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高中毕业上天一榔头把我打回老家土地。正是九十年代初期，随着大批打工妹涌入城市，我也背上行囊去城里淘金。记得在一家小酒馆做洗盘工，老板娘苛刻的眼睛像一把探测仪每一天都在我身上巡逻。小酒馆面积不大，但因为是做的农家菜，很有特色尽管地处郊区，食客不断。一天几乎就没有消停过，打烊的时间基本都是在凌晨。我笨嘴拙舌不善言辞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讪，老板娘骂我死心眼。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和自我保护使我每晚都插死了门栓睡觉。在小酒馆旁边搭建的偏厦子里，夏季的漫长与炎热令我无法适应。唯一能够安静下来的就是老板借给我的几本杂志。读者文摘今古传奇等文学书刊。
　　 但是老板娘是不许我点灯浪费电的，如果哪一天我熄灯晚了，她会在门外吼一嗓子“给我闭灯！点灯作甚！”这个城市傍着大海气候宜人，夜风袭来，带着丝丝的海的气息。窗口上那轮月亮发出淡淡的光芒，却不是故乡的那一轮。老板娘从不许我们吃新炒的菜，只吃那些贵客留下的残羹剩饭。自己是乡下人从人格上遭受着低人一等的待遇，也心疼过，想过离开。可是，在偌大的城市，没有什么手艺的我。只有干此营生。这些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难以忍受的是，端着盘子为客人们送菜，倒酒。那些猥亵的目光，像一个毒针扎在心里。就有那么一次，一个男人醉酒后，将他长着粗长汗毛的大手伸向我的胸前时，我愤怒地将一只空碗砸向了他的脸。结果可想而知，我被炒了鱿鱼。
　　 从家里带的钱早就花光了，离开小酒馆时，老板娘没有给我一分工钱，彳亍在城市繁华而冰冷的街头，我蹲下身抱着稀薄的行李包儿，呜呜的哭了起来。我想回家，想爹娘，想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妈做的烙饼。想一个人手握着一支笔坐在山峦，仰望着天上洁白的云彩，写诗。但是，临走时对爹娘豪情万丈，不混出名堂来绝不回家。在耳边回荡，恨自己不该口出狂言。街头传来外来妹的那首歌，“我不想说我很亲切，我不想说我很纯洁，可是我不能忘记你的笑脸，想想长长的路，----我不能没有你的世界。”泪水滚落在城市的柏油路上。没有谁会注意一个外来妹的结局。囊中羞涩的我，这时候饥肠辘辘，来到客运站。望着回家乡的列车一辆辆的从眼皮底下开走，我犹豫不决。我不能这么回去！在客运站很多游动的小商贩儿在叫卖着茶蛋水果，因为是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切都是充满生机的。在一处书摊，我停下了脚步，看书摊的是位面容慈祥的大妈，我咬着嘴唇不知该怎么向她开口，徘徊了很久，大妈似乎看出端倪“姑娘，你是不是从乡下来的？”我低低地说“是的，大妈。”手在摆弄着粗布格子衫的衣襟，这时候要是有地缝我肯定钻进去，就像做了贼，无地自容。大妈和蔼的说“就看出你是乡下来的，我的闺女也在农村找的婆家，所以看到你就亲切，你有啥难处向大妈说说”
　　 这母亲一样的语言，让我温暖并感动着，我一股脑将自己来城里打工，在小酒馆做了一个多月之后因为用碗砸了一个顾客，被老板娘辞退说了。大妈叹了口气，“农村娃在城里混不容易，这样吧，我大儿子是个教师，媳妇在文化局上班，他们想请一个小保姆给带孩子，外加一日三餐。月工资五百，你看行不行？”我当时就点头了，小保姆对我来说虽然是个陌生的行当，至少比沦落街头强得多，如果今晚工作没有落实我唯有露宿街头，随即在大妈的引领下，去了她大儿子在城中心地段的家。因为是双休日，大妈的儿子在家，很热情的接待了我，把我安排在靠他书房的一间小屋，只有十平米，除了一张床，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空间很小，不过这也很好了，不用睡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大妈走后，这个戴着近视镜文质彬彬的男人，进屋微笑地挨近我坐下“妹子，来我家做你就别客气，冰箱里有吃的，你饿了就自己拿着吃，你嫂子，刀子嘴豆腐心，你只要顺着她啥事都好说，以后，你学精明一点，好好地，哥不会亏待你。”
