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痕(征文散文) ——与素馨同题
广袤的苍穹下,白云丽日。一个穿着粉色皮凉鞋,头戴红发卡的小女孩骑着一只白色的天鹅飞向蓝天,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引子
一、清晨
站定后,我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五分。对,就是这个时间。早晨的九点四十五分。这时,太阳已经把整个大地给照遍了。遂即,我将目光移向别处。确切地说,是一个屋顶,一座老屋的屋顶。我很诧异,我对自己手表的注视没有超过一秒,这个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平时从抬起手腕注视时针和分针的位置后,还要观摩一遍手表的形状、颜色、做工,以及皮带的质地。这样下来,我看一次手表的时间就会超过十秒。在这超过十秒的时间内,我还会想到琼,想到存在我手机上她在首尔自拍的照片,想到她在机场把这块精致的粉色小圆表递给我时的情景。不,她递给我的,只是一个盒子,用红色的丝带扎着的。那红色在阳光下显得很艳丽,陪衬着那一抹红的还有琼在阳光下灿烂的笑容。
可这次,我没有,我的目光停留在屋顶。瓦片跌落,破败不堪。瓦缝里生出湿漉漉的青苔,一丛簇拥着一丛,像极了留守在乡村的孩子,满脸的无奈。这时,阳光仿佛成了一个窥探者。是它,发现我眼眶中大滴大滴滚落的泪珠,顿时显得那么耀眼。我觉得我该换一个姿势或者方向,再来叙述。
我不应该哭,因为生活不喜欢懦弱的人。
因为地震,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短短几秒钟,我的故乡、我的亲人、我的老屋陷入困顿、迷茫和恐惧之中。倘若,再来一次地动山摇,那么,老屋就会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是灾难,唤醒了我的记忆,所以一路风尘。
阳光直射下来,轻风徐徐吹过,老屋的一切很清晰,就连墙角那些斑驳的印痕都那么清晰。我知道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逐渐地,我恢复了情绪,我觉得我应该勇敢的面对。面对这样的灾难,就如我每次面对生活中的不如意那样。沉着、冷静。就好比一棵树,不管是风雨交加还是电闪雷鸣,它都是那样从容,那样淡定。
因为,有些东西逃不掉。
破败的院落,现居的邻居养的几只鸡在墙角觅食,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想,它们不会知道前不久发生了什么,所以它们没有家园被毁的怅惘。
周遭一片寂静,我沉浸其中。是一个声音,来自一个小女孩,或者来自更加遥远的地方。
姑妈,你再看看我的皮凉鞋,还有红发卡,漂亮吗?
我将目光从屋顶移到小女孩的脸上,她一脸的疑问。我说漂亮。
在这个早晨,同样的问题,她问了至少三遍。得到答复后,她才欢喜地自顾自去玩了,去逗院落的那一群鸡。然后,我听见它们“咕咕”叫的声音,去拨弄菜园子里的豆角以及那开得像火一样红的花朵……
对,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梦想。漂亮的新衣裳,堆成山的零食,时尚的玩具……生活在都市。那天晚上临行前抱着我哭的那个女孩也一样,她也有她的梦想,当然不是粉色皮凉鞋,也不是红色发卡。我记得她告诉过我,是去追一只彩色的蝴蝶;是偷偷地站在鸡窝后看母鸡是怎样生蛋的;是疯跑在乡间小径上和一只乖巧的小狗比赛跑……她说过很多,可惜我大致就记住了这些,但我知道,她的这些梦想,都与乡村有关。
我时常想起一个女孩的小时候,她的梦想就是目睹着赶集回来的父亲自行车框子里多一双粉色的皮凉鞋,系带子的地方有蝴蝶结的那种。或者一个漂亮的红发卡,红的像杜鹃花那样。可是,在她起初怀着期待的心情翻了很多次父亲的自行车框后,她失望了。往后,每每父亲从集市回来,她便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连回答父亲的问话也是淡淡的,懒懒的。
