站在高悬的软绳上，踮起脚尖来回走动。她身轻如燕，行走自如，一忽儿急速前进，一会儿慢步行走，或双脚跳跃，单腿独立，腾空翻个跟头，又稳稳站住。各种动作，紧密地和鼓点的节奏相配合，既惊险又从容。小红在软绳上，犹如仙女翩翩起舞，场内观众，敛气屏息，鸦雀无声。小红的精湛表演，赢来阵阵掌声和喝彩声，铜钱像雨点似的向场内抛洒。由于小红一身红妆，技艺超群，人们称她“红娘子”，一时间，“红娘子”红遍河南内外，大江南北。
　　
　　 三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小红红了，她赢得了阵阵掌声和大量金钱，却也招来不少的痛苦和麻烦。尤其是登封一帮富豪子弟，常为红娘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有时竟弄得红娘子无法外出表演。更可恨开封府杞县县令的公子宋彪，他盯上了红娘子。
　　 宋彪，开封府一代出名的花花公子，好色之徒。他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专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他经常带领着几个家奴，尾随红娘子，名曰观看绳妓表演，实则窥视红娘子的容颜。他们经常在表演时狂呼乱叫，用污言秽语调戏红娘子。开始，红娘子能躲则躲，躲不过去就用好言相劝。谁知他们却以为红娘子软弱，便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纠缠红娘子，有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有一天，红娘子刚刚表演完绳妓，还没来得及卸妆，宋彪的几个家奴就把她团团围住。宋彪立即向红娘子走来，拉着她的手，肉麻的说：“看见你表演这样辛苦，我心疼，还是嫁给我吧，保险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红娘子厉声说：“宋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民女不敢高攀！”
　　 宋彪没有料到，红娘子竟然不识好歹，让他碰了个软钉子，他恼羞成怒，喝令家奴：“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她捆起来，照死里打，让她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几个家奴刚要动手，被激怒的观众大声高喊：“倚仗权势，欺压百姓，天理难容，谁敢动红娘子一根汗毛，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宋彪一伙见事不妙，没敢继续胡来，火灰溜溜地走开了。
　　 宋彪一伙走后，红娘子对父亲说：“宋彪这次没有得逞，下次一定还会来捣乱。咱惹不起，躲得起，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洪轶听了，说道：“孩儿说的是，咱马上收拾场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洪轶和艺班的几个徒弟收拾好艺班的行头道具，连夜离开登封，到外地谋生。
　　 谁知宋彪一伙，像苍蝇追腥那样紧紧跟随，红娘子走到哪里，他们就追到哪里。怎么也摔不掉，只好软硬兼施与之周旋。
　　
　　 四
　　
　　 有一天上午，宋县令为他老母过80大寿，请红娘子前去表演绳妓。红娘子与父亲来到宋府，立即进行表演，表演一结束，他们就收拾道具，准备马上回去。这时宋彪却说：“洪教头，你领了赏钱先回去吧，老妇人喜欢红娘子，要留她陪着吃饭，喝茶，说会话儿。”
　　 洪轶明知宋彪没安好心，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去了。
　　 洪轶走后，宋彪立即把红娘子扣留起来，软禁家中，欲图不轨。
　　 红娘子在宋宅与父亲失去联系，苦于无法脱身，心中非常着急。这时，照顾红娘子饮食的春嫂，怕红娘子受宋彪凌辱，就悄悄地告诉她：“宋彪这个人无恶不作，经常抢掠民女，霸占良家妇女，玩够了就卖到窑子里。姑娘，你赶快逃命吧！”
　　 红娘子面有难色，她对春嫂说：“宋府墙高院深，戒备森严，我难以逃出呀！”
　　 春嫂说：“后院有一角门，经常不开。我自有办法，一切听我的安排。”
　　 第二天晚上，红娘子吃过晚饭，春嫂与她嘀咕了几句就走了。
　　 这天夜里，风急天高，伸手不见五指，宋家大院，一片寂静。红娘子在春嫂的帮助下，从后院的角门偷偷逃出来。
　　 红娘子逃离宋府，急不择路，她沿着墙边小道向东奔跑。真是冤家路窄，她没跑多远，迎面遇到宋府巡夜的2个家奴。他们见是红娘子，立即将她扭住，准备把她带回宋府。
　　 恰在这时，有位英俊青年骑着高头大马经过这里，当他看到宋府的家奴扭住一个女子时，胸中怒火熊熊燃烧，他大喝一声：“住手！”
　　 青年近前一看，原来被恶奴挟持的是绳妓红娘子。他迅速滚鞍下马，飞起一脚，将一个家奴踢倒在地，另一个家奴见事不妙，放下红娘子拔腿就跑，没等他跑出多远，也被这位青年揪住。他怒不可遏，一阵拳打脚踢，把这两个恶奴打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他严厉警告两个恶奴：“今后如再作恶，我遇见一次就毒打一次，决不轻饶！”
　　 这两个家伙听后，连连说道：“遵大爷吩咐，小的再也不敢了！”
　　 青年大声呵斥：“给我滚！”
