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的时候，跟同事小梁姐唠家常。两个女人在一起，无非是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言碎语，又或者说说自己的儿子，骂骂自己的老公，诸如此类。
　　 这天，说到孩子学习。小梁姐说着说着，声音的分贝越来越高，跟我直嚷嚷：“俺家那孩子是不能好了，太气人了，偷钱！偷钱啊，你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啊！”听着她这个“不能好了”的理由，我卟哧一声笑出了声儿。
　　 我说：“姐啊，我还当你是遇上什么天塌地陷的事情了呢，原来就这啊？！”
　　 小梁姐被我这笑惹恼了，脸上顿时火光四射。“这你还笑？！我都快气死了！”
　　 “姐啊，”我继续笑：“我倒不是说你说的不对，我是笑你说的这个事儿啊。我问你哈，你小时候偷过大人的钱没有？”
　　 小梁姐眼珠子朝我翻了翻，白了一眼：“没有！我们家虽然穷，兄弟姐妹也多，但是我从来没有干过偷钱的事儿。不管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都没干过！”
　　 看着小梁姐信誓旦旦的保证，我想起了那句：“我向毛主席保证……”
　　 我也向她坦白：“我偷过。”
　　 “啊？！你偷过？！”
　　 我想，那眼珠子就是嵌的紧，要不小梁姐那两个瞪得超大的眼球儿真的有可能掉出来。
　　 “嗯，我偷过，深有感触，所以你一说，我就想笑了。”我想啊，我要是不讲出整件事儿的话，估计小梁姐就不是掉眼珠子了，直接就给我打成“人品问题”了。
　　 只记得大概的时间是十三四岁吧，那个时候的小虚荣，就像小火苗，遇着点儿小风都有燎原的势头。那时流行于女孩子之间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小粘贴啊，小礼品啊，叠千纸鹤的小方纸啊，折幸运星的小纸条啊这些。吃的东西不外乎五分钱一块的“小淘气”糖或者“蛹”糖，再就是一块钱几袋儿的各色小食品。
　　 要说我这假小子的性格，既不喜欢叠纸鹤，也不喜欢折幸运星。我偏喜欢买一些上面印有明星的粘贴，这本书上粘粘，那个本子上贴贴。因为那个时候特别爱看电视剧，对电视剧里的人物如数家珍般熟悉，为此还获得了一个荣誉称号——小一休。意思就是说，我什么都记得住。这一记得住可就糟了，免不了钱受罪——记得住能不买嘛！
　　 我把爸妈给我的零花钱都用在这买这些个小零碎上面，不但买，粘得我们家柜子上，玻璃上，照脸的镜子上啊，总之是尽我所能贴我所贴，但凡我能下手的地方，一个都不能放过。很多时候还送人——一个人，毕竟也没有那么多的书可以贴嘛！
　　 零花钱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买糖。说也奇怪，很小的时候，爸妈严令禁止我们两姐妹吃糖，也没说什么吃糖长蛀牙，或者吃糖容易胖之类的原因，但我们就那么听话——坚决不随便吃糖。稍微大点了，我自己有零花钱了，最喜欢买的就是那种正方体的，橙色包装纸上还画着一个小孩儿的小淘气糖，就像我们所说的方糖，甜而不咸。当然了，吃不了也可以送人的嘛！
　　 你想啊，一个小孩子的零花钱本来就很少，我又这样挥霍无度，所以我的经济状况总是显示赤字。没办法，妞儿从小就是这么豪爽！也许就像毕淑敏老师的其中一个病人一样，他是中了请人吃饭的蛊，我是上了买东西送人的瘾。可是我第一次偷钱并不是为了买东西送人，而是“庆祝”。
　　 那个时候，家里养着一条渔船，按照当时的生活水平，我家的生活条件当属优越。为了给渔船排除安全隐患，船体是要定期检修的，于是爸爸让木匠师傅用余下的木料给我和妹妹各做了一个大四方的存钱盒子。存钱盒没有刷油漆，闻起来有淡淡的木香，朝上的一面留一个细长的豁口儿，便于往里存钱。爸用彩笔把两个存钱盒各自写上我们的名字，让我们各自放好，说要等到过了年之后再打开，看看谁存的钱多。
　　 开始的时候，我倒是乐此不疲的存款。三分钟热度过后，我就不再热衷这件事情了，况且我越是存钱，自己的支出就越是困难。心里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最堂皇的莫过于：“你们太偏向着妹妹了，给她的都是大钱，给我的最大的才是十块。”这样一来二去的，我便再也不动那个盒子了。
　　 有一日小伙伴在一起玩，我拿出盒子炫耀自己的零花钱。因为做盒子的木材比较厚，不方便用锯子，只能先用笔画上痕迹，再用小刀一点点抠出开口，所以上面的豁口也相应地比较宽，很容易看见里面的钱。我猜想那时候小伙伴们是因为嫉妒，所以异口同声说看不见。
　　 我生气了。小虚荣心非但没得到满足，而且还牵连自尊心也跟着受挫。那还了得！我找了根稍软的细铁丝，把前头儿弯成一个小钩子，捅进盒子里就往外钩，伴着里面传来的细碎响声，我把钱拽到临近豁口的位置，眼神儿得意洋洋地瞅着那班灰头土脸的家伙：“哼，本小姐是乱说话的吗？开玩笑！”