广袤的苍穹下,白云丽日。一个穿着粉色皮凉鞋,头戴红发卡的小女孩骑着一只白色的天鹅飞向蓝天,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这个镜头,成了她的一个梦,梦醒后,有时是半夜,透过木格子窗户望向天际,黑色的幕布倾斜开来,一个人坐在角落,失落、怅然多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有时梦醒时,天已大亮,所有的梦境便被母亲的喊叫声淹没了,母亲起初喊的声音是轻柔的,第二声就变了味道,声音里包含了许多莫名的东西,通常她把时间掌握在母亲推门掀她的被子之前,那时候,母亲不会再喊第三声了,接下来就是她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推门而入的声音,等她屏住呼吸听动静时,母亲已经拿起放在炕头的笤帚疙瘩打在了她的屁股蛋子上……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
这个院落不大,但绝不窄屈。我的父亲母亲没搬走之前,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最边上的角落栽种着一颗白牡丹,春来时它先开了,它的旁边是一个菜园子,母亲会种上小葱、韭菜、香菜、小白菜什么的。时节一到,满园的绿色。有时,正当我玩得起劲时,会传来母亲站在厨房门口喊我小名的声音,一路小跑跑到母亲跟前,她会让我进园子割几根韭菜或者掐几根小葱……
恍惚间,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仿若眼前。
二、正午
太阳倾斜了,跟着倾斜的还有我的影子。我累了,我想坐下来,坐下来再叙述。
小女孩身上穿的那件卡其色外套,是早起时我从旅行箱里翻出来的。七月乡村的晨微微凉,她穿身上时,目光中显出异常的欣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害羞之余对我怀着感激。就如我年幼时长辈给我一块糖或者一块饼干时的心情一样。
但是,她看到皮凉鞋和红发卡的眼神,要比那件外套兴奋得多。就在那一刻,我想到了多年前那个女孩,她的眼神与她的如出一辙。
她跟着我去我的老屋,随行的还有一条狗,它很顺从地跟在我身边。前一晚和它初见,未有一丝陌生之感。从它来舔我的脚就可以看出,它对我这个陌生人没有任何防范心理。
说起它,我又想起祖母在世时养的那条狗——大黄。它是一条极通人性的狗,甚至能听懂祖母与家人谈话的内容,从而它自己判定第二天主人经过的路口,然后就在那里等。祖母说,数十年走来,家人已经把当成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后来,当它因为年老而死去时,家人无不伤感。
这就是宿命,生老病死,自然更迭,就像那些突如其来的灾难一样,也逃不掉。
再看眼前这个小女孩,她的眼里装满了天真、无邪、无惧、无畏。她的姥爷——我叔叔去世后,她的母亲——我的堂妹婚姻的失败,让她彻底成了一个留守儿童,与她的姥姥——我的婶娘依然守候在这个村庄。她的母亲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打工,她那酒鬼父亲时常因赌钱没时运而输得精光时,回来对她的母亲辱骂、讽刺以及拳打脚踢。终于,他们散了。
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比如,带来一些吃食和衣服,再留些许钱。
哦,不。我给她带了一双粉色的皮凉鞋,一个红色的发卡,来装扮一个梦,一个属于女孩的梦。是的,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有责任。她的姥爷——那个临死前瘦削的萎靡的教书匠,给了我父亲般的温暖。虽然我讨厌他,讨厌他思想守旧,讨厌他包办女儿的婚姻为了防老讨个混社会的痞子做上门女婿,讨厌他酗酒成瘾导致肝癌而离世,讨厌他……尽管我有太多的责备,但我不会忘却,他生前给予我的爱并不比他的女儿少。
母亲在生下妹妹后,一看又是个女孩,几日后决定和父亲连夜逃走。当有一天我醒来时身旁躺着的是婶娘,我意识到父亲和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妹妹早已离开了。因为他们还想有一个儿子。留在祖母身边的我自然而然地和叔叔婶娘一起生活。那时婶娘刚嫁过来,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视我为自己的孩子。照顾十分周到熨帖。母亲在第二年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一个弟弟,我还是和祖母一起生活。当我被父母接回家时,我发现我们母女之间横亘了太多的东西,陌生、疏离、客套……