　　 这位叫五马的男人，斯文的眼镜片后是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他的话里无疑是带着某种暗示与暧昧。我还是很客气的说“谢谢大哥，初来乍到请您多多关照。”五马有意无意的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妹子，我当你是亲妹子，你别想歪了，好好做，你先休息吧，四点钟去菜市场买菜，准备晚饭，你嫂子回娘家该回来了。”没多时，就响起了敲门声，很显然是女主人，抱着孩子一脸疲惫的进来了，是个胖乎乎的女人，嘴角上饶，一双丹凤眼。这是她五官最和谐的地方。那双眼睛绝对会说话。她在看到我的一霎那，露出了一丝惑疑与醋意，但很快因为五马大哥的解释，她恢复了常态。而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始终没有放下。我叫了声“嫂子，给您添麻烦了。”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娃子，这样一个举动，女人有了一点如释重负的愉悦，果然，她问起了我的情况末了说“家里的环境就是这样，买什么菜一日三餐怎么搭配，我会告诉你，工钱暂定在五百，你有意见吗？”“不不不，嫂子，我没意见，要是我做的不好，请嫂子多多批评。”“嗯嗯，小嘴挺甜的，”转头对五马大哥说“你妈就这件事做的不错，行了，张小曼，你去歇会吧，今晚这顿饭还是我来做吧。”“那可不行，嫂子。我来吧。我这就去市场买菜！”云嫂子就给我开了菜单，我匆匆下楼去了她家附近的一处露天菜市场。
　　 在五马大哥家做小保姆，他知道我喜欢文学。将书房的很多书籍介绍给我读。并极力要我把稿子向各家报社投。当时，我没有底气，觉得自己的文字没有力度，只作为消遣还可以，上不得大席面。五马大哥什么也没说，在他家的第二个月，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做完家务，哄着小宝宝豆豆在摇篮里玩。小豆豆这个小男孩已经咿呀学语了，很是可爱。我渐渐离不开他了。由于帮五马一家减轻了不少生活上的负担，五马和云嫂子第一个月就给我开了六百元钱，将人生的第一次辛苦赚来的钱寄到家里，我幸福的哭了。我可以为爹娘为那个家承担一些重负了。
　　 那个下午，五马大哥提前回来的，又带来了一个男人，约莫三十多岁，说真的这个男人皮肤白皙，嘴唇红润整个一女人相，头发茂密，眼睛很大。当五马将他介绍给我时，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是一家大型刊物的编辑。我没有握手，不是我怎么清高，长这么大从没接受过如此礼节，有些不适应。这个叫思琪的男人很大度地说“小丫头不好意思呢，没关系，我听五马说你有一定的写作水平，今天特来看看你。如果可能希望多给我们刊物投投稿。”
　　 我没有想过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也不曾奢求这个繁华的都市会给自己留下灿烂的背影。我只是一棵橡树，在某一个经年，轻轻移植在城市的边缘。就像我此刻的呼吸，除了是城市里那油烟味就是怎么也剥离不掉的冷。城市没有拒绝我，但是，我的生存能力足以说明，在富贵者面前在灯红酒绿的快节奏生活时代，我只能卑躬屈膝。只是，我不肯廉价自己的做人的尊严。
　　 我从没想过一个小保姆的文章会登上大雅之堂，但是思琪说“放心，张小曼你会出息的，请不要轻视自己。我也是从农村来的。”那个黄昏，是我自进城一来最开心的一天。我和思琪五马在一起谈文学谈人生，我下厨炒了几样菜，云嫂子给豆豆去老家接种疫苗了，明天才能回来。我第一次喝了酒，是雪花啤酒。酒逢知己的感觉，是我话也多了，脸上飞起了红霞，因为酒精的作用我浑身臊热，思琪提出要我们去歌厅唱歌，他买单。五马同意了，借着酒劲我也没拒绝。
　　 第一次进歌厅，我真想多长一双眼睛看看这一切。那些红男绿女们，在热情地向我们问候，那是在向钱低头。难怪有人说，向钱笑一笑便一夜朦胧。我们选了一间不大的屋子，有侍应生端来水果饮料。五马和思琪，开怀的唱，也邀请我唱，可我真的不会。就做他们忠实的听众。玩到午夜，才罢休。回去没有计程车了，是思琪掏腰包为我和五马各开了一个房间。然后他转身回去了，他家距离这个蓝天阁舞厅不远。望着思琦远去的背影，我有一种小小的失落。
　　 生命中注定了某一个人要和我成就一段故事，但思琪是编辑，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哪里敢奢望能与他并驾齐驱，而且，他已结过婚，两年前因妻子出国在异国他乡有了情人，两个人分道扬镳。我不想并不证明思琪不想。当我的一篇《那些年我走过的路》交在思琪手里不长时间，一天中午，五马回家取落在书房的备课书，带回来一本喷着墨香的杂志，“张小曼，看看吧，思琪没有食言，将你的作品在他的刊物头版发表了！”
　　 窗外，一片片梧桐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然后向着更远处飘去。一个喜欢文字的人，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了铅字，我捧着这本杂志哭出了声。看到思琪亲手为我设计的满树红叶，他的形象在心中陡然的高大起来。
　　 第二天在领到这笔二百元钱的稿酬后，我让五马大哥请思琪过来，我到菜市场买些好吃的，在五马家聚一聚。云嫂子也表示赞成。
　　 我们的故事就是在这一次聚会中拉开了序幕。