　　 这事儿过了之后，我就把它忘了。你知道的，记忆就是这样子，你如果让它一直沉着，它就不会复苏，可万一你想打捞它，它也许能蔓延整个湖面也未可知。
　　 那是一次年级测验，鬼使神差的让妞儿拿了个全年组第一名。我这人啊，虽然心里有那么点儿沾沾自喜，但是一向自诩是视名利如粪土、视金钱如粪土。自习课上，就在我头顶着一泡泡粪土美吧滋儿的时候，我前座那个家伙忽然转过来悄声问我：“哎我说，得了第一名还不请客啊？”我白他一眼，回敬道：“请什么客？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切，小气！人家XX那次考得好都请客了呢！”说完就留给我个不屑的背影转过去了。哎呀，这小子，这不是存心挑衅我，让我难堪嘛！士可杀不可辱！
　　 放学回家，吃饭完、写完作业，我连电视剧都没心思看了，摩拳擦掌的啊，就想着怎么开口问我妈要钱。终于逮着个机会，妈让我把擦脚的毛巾递给她，我趁着机会，扭捏地说：“妈，我这次考得挺好的……他们说让我请客……”因为自己也觉得不是啥正经的事儿，所以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变成个大红脸。但是妈还是听见了，她笑了：“这有什么好请客的啊？算了吧，以后考得好再说吧。要保持才行啊！”
　　 要钱的阴谋没能得逞，又考虑到第二天上学要面临丢面子的尴尬。这怎么办啊？要是我自己有钱不就好了嘛，那就不用跟妈要了。咦？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我可不是有钱嘛！怎么能把这茬儿给忘了。一瞬间，那天用软铁丝钩钱的事儿划过脑海……我有了！
　　 心虚，也忘了是哪一天了。终于挨到一个爸妈都不在家的当儿，我钻进里屋，战战兢兢地从我放衣服的箱子里抱出存钱盒。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铁丝，抖抖索索地伸进盒子里，听着窸窸窣窣地人民币交响曲，实在是紧张。力道轻了吧，钩不出来，力道重了吧，怕把钱钩破了。我急的一头汗，脸上热烘烘的，心跳也比平时快了一百二十倍——“嗵、嗵、嗵”，心跳声此时和脚步声已然是难以辨别。我紧闭着嘴，还好当时没有开门声，不然我一定会受惊张嘴，一张嘴那心必定“啪嗒”掉地上摔碎了，要么就一咬牙给生切两半。终于，一张十块钱的纸币惊险地挂在了钩子顶端，我伸出另一只手把它小心翼翼地拎了出来……
　　 后来隔三差五地还干过三两回，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面几次下手相对来说容易了很多。偷来的钱都花在了那些小零碎上，跟同学们一起有福同享。
　　 到了年底，爸妈并没有照原计划让我们打开存钱盒做评比，这让我暗自安心不少。可谁知出了正月，有天晚上爸就正式宣布：开盒！我当时的心啊，那可是吹口气儿就能飞起来啊——虚的呀，飘渺着呢！
　　 我和妹妹并排站在爸对面，看着我爸手里的螺丝刀一颗一颗拧巴着螺丝，每钻一个劲儿都像扭了一下我的心。我忐忑不安的想：要是打开了，我怎么办啊？少是肯定比妹妹的少了，但是太少了就奇怪了。
　　 我在开盖儿的折磨中，眼巴巴望着那盖儿终于被打开了，忙抢过来看自己的盒子。爸说：“哎呀，老大的好像挺少哈……”没等我爸说完，我抢过话头就辩解：“我这里当然少了！你们就是偏向，看看妹妹那盒子里有多少张一百的？再看看我这里有几张？就是偏向……”
　　 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哭了起来。这哭啊，一是确实觉得委屈，二是着实害怕事情败露。
　　 我爸妈愣了一下，随即一起笑了。爸说：“好了好了，你说的也是这么回事儿，我也就故意那么一说的……”
　　 再后来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全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这一场偷钱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以后我跟谁都没提起过，而且这档子事儿再也没干过。有一次和兄弟姐妹聊天儿，不知哪个说起小时候曾偷偷拿过家里的钱出去买玩具，自嘲那个时候真傻。后来看书，不知哪个名作家写了一篇小文字，说的就是他自己小时候偷钱的事儿。我微笑不语，原来，做贼的还不止我一个。不管是名家还是我们自己，我们最后的结论是：那个心情，有一回就够了。
　　 故事给小梁姐讲完了，至于她能不能理解，这倒是其次。小梁姐不置可否的笑了。我跟她说：“能够主动认错的孩子，都还是个好孩子。”
　　 我在想，我宁愿做一个做错了事情之后主动认错的孩子，也不做一个明知故犯、投机倒把的大人。若是让灵魂受了委屈，一辈子都不能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