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第三章（7、8、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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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蛤蟆的下课是咎由自取。
　　据说在那夏天的一个午休时间，他把一位白白胖胖的女生叫进宿舍，一进屋就搂着人家亲嘴儿，那女生就挣扎，张蛤蟆把人家使劲按在床上欲行不轨，那女生惊吓不已，哇哇大叫，一个呱呱呱，一个哇哇哇，一公一母，这两只蛤蟆弄得动静太大，大夏天的惊了左邻右舍很多人的午休。老师们纷纷起床，围到他门前，纷纷去敲门，门终于被敲开了，刚刚打开，就见一只母蛤蟆衣冠不整地蹦了出来，一溜烟地蹦进河里去了……张蛤蟆两手扎煞着，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站在地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那只小母蛤蟆也没被淹死，被人救起了。她再也没来学校上学，也有说她辍学的，也有人说她转学的，总之她的后来事是记不清了……
　　张蛤蟆抖了抖头上的热汗，蹒跚着慢慢踱出了水寨初中的校园。没有人送他，他就这么静悄悄得消失了……
　　老校长在水寨工作了三十多年，他的一世英名，他的脸面，被张蛤蟆不到俩月全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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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学校又请来一位新英语老师。新英语老师是位女性，二十七八岁年纪，白白胖胖，烫着卷发，身材适中，相貌近似李谷一。当然，李谷一是那时候公认的美女，这位女老师只是李谷一的一个模仿者而已，她的相貌谈不上漂亮。
　　新老师姓吕，吕剧的吕。她上课非常认真，要求我们读课文20遍，她自己也跟着读20遍，要求我们听写生词，她自己也跟着听写生词，有点师生同甘共苦一起学习一起劳动的味道。全班每个同学，她谁也不放过，无论是谁，哪怕一个单词写不过，她也决不罢休，直到最后那个同学背写过了，她才讲下一节课新内容。如此认真，又如此民主，她还不严厉，从来不批评我们，更不体罚我们，面对这样一位女老师，我们觉得很满意，学校当局也觉得这回真是请来了一位好老师，良心上算是对我们六年级有个交代，可以弥补前面那位给我们造成的伤害。
　　吕老师还自学英语，据说她在准备报考电大。有一次我去她的办公室兼宿舍交英语作业，看到她的书桌上鲜花朵朵，整个房间芳香扑鼻，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墨水瓶里，被她插上了很多鲜花，开得分外娇艳，吕老师身上也有一股脂粉气。其他女老师身上并没有这种脂香气，太浓太烈，呛得我出来以后好一通咳嗽。咳嗽完我就联想，怀疑她是不是舞女从良。
　　吕老师当然不是舞女出身，但是她教会了我们班很多女生懂得了美，懂得了爱美。她们刚刚地发育，就开始喜欢搔首弄姿顾影自盼。我觉得她们不久前还是一群小母蛤蟆，怎么一转眼就一个个变成了鲜花朵朵了呢？百思不得其解。
　　吕老师教完了我们两个学期，她就离职了。也许是她考取了电大去上学去了，也许是她谈了对象结了婚就不再来上班了，反正不知是啥原因，她离职了。在她离职前，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来上班，也许是准备婚期，也许是什么原因，无缘无故不上班，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我们隐约感觉，这位女老师也可能是遇到了啥事情，人生无常，人生有许多无奈，每个人脚下的道路都不平坦，关键是看自己怎么走。
　　我们好多同学，其实都很怀念她。怀念她不是因为她教学能力有多好，而是有了前面那么一位比着，能有她巴巴结结给我们当老师，我们已经很知足了。学校可以挑老师，老师可以挑学生，学生却不可以挑老师，摊上谁算谁，摊上个好老师算你造化，摊上个坏老师算你倒霉，全凭个人运气。学习成绩好与不好，不但靠自己努力，有时候还是要靠一靠运气的。
　　不管怎样，我们觉得，吕老师她能力确实有限，没有教学经验，也没有应有的水平，她靠的就俩字：认真。也许我们成了她的试验品，但我们仍觉得，就凭她那份敬业，她对得起她的薪水，对得起我们学生，也对得起这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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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弹指一挥间，初一马上就要过去了，在这一个学年里，我经历了两次考试。上一次是期中考试，我考了个中游，这成绩不奇怪，本来我就是走关系进来的，一个倒数的底子，加上遇到那样的几位英语老师，能考到中游，自己脸面上已经很过得去了，文老师也抹去愁容换笑颜，他看我的眼光比过去温柔多了，我知道他最担心的就是怕我扯全班的后腿，我扯了全班的后腿，班级的成绩被拽下来，就等于是扯了他的后腿，扯了他的后腿，他这刚调来中学根基尚浅想要表现下教学水平的愿望就会落了空。其实，从证明自己的实力角度讲，我们俩人心有灵犀、不谋而合。我进这学校是走了关系，焉知文老师夫妇进这学校不是走了关系？说白了，我们都是不怎么光彩地进来的，来路都不怎么光明正大，师徒俩人心理都有阴影，都有一种急需得到校方认可的强烈欲望。如今，我已经证明了我自己了，文老师也间接地证明了他自己了，他的愿望算是大致实现了，差生都能进中游，这不已经说明了他的教学能力了吗？学校当局已经认可了他的成绩。实际证明，文老师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完全胜任我校的教学工作的，周校长在教师大会上做如是评价。文老师面不改色地坦然听之。到了期末的时候，我又爆出了一个冷门，居然考了个全班第三！我的飞速进步，令同学们为之乍舌，令文老师喜上眉梢，在班级会议上，文老师对我赞不绝口：王昕同学，真不一般，全班第三！如果说头名状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那我显然就是探花啦，我凭借“探花郎”的好名头，由文老师提名，当上了学习委员。
