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却红尘，还自在。浮生如梦，逝无痕。
　　 ——前言
　　
　　 天空被一缕缕薄薄的棉花糖一样的云朵掩盖了湛蓝，以至于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朦朦胧胧的蓝。阳光柔和地洒落在青山绿水之间，一株株喇叭花奋发着搂抱在一起往山顶攀爬，在凹凸不平的瀑布之间形成一个天然的喇叭花屏障。
　　 瀑布的水花欢笑着从天空坠落下来，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轻盈地跌落在静静的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水纹四散开去。
　　 河水清澈，水面下，一条条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一株株莲花在湖面的不远处静静开放着，一颗颗露珠在阳光底下，幽幽流转。
　　 莲花底下，一叶竹筏顺着河水缓缓流出，是那样突兀。
　　 竹筏，紫竹所制，薰衣草围着竹筏四周插了一圈，薰衣草里面插满火红的玫瑰，玫瑰中间，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俨然睡着了，静静躺在那里。
　　 一袭白衣似雪，纤细的手指静静地交合在一起放在胸前，紫薇花编织的花环将她满头乌发轻轻遮盖。发丝调皮的飘过她精致的鼻子，停留在女孩长长的睫毛上，好像爱人的双手一样留恋地抚摸着，而后顺着苍白高凸的脸颊来到那一双红得发紫的嘴唇上。
　　 嘴唇小巧，好比一颗熟透了的樱桃一样，只是不见了往日的殷红和含苞欲放。
　　 竹筏沿着水面静静地向着低矮的地方流去，山涧之间百鸟嘶鸣，一只只麻雀从树上飞来，停留在薰衣草上。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竹筏上的女孩，此时心里这样想到。
　　 “快，病人情绪不稳定，血压急速下降，快喊她的家长进来安抚。”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这个美丽的山涧间响起。
　　 “喔，原来不是了。”天与地开始变得一片混沌，迷蒙的湛蓝被漫天的浓烟所掩盖，不见了美丽的瀑布，亦不见了合欢而抱的牵牛花，一切都只剩下浓烟一样的黯然。
　　 “我这是在哪里呢？”女孩感觉自己此时依然是仰躺在那里，她想用力挣扎着坐起来，可是手和脚竟然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力量。一种铁质似的冰凉，慢慢透过手腕和脚踝流进血液里面，顺着血管一股股流进胸口，以至于心脏的地方一片森寒。
　　 “对了，我好像是在做手术来着。”逐渐回笼的记忆，让她回想起自己不久前被父亲缓缓地推进手术室的情景。
　　 当时父亲一脸的僵硬，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了说不出的迷惘和强忍出来的镇定。自己就那样盖着一层白白的被褥，露出半截脑袋仰躺着看着，有一团阴影遮盖住的很不真切的父亲的下巴。
　　 “默默，放心，只要做完这一次手术，你以后就会彻底好了。”似乎是感觉到自己正在看着他，他低下头看着一脸迷惘的女孩。女孩的眼睛来不及移开，视线和父亲在半空碰触，而后好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移开。
　　 “原来是真的做手术了。”想到这里，她有些明白却又有些糊涂，“那么，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看来，父亲他又骗我了。”也只是思考了一会儿，女孩就明白了各种的缘由。她想起七年前，自己第一次躺在病床上，还是这家医院，还是这个地方，父亲满脸困倦地推着自己，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一滴滴滚热的水滴，从高处狠狠地砸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而后是父亲布满老茧的大手，温柔地拂拭着水滴。
　　 那一年的冬天，母亲在病床上煎熬了一个月之后，终于阖上了那一双看不透世间沧桑的眼眸，流着一滴滴豆大的泪珠，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倒着粗气。“妈，下辈子我再也不做你的女儿。我要你做我的女儿，让我来照顾你。”在我的呼喊声中，母亲突然结束最后一次呼吸。
　　 父亲痛失爱妻，年迈的他还来不及喘出一口气，最小的女儿也在回去工作的长途汽车站轰然倒地。
　　 父亲在心力交瘁间，一脸迷惘地推着最小的女儿再次走进了这家医院，大女儿大女婿围绕左右。
　　 当时的他，也是这样哄骗着女孩，只要你做完这一场手术，你很快就会彻底好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晕倒；以后，你再也不会害怕自己忽然就会闭上那一双天真的大眼睛；以后，你再也不会因为和心爱的男孩羞答答地说上一句话，而感到心口针扎一般疼痛，火烧一样闷热。
　　 那时候女孩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幻想着自己再也不会孤孤单单地一个人行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一抹少有的笑容从嘴角荡漾开来。