　　 吓得两个恶奴，屁滚尿流，一溜烟地逃跑了。
　　 等这两个恶奴跑远了，红娘子紧绷着的心才安静下来。她向青年施礼道：“多谢大哥相救，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这位青年说：“不用客气。请问您今天为何落到他们手里？”
　　 红娘子含泪说：“一言难尽。我和父亲前几天为宋县令老母生日表演绳妓，演出后宋彪把我父亲支走，强行把我留下，欲图不轨。在春嫂的帮助下，我才逃出虎口，不想刚刚逃离宋宅大院，就遇上这两个恶奴。”
　　 这位青年问清红娘子家的住址，便扶她上马，然后两腿一夹，马鞭一扬，二人飞速向郊外奔去。
　　 你道救红娘子的这位青年是谁？原来是杞县远近闻名的李公子——李信。
　　
　　 （二）、李岩
　　
　　 一
　　
　　 李信（李岩原名）是天启七年举人，他的父亲李精白，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官居巡抚尚书。天启年间，宦官专权，太监魏忠贤和天启帝的乳母客氏相好，扰乱后宫，诛杀异党。崇祯即位后，逼杀魏忠贤，灭客氏，并清除客、魏余党，史称“逆案”。李精白涉嫌“结交客、魏”逆案，被捕入狱，判刑3年，后被赎出，削官为民。
　　 李信中举后，因受父亲“逆案”牵连，不得为官，因而在家闲居。李信为人，心地善良，好施尚义，文武双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地百姓多受到他的恩惠，所以家乡父老亲切地称他为“李公子”。
　　 今日李信与同窗好友聚会，夜深方归。他在回家的路上，巧遇红娘子受辱，便打退宋彪家奴，护送红娘子回家。
　　 洪轶几天不见小红归来，他害怕女儿会在宋府出事，茶饭不思，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前去宋府理论，忽见女儿归来，真是喜出望外。
　　 红娘子对父亲说：“多亏李公子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洪轶谢过李公子，他取出一瓶老酒，又让红娘子下厨炒了几个美味，热情款待李公子。第二天早晨，李信声称家有要事，不便久留，便辞别洪家父女回府去了。
　　 李信走后，红娘子对父亲说：“杞县不是久留之地，宋彪一伙必定前来报复。如今艺人到处受人欺侮，靠卖艺为生，凶多吉少。我听说洛阳一带饥民造反，大闹洛阳府。我们不如前去投靠义军，以后再作打算。”
　　 洪轶听了女儿的话，说道：“孩子，你说得有理，咱们速去投靠义军吧。”
　　 于是红娘子父女与艺班兄弟，迅速整装前往。在临走时，红娘子率领当地饥民，闯入宋府，砸开粮仓，把粮食分给饥民，然后抢掠宋家财物、马匹，火烧宋宅，率领一拨人马浩浩荡荡地直奔洛阳登封而去。
　　
　　 二
　　
　　 李信从红娘子住处回到家中，无心料理家中产业。他目睹河南饥荒严重，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他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忧心如焚。他思之再三，终于写出一篇影响深远的《劝赈歌》，立意规劝富豪以慈悲为怀，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于水火之中。为扩大影响，他还到处张贴《劝赈歌》，教家乡幼儿，到处传唱，其歌曰：
　　 “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谷价升腾无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炊烟绝，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豺。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德厚流光裕子孙。”
　　 李信的《劝赈歌》写得何等好啊，百姓欢迎，纷纷学唱。可是贪官污史看了听了《劝赈歌》，个个咬牙切齿，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家产化为乌有。他们把李信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谁知李信是个书呆子，他觉得只写《劝赈歌》还不能感动富豪们发善心，于是他又上书县令，要求县令立即“减轻赋税徭役，开仓济贫”。可是县令不但不听，反而以为李信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对他恨之入骨。
　　 李信万般无奈，只好自己拿出200余石粮食，赈济灾民。谁知李信的善举，竟闯下了惊天大祸。原来当地百姓，闻听李公子捐粮救灾，皆大欢喜，他们走向街头，奔走相告，并且编词唱道：“李公子，大善人，救灾民，水火中，行善事，必好报。劝富豪，学公子，开粮仓，赈灾民。若不然，砸粮仓，自救自。”
　　 杞县富豪，闻听色变，惊恐万状，惶惶不可终日。他们联名上书宋县令，要求县令“立即拘捕闹事百姓，捉拿幕后指使者李信。”饥民们得知这般富豪为富不仁，欲加害李公子，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们群集于县衙门口，砸碎杞县令牌，并且高喊：“我辈无粮，终归饿死，不如造反，另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