　　在小学，我当了五年的班干部三年的学习委员，在初中，我一直屈尊陪坐末座儿，这回终于算是给我恢复了原先的“级别待遇”。
　　我的父母紧耸着的眉头也舒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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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顺利的，进入了初二，学习任务相对繁重起来。有出息的学生和没出息的学生，已经初现端倪。大部分学生，则平平常常介于两者之间，我自认为还是个“出息生”，其实也是介于有出息和没出息之间的，因为我的成绩极不稳定，忽上忽下，左右摇摆，完全靠我个人的兴趣所定。我心情好了，就撵撵劲儿，心情不好了，就松懈下来，我的左右摆动令文老师恐惧万分，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放置高处的香油瓶子，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来摔成碎片。
　　于是他就察言观色瞅着我心情好的时候找我谈话，其实也是鼓励我上劲，我可不想摔了灯撒了香油，文老师语重心长，我感激涕零。
　　于是，我开始安心学习起来。这时候，谁也不曾料到，在我和语文老师王竞武之间，发生了一场不愉快。
　　这时候我的作文，已经写得相当出彩了。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作文就很好，那时候的所谓很好，只不过是我比别人的作文写得明白，语句较通顺，再加上有点景物描写来做点缀，其他同学的作文，写得别别扭扭，病句连篇，甚至文不对题，相比之下，我写得作文首尾清楚，文题相符，那就算是一篇好作文了。上学上到初二，我知道了散文，知道了小说，知道散文的要义是“形散神不散”，知道小说的要义是要写活“人物”，懂了这些道理，我就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这时候的文章，也开始渐渐有了一点“内涵”，语文王竞武老师看了非常欣赏，欣赏你就欣赏吧，问题是他欣赏来欣赏去，渐渐便起下了疑心，怀疑这作文绝不是自己的学生所作，就像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不是他自己所生一样。王竞武的不自信，导致了他对自己的学生不自信，而且他还不知道他这种不自信会对自己的学生造成怎样一种心理伤害。他的疑心使我勃然大怒，他怀疑我作文剽窃，这不等于指着我鼻子认定我是个贼吗？我觉得他不是觉得我文章有问题，而是人品有问题了。这就比当年万青烟说“巧她娘打巧”更严重，文章有问题是能力问题，人品有问题就关乎一个人的清白了。一个妓女你叫她声婊子她就是个婊子，一个姑娘你叫她声婊子，那就是骂人了。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大姑娘，被人叫了声婊子一样的恶心。这种感觉真得好难受，我越想越气，终于在下晚自习的时候，我决定去王竞武老师的宿舍里去找他理论，找他理论也不是当面质问，而是请他再给我出篇题目，我要当面作一篇作文给他看看，曹子建可以七步成诗，我王迷糊也是可以挥笔成文的。我独自去了语文王老师的宿舍，他已经钻进被窝里面，躺下休息了。我只看到他滚圆的头顶，中间不毛之地在灯光下闪着光亮，周围一撮灰白杂草丛生……跟他同宿舍的还有一位语文老师，徐老师，他可是个指导作文写作的高手，他指导的学生写的文章，曾见诸于本县小报的副刊，面对这位久仰的徐老师，我心怀崇拜，当他问明我的来意以后，就说，“你看，你王老师都已经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说，“不行！他冤枉我他睡下了，我受了冤枉我可睡不着。”看到我眼泪汪汪的样子，徐老师好言相劝，才总算把我打发走。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时候，王老师不知怎么没来上课，第三天的语文课，王老师终于来上课了，作文本发下来的时候，我看到我的作文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优”字。尔后我写得作文，几乎全是“优”，但是，我和语文老师之间，却似乎从此便有了芥蒂。当然芥蒂这个东西，就像宗教，信则有不信则无，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不敢确认它的存在，也不敢随随便便否认它不存在。
　　此后，有很长时间，我是觉得很别扭。我倒没觉出语文老师怎么冷落我，也没觉得他多么欣赏我。我反思，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当然，我也没有觉得语文老师做错什么，反正是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其实，现在我终于明白：事情确实是我做错了，老师冤枉你也正常，你不能阻挡人家的想法，那你可以以后写得更好，不就能够证明了你的清白了吗？你每次的作文，一篇比一篇写得更好，不就可以一次又一次证明了你的能力了吗？可是我就是坏脾气，就是沉不住气，属弹簧的，一摁就蹦，弄得老师下不来台，还落个老虎屁股摸不得，我觉得王老师此后的做法无可指摘，每一个“优”字都显示出契合他教师身份的大度与真诚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