贫穷的生活压得那个三个孩子的母亲透不过气来,实在不顺心时她就会打我,打完以后就后悔地哭,满脸的歉意。而我的心几近麻木。父亲的晚归,撒谎,母亲把屈辱统统施加在我的头上。父亲每晚归一次,她就会打我一次。我没有眼泪了,当她抡起棍子时我会凑上前去让她打,然后她边打边哭,有一次,泪水留在了我的脊背上,很冰凉。
有一次挨打后我竟然又做了几年来一直重复的那个梦:粉色的皮凉鞋,红色的发卡,骑着白色天鹅的小女孩……
父亲为难学校要交的费用时,我就会跑去找叔叔,就像那个小女孩那天把嘴巴凑在我耳边悄声说要我给她买一个“大大”泡泡糖一样。每次伸手,他都不会拒绝。那时他穿着中山装,右手伸进左胸口的口袋,掏出一把钱,挑一张面额合适的给我。他抛洒在半空中的那个动作,潇洒极了,至今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一个冬天,雪把树枝都给压弯了,上初中的我在镇上住校——学校旁边的民居。晚上冻得睡不着,我裹着棉衣在被子里哆嗦着。我想像大多同学那样买个电热毯,父亲说家里没那么多钱。叔叔来镇上看我的时候说带我去商店给我看了一样东西——红色电热毯。记得当时我在商店的柜台里看到那件物品时我的表情。我的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淌。当叔叔付给营业员二十九元时,我看到他没有一丝心疼的意味,表情与往常并无他样。
那天午后的阳光把堆积在马路两旁的雪照得白花花的,格外刺眼。红色的电热毯在一个初中女学生的怀里跳舞。我相信,那一刻,那个红色比她梦中的粉更加艳丽,更加动人。
阳光柔柔地照在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她在院落的墙角玩泥巴,如同多年前的她一样。不变的是在同一个地点,而剩下的都变了。
我不悲观,我只是喜欢怀旧。旧物件,过往的人和事。想着想着自己就融入其中了,我喜欢把旧事拿出来晾晒,回忆更能激起一个人坚强走下去的决心。我深信。
炊烟,是的,那飘扬在空中的样子,像极了母亲煮饭时从灶膛里飘出来的。香气四溢时,我的胃已经被那熟悉的味道俘虏。
这是一个跛脚的年轻女子,我叫她云嫂子。她得知我回乡的消息放弃了那日的地里劳作,她准备了简单的午餐。无非是从自己家菜园子里摘来的豆角炖了土豆,还有从自家园子的瓜秧上摘来的番瓜。都是清炒的农家饭菜,却吃的格外香。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是的,在父亲红着眼为了我的学费几百块钱的缺口而焦灼不安时。是他,我的邻居——跛脚女子的丈夫主动送来一千块钱。我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对话。
叔,在哩?
嗯,在哩。
听说娃上学差几百块,我前阵子把家里的大豆卖了,送来一千块,先用吧。
当即,父亲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个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小伙子傻了眼。旁边的我清楚地看到父亲眼睛里的泪花。自此之后,那些场景,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都记得。所以,当他的母亲因为心脏手术来到省城时,我全力以赴,大到找大夫问询,小到买香皂毛巾,住院期间和先生多次探望,直至平安踏上回乡的归途。
我把这个叫做真实的交情。现代社会,有的交情是刻意的,是具有目的性质的,是戴着面具去虚伪地逢迎的……
那餐饭吃的真香,餐桌上,我对云嫂子又说起那个梦:粉色的皮凉鞋,红色的发卡,骑着白色天鹅的小女孩消失在广袤的苍穹……
她说:粉色的皮凉鞋算什么,红色的发卡又算什么,现在,你还怕买不到吗?我听着她的话,没有言语,只是微微地笑着。
三、黄昏
我看见了一根棍子,很普通的一根木棍。它就立在那里。靠着墙,一动不动。
忽地,我打了个冷战。我心里滋生出一丝害怕,害怕母亲突然间会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落在我的大腿上、屁股上、背上……
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归家的牛铃响过我的耳际,农人的脚步和话语此起彼伏。
已然忘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母亲惩罚,也是这样的一根棍子,长短粗细相像,就连纹理和颜色也很相近。在母亲第三棍子落下去的时候,我的胳膊被人一拉,差点跌倒。
你傻啊,为什么不跑?