　　 可是谁也不曾告诉过女孩，放纵的心会让自己忘记了呼吸，会让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加的不规则——那一场成功的手术过后，女孩有了很多很多的伙伴，他们有自己的团队，有心疼地把她当妹妹的哥哥姐姐，可是没有安放女孩孤独灵魂的地方。
　　 几个人，在学校的安排下来到了偏远的地区支教。早晨，女孩踩着第一缕阳光走进教室，看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颊，内心里一片坦然；晚上，在最后一缕夕阳从地平线消失的时候，她回到有着十几个伙伴的家庭，在那里呼朋引伴，畅所欲言。
　　 这样的日子，是她多少次梦里才敢想像的日子啊。
　　 “越是平凡的生活，越是那样不平凡。到底是一个凡人，躲不过七情六欲。自避不过，故渺若尘埃。无度，无渡，一切只是贪念。你我都是一个凡人，又怎么能躲得过七情六欲呢？”躺在那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耳朵里忽然就想起这样的一句话，然后一张阳光、黝黑的脸颊，出现在脑海里。
　　 一抹淡淡的金色光晕，慢慢在天空之间显现，好比一个巨大的屏幕，屏幕被男孩的脸布满：狭长的眼眸，坚毅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刀子刻的五官，轮廓分明。一抹抹嫣红，在脸颊那里晕染开来，看着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却又霸道地撞进女孩平静如湖面的心泮。
　　 女孩震惊地看着他的一颦一笑，而后不知从哪里溢出的暖流，从身体四周一股脑儿的涌入心脏。心脏发出噗通噗通的撞击声，这猛烈地心跳仿佛要把胸腔撕裂，势必要涌出炙热如火山岩浆一般的鲜血才能得以释放。
　　 说不出的疼痛折磨着女孩，使她眼睛里瞬间失去了欣喜。痛苦和雾气遮盖了视线，右手扶上胸口，火烧似的疼痛恰好烫伤了刚刚出现的温情，也只在一瞬间拉回了远去的理智。
　　 “念本无心，生死无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而后那张脸渐渐远去，模糊，直到消失。
　　 “难道，爱着你是我错了吗？”仰天一声怒吼，发出绝望的哀鸣，而后是不甘心的、无奈的阖上了眼眸——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天与地之间一片漆黑，一道闪电撕裂了整个天空。
　　 “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求生意识很低，几乎没有。”那是女孩第二次躺进这家医院，就在她意识逐渐扩散的时候，父亲早已经接到电话，等在了门口。在最后一口气停留在胸腔准备散去的时候，女孩听见父亲对着站在门口的医生噗通一声下跪的声音。
　　 那软软的一跪，恰似一声闷雷炸开了女孩脆弱的神经，裸露出里面呐喊的灵魂，刺激着她求生的欲望。
　　 苏醒过来的第一眼，就是那一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天花板，父亲深深的黑眼圈和长长的胡茬跃入眼帘。父亲看见我苏醒过来，他的双手甚至都忘记了要放到哪儿去，慌乱地站起身，又要姐姐去喊医生，又走上前来询问女孩想要吃点什么？
　　 在看见女孩双手插满输液管时，他又瞬间颓然软下身体，跌倒在女孩的床边。他十分懊恼地拍打几下自己的脑门，对着女孩，歉意地笑着。
　　 还是那个男孩，还是那个地方，唯一改变的就是女孩逐渐冷漠的眼眸和琢磨不定的话语。
　　 “默默，你在玩吗？”男孩怯怯地小声地询问着女孩，双手不停地搅动着衣摆。
　　 “没有，很认真的。”女孩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在空气里好像随时要散开。
　　 “那你爱过吗？”
　　 “我可以回答是吗，我可以回答不是吗，在一个人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的时候。在一个人不知道黑夜降临，自己是否还可以看见明天的太阳的时候，她可以说爱或者不爱吗？”最后一次见面，留在男孩眼前的是女孩瞬间灰暗下去的脸颊，一抹幸福的笑容在嫣红的脸颊上干涸、凝固。
　　 她低下头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一抹孱弱洁白的背影，在他的眼中定格成永恒。
　　 “你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她是我的老婆。”带着最后一点不甘心和留恋，他打通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没有传来女孩甜的腻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的粗言粗语。
　　 一颗心在刹那间化作一片片冰凌，如同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的飘飞在天空之中，在路灯下四处散开。
　　 她看见昏黄的灯光照耀在上面，折射出一个个七彩的光点，随着迷蒙的细雨四处散去，飘向远方的黑暗，跌进路边的荒草地里。
