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场雪有具体的时间与生命
　　 当它们消失，想要回到当时的天空
　　 需要走一段漫漫长路，长江的长
　　 它们与石头、小草、蓝天
　　 融为一体，与另一片天空的雪
　　 相互碰撞、纠缠，歃血为盟
　　 它们无数次弯腰，蜿蜒
　　 只为一群生命，能听到一种声音
　　 它们乐意被取走一些本质的东西
　　 然后带着高原的阳光
　　 或者沉浸的白云、羚羊的倒影
　　 一起往下，再往下。那儿的河更宽
　　 傍晚，它们抵达了一艘搁浅的船
　　 并奋力托了起来
　　
　　 二
　　
　　 一场雨来自忧郁的天空
　　 下到忧郁的河面，长江的江
　　 它们分头寻找生命
　　 灌溉粮食、果园、以及人类的理想
　　 越来越急切的行走与渗透
　　 像个漩涡，把时间吞噬
　　 它们过三峡，踏着沉没的古船
　　 回到远古，重新清理战争与文明
　　 给古诗留下绝句，给古人留下绝唱
　　 一个浪把时光的锯齿抹平
　　 一个浪吞没另一个浪，它们
　　 相互缅怀，交替前行
　　 多少年，总有那么些人
　　 在两岸，突然渺小下去
　　
　　 三
　　
　　 越来越阔了，长江
　　 它们感到巨大的压力来自大海
　　 内心的包容。它们忍受巨轮的吃水
　　 绕过张家港最后一道弯
　　 体内的鱼纷纷上岸，和它们哺育的人类
　　 那儿就被尊称为鱼米之乡
　　 潮水退去，它们缓慢地进入大海
　　 缓慢进行一场革命，一次质的改变
　　 它们就要雾化，回到天空
　　 回到唐古拉山，一次真实和虚无的旅程
　　 让人们各取所需地生活
　　 它们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
　　 以一片最纯净的雪花，或一滴水
　　 完成彼此的交换
　　
　　
　　 呓语
　　
　　 身后的大雪将什么覆盖？更远的地方
　　 脚印已经打起了鼾声
　　 泥土浑黄的闪光
　　 若隐若现
　　
　　 从苍茫的藤蔓上寻觅
　　 看见：岁月深深的留言
　　
　　 穿过一片落叶，再一片落叶，仿佛
　　 从日历上撕下的心情——
　　 试图忘却，却记得更牢，就像
　　 被时间勒开的
　　 井口
　　 在泉水由远及近的回忆中
　　 忘记了一个名字，又记起了一个名字
　　
　　 渐渐展开的花瓣
　　 是一粒种子在春天的田野上奔跑
　　 那么是谁提供了如此广阔的空间和舞台？那些
　　 最懂得生活的人
　　 那些从梦幻中站立起来的人
　　 细密的掌纹里，流动着
　　 一条呼喊的河流
　　 而踮起脚尖，企图从天空掰下一角的
　　 人，却在经常被忽略的梦境中
　　 倾吐
　　 没有人能听得懂的，呓语
　　
　　 夜别
　　
　　 夜以一袭薄薄的蝉翼裹紧我，大海的辽阔
　　 此刻已化成一滴淡淡的墨
　　 漫漶着
　　 彻骨的寒意
　　
　　 从夜的裂缝处溢出的寒
　　 我知道它不是一块
　　 铁
　　 而是一块失手打碎的玉
　　 月光的灯盏
　　 柔和得让人心疼，跟玉一样碎，跟玉一样
　　 词不达意
　　
　　 走出很远，才发现
　　 这是一片生命的投影，覆盖我
　　 我不知道应该与谁告别
　　 ——与夜？与这片阴影？与
　　 被我剔净了尘土的时光？
　　 而关键是
　　 我怕那张加了密码的箴言在风雨中淋湿
　　 我怕这颗干燥的心
　　 突然在一个久违的动词中
　　 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