　　 一个人的一生谁也无法篡改与杜撰，就像此刻手敲键盘任那一段段往事在指尖流淌。不管我的路是曲折还是坦途这些苦涩的亦或是甜蜜的经历它构成了我生命的整个世界。这就是故事，我常常沉浸在如此碧水蓝天的情节中做一次短暂的停留，思想如一叶小舟闲云野鹤般轻轻摆渡。
　　 我曾经想象过这个红尘中，没有假设与太多的如果，也许我和思琪的爱情就不是无根的浮萍。在城市灯红酒绿的夜晚，我行走在梦一样的边缘，与思琪走在七月温柔的风里，他带着我在城市长长的街头穿梭，我是一条幸福的鱼。游不出思琪的那片海。从没有吃过烧烤的我，在思琪的带领下，坐在有着一棵或几棵芙蓉树的烧烤摊，吃着烧烤搅动着冰镇饮料，共同仰望着天上的繁星。很多个夜晚，我们没有暧昧不曾有任何肌肤之亲。淡然的相处更令我回味。
　　 思琪只要一有空，就骑着他的越野摩托车带我兜风，在夜阑人静的城市柏油路上，思琪让我抱紧他的腰，我犹豫了会，最后思琪是命令的口吻，“听见没，张小曼抱紧我的腰，这样才安全。”我不得不将手揽在他的腰际，风儿掀起我的长发，那件藕荷色的裙裾也随风摇曳，在那一瞬间我宛若一只飘忽的蝶，难道这就是作家诗人笔下描绘的爱情，在看惯了琼瑶言情小说的背后，乡妹子对美丽情感同样有着深深地憧憬与渴望，当思琪说“小曼，把头靠在我的背上，我要加速了。"在贴近他温热脊背闻着好闻的烟草味，我陶醉了，真的想一辈子就这么和他相偎相依。
　　 故事如果一直按照我的思路发展，也许曙光距离我不遥远，而持续几天的阴霾雨天，使我和思琪都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来自五马大哥给我的压力也令我喘不上起来，那天晚上，从不进我房间的五马大哥脸色阴郁的过来了，因为和云嫂子为豆豆是否去托儿所发生了争执后，云嫂子一气之下抱着豆豆回了城里的娘家。
　　 五马家的任何一间屋子可以锁住外来人，却锁不住自家人。这间小屋尽管夜里我插了门闩，可是有一天，云嫂子依旧叫门进来，一开始她只是在床上坐坐，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思琪，然后她说到了离思琪最好远一点，因为追求思琪的女孩子很多，他们个个都很优秀。后来云嫂子再来，目光在我的身上游离，我不解其意。那晚，我看了一会沈从文的小说，刚想躺下。云嫂子敲门，我不得不下地打开门，她随即关紧门，手里是一件十分精致的乳罩。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穿做工精细的乳罩，乡下的女孩子，都是穿的母亲手工改制的的确良乳罩，一点也不舒服。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从不知道传授我生理方面的知识。十八岁以前我的世界完全是一片盲童，我不清楚男人女人为什么要在一起，又因何要结婚。我对爱情的感知始终是懵懵懂懂。也就是说我尚未经历恋爱的滋味。我不明白母驴为什么要找骡子配对，只是羡慕邻家二姐姐牵着男朋友的手走在阳光明媚的乡间小路上。而十八岁的我面对云嫂子要我脱了衬衣，换上她给我买的梅丽莎乳罩时，我本能的拒绝是云嫂子有了反感。“你这个人真是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又不是男的你怕什么？！我是亲自为你选的，知道你们乡下人很少穿上档次的乳罩。还有你们那些劣质的乳罩会挤压乳房的正常发育的。”听了云嫂子的话，我不好意思再让她扫兴，背过脸去，我脱了每晚必穿着睡觉的花格子的确良小内衣。淡淡的光晕下，当我将一切袒露在云嫂子视线时，作为女人的一种惊喜与好奇，迅速蔓延开来，云嫂子先是嫉妒最后上前摸了我一把“哎妈呀，还是黄花闺女壮实啊！知道吗？小曼，我告诉你思琪就是喜欢你这乡下妹干净纯洁，就像一只鲜桃子，没被人啃过，一个会文字的男人，他满脑子都是浪漫的爱情，绝不会拒绝沿途一处处灿烂的风景。小曼，你是我家的保姆，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我的妹妹，我有责任对你数叨几句。不要和思琪走得太近，和男人交往受伤的往往是女人。”在那张试衣镜前，看着梅丽莎在自己身上的效果，显得更加高耸挺拔，云嫂子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小曼，你五马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提防他。”我没有说什么，云嫂子的话却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涟漪，难道社会充满了诱惑与陷阱吗？在五马家三个月了，五马对我所表现的仅仅是兄妹之间的关爱，没有超乎常规。云嫂子这样说，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是她是在给我与五马敲警钟，一心扑在工作与抚育豆豆的云嫂子似乎疏忽了对五马的关心。他们是分床住的。另一种可能五马在品行上真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