　　 “默默，让我代替他，给你温暖。”那一抹转身离去，满是孤独疲惫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身后依旧拿着女孩电话的男子。
　　 “翔宇，你只知道我爱你，却不知道我的每一次靠近，都是用尽了这一生的所有气力。隐忍着生命里不能承受的疼痛，肆无忌惮吞噬着我的灵魂。飞蛾扑火，哪怕只是得到片刻温柔。燃尽执念，只为了一瞬间和你的相见。执念，痴怨。”女孩抬起头，仰望星空，这一夜天空很黑，风景独好。
　　 “翔宇，我一直希望自己如一朵莲花一般，盎然绽放在你的眼眸里，可是到底谁哄骗了你？‘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想起自己唯一一张给他的相片，竟是自己身穿洁白似雪的蕾丝婚纱礼服，高高挽起长发用镶嵌着水晶的王冠拢起，背对着他扭过身体用尽她这一生的温柔，抒怀地笑着。
　　 只为了那回眸一笑，可以百媚横生，倾尽他的城。
　　 谁曾想，本想让他记住公主一般的自己，却不知遗留下一个天使的外表，魔鬼的回忆。
　　 “人生那么短，那么长，总是会在前进的道路上，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弄丢了彼此。而有的人，有些事，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控制。或许有的人，离开了，就是永远的离开了；或许有的人，离开了，却是带着你未知的真相，用着她自以为最好的爱着你的方式，依然如昨日般的深爱着。只是这一切，都不再与你相关。”一个声音在耳际响起，仔细听去却是自己的声音，一滴泪终于溢出眼眸，犹如一颗行星般从她的眼角溢出，滑落，在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泪痕。
　　 “翔宇，你终是如一朵白莲在我心中默默地开，三九严寒亦不能阻止这一团莫名的火焰自燃。我以燃尽一切执念的姿态，静默等待。”泪水沿着脸颊肆无忌惮地滚落，一颗心好像瞬间被打碎，呼吸变成了一种多余的奢侈品，她想要放弃。
　　 “病人情绪变化巨大，一时平静一时激动，你们要想办法尽量安抚，不然很有可能手术还没结束，这一切努力就已经无用。”是刘医生的声音，这个声音她是记得并十分熟悉的。
　　 这个人，七年前给母亲做了脑科手术，可惜最终没能救回癌症晚期的母亲。母亲尸骨未寒，自己已经躺在了他的手术台上。他不是别人，正是全国心脑血管专家中的专家，刘硕。
　　 女孩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姐夫同学的关系，这个一直旅居美国的专家是肯定不会愿意给自己和母亲做手术的。也是因为这样，这个刘硕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医治自己，并且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亲妹子一样看待。
　　 “默默，你一定要挺住，只要你坚持住了，挺过了这一关，爸爸以后就再也不会管你的任何事情。”一双粗糙的大手，慢慢的为女孩拭去泪水。
　　 “真的可以吗？……您又在哄骗我。”四周围的一切从来都没有那么清楚地在自己的心中被感觉出来，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这样地清醒着。可是一肚子的明白却不能张开口说一句话，哪怕只是微微睁开眼皮，竟也似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只留下僵硬的沉重身体。哪怕只是微微动一下手指，也只是一种该死的奢侈。
　　 汩汩的水声在耳朵里充斥呐喊，手术钳冰冷地在身体里搅动，她听见铅器碰撞发出的声音，冰冷的铁圈围困住自己的手脚。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头垂死的猪一般，被人刨开了胸膛静静地等待死亡。
　　 四周，还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寂静得只有钳子碰撞发出的声音，“咔咔咔”地响个不停。
　　 “这一次，我真的要死了吗？”想起手术前刘大哥对自己说的话——因为之前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手术，所以会给这一次的手术带来一定的难度，相比较而言，手术的难度系数也就增高，风险和时间也会多一点。
　　 “所以，这一次不是永生，就是永远地死亡。”她在脑海里一次次地回想着，当时刘大哥说这句话时沉重的脸色，一颗心满是不甘地震动着。
　　 她感觉全身的气力在一点点地剥离，连最后一口呼吸也开始变得深沉。鼻子里的氧气管一个劲地输送着氧气，可是她还是感觉呼吸不过来，寒风呼呼地刮过胸口，好像有一座巨大的冰山压在上面。
　　 “默默，好孩子，你千万不能睡觉啊，你一定不能睡觉。挺过这一劫，老爸让你天天休息，咱回到家里使劲地睡觉。你喜欢吃鱼，爸爸一天三顿饭，全给你做鱼吃，咱做全鱼宴。只要你醒过来，爸爸以后什么都依着你，只是这一次你一定要依着爸爸，你一定不能睡觉啊。”耳朵里，老爸的声音哽咽着，一只大手好像松树皮一样慢慢的抚摸着她的脸庞，有着酥酥麻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