不跑,让她打死我算了。
你不跑,她只会越打越气,越气越打。
不跑,她爱打让她打个够。
你呀,死犟死犟的。
他叫星子,那是第三次他从母亲的棍子下拉我了吧?好像是第三次,或者第四次。或者更多,我记不清了。
只是每次,母亲打我的时候,他总会准时出现。为此,现如今,我内心深处对他还存在感激。
乡村孩子的童年丰富多彩,狼毒花开遍山野时,我们会拔来一大堆。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编成裙子,系在腰里。麦田拉入打麦场时,他会折下麦秸编成草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阳光下,肆意地奔跑,去山林采野果。把抓来的七星瓢虫放在透明的空瓶子里,看它独自在里面舞蹈。我知道它会死的,因为它的家在原野,在花草间,在露珠里。
而后,我又央求他:放了吧,看它多孤独。听得我的话,他又使劲拧开瓶盖,看着七星瓢虫远远地飞走,我才安心。
之后我又一遍一遍地给他讲那个梦,他听着,不言语。我想他一个男孩子不会懂得女孩的心思吧。母亲让我和他断绝来往的那年,我刚读高中。因为母亲说他辍学了,她还说不读书的男孩子是没有多大出息的。母亲的话我信,就算不信也得信。
你对文字的苛刻和挑剔,我已经领教。对于我来说,这是极好的。
鸟择良木而栖,所以,你懂的。
腾出时间来写这篇文的时候,正逢感冒来袭,思绪乱乱的,往后,更没心修改了。
以后,我会加油。昨晚那么晚给我编辑,真是太辛苦了。
感念……
我目前在构思存在,如果再有灵感的话,我会写一篇小说。
这篇文,到最后发出来,我还是不满意的,无奈昨日我开始休假,不想烦心,然后随便扔后台了。
诚如编辑所言,还有修改的地方。
早安,馨。
其实可以写成有些玄幻色彩的,比如那个小女孩是幻想的自己啥的。
哈……
另外,从小女孩出发写出我为什么要对她好,我在表明立场,人要懂得感恩,念着往昔的情,走余下的路。骑着白天鹅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女孩代表长大后走得远的自己,我试图用思绪游离的方式来引读者进入作品。
如此,而已。
问姐姐好,祝写作快乐。
这一篇文章,是一种诗意化了的散文,也可以说是散文诗。
文字卷首类似童话,深深凸显出文章主题——每一个小女孩的童年,都有着万花筒一样色彩斑斓的幻想,即便所处的时代背景不同。
文章穿插有序,身边的小侄女,眼前的老屋,幻化成童年的歌谣,重男轻女的父亲,忍辱负重的母亲,胜似母亲的婶娘,质朴善良的小伙子,发小至情的伙伴,一幕幕如电影镜头闪过。
文章情感深沉,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不因父亲的无奈,母亲的委屈而遗忘亲情。不因时光的流逝而淡去曾经的恩情,不因物质的富有而遗忘曾经的艰辛。
文章字词凝练,长短句的运用,蒙太奇的手法,在朦胧中使散文注入了小说的韵味。
曾经的苦难,我们记在心中,才更加珍惜今天;曾经的亲情、友情、人情、爱情,不会随风花雨,相反,随着时间的积淀,越来越厚重的凝聚在心底,由此心存感恩,善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小娴,在你清新纯洁质朴善良中,想不到还隐藏了这么多辛酸而充满回味的故事。
勿忘曾经,珍惜眼前,快乐每一天!
那个脚穿系着蝴蝶结的红凉鞋、带着红发卡、身着花裙子、骑着白天鹅,满脸稚气的小女孩,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
有空常交流。
needing1981辛苦了!酒家有了你的加入,实在是非常荣幸,平时在群里我不太聊天,借小娴文章平台,真诚的欢迎你!!
许是其中的很多故事注入了真情实感,许是我情感越来越脆弱,读这样优秀的文章,我心底涌出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作为散文写到这个份上,我敬佩有加。
一并问候朋友们!!
才华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