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那是鞭策旧时书生，只有熬得十年寒窗苦，日后才能衣食无忧。现如今，虽说读书已不是唯一的出路，但是很显然，我们可以没有文凭，但是不能不读书，因为读书仍旧是提升个人修养的唯一途径，是灵魂进步的唯一阶梯。
　　 儿时，我对父亲房间里那个上了锁的酱红色的木制大柜子非常感兴趣，因为父亲从来没有当过我们的面打开过，于是让我浮想联翩，难道我夏家祖上是大户人家，那柜子里都是金银财宝？又或者是父亲瞒着我们藏了一柜子好吃的东西？
　　 终于，有一年的梅雨季节，那是个假日，父亲在向我们千叮万嘱后，打开了那个柜子，我和姐姐探着头，好似观看一个尘封了千年的宝藏被开启。门一打开，我就闻到了一股潮湿霉变的味道，仔细一看，原来全是书，上上下下好几层，摆放得整整齐齐。
　　 切。我和姐姐异口同声地不屑地叹。就是一堆旧书呀，为什么要锁上？我问父亲。
　　 不锁的话，指定要被你们糟蹋了。父亲拿起一本，快速地翻过，然后他像抚摸我们的头那样温柔那样怜爱地抚摸那些书。然后在院子里用凳子架上簸箕和厚纸板，把那些书全搬了出来，美美地淋了个日光浴。
　　 父亲搬了个板凳守护在他的书旁边，一边看书一边防止被我们拿走，也防止那些飞上飞下的鸡跑上去。我和姐姐吃醋地说，爸爸，你对你的书比对我们好。
　　 那时候乡里的小学连教室都没有资金补漏，更别说有图书馆。小街上也没有个正规的书店。我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书，也是第一次零距离接触那些让我叹为观止让父亲宝贝的书，穿梭在那些书中，仿若置身旧时宫廷书院。阳光照在那些已经泛黄的书本上，那些气味跟着光线一起升腾，让我们家的院子，一整天都弥漫着那种说不清的霉湿味。
　　 父亲却说，哪里难闻了，明明是一股好闻的、经过时光发酵的纸墨书香。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里面有好些史书《曾国藩家训全集》、《张居正转》、《史记》、《儒林外史》，还有《毛主席语录》和《速写》《书法》的教程。还有一些线装的杂书，全是繁体字，看也看不懂。
　　 父亲是个爱惜东西的人，除了那些书，他上高中时候用的钢笔和笔记本也都珍藏在木柜里，我还偷偷地在那个笔记本后面的空白页上看到了他曾经起草给母亲的情诗。
　　 父亲说得对，我们不懂得珍惜那些书，后来我和姐姐硬是缠着拿过几本书看，不是带出去弄丢了就是被我们撕了叠了纸飞机。还有父亲那只珍藏了许多年的钢笔，也被姐姐在学校弄丢了。为此，父亲至今还很后悔。
　　 我是个看书速度很快的人，虽不说是一目十行，但走马观花的态度，并没有让我从那些书里学到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好在父亲的大部分书都安在。我想，等我过了不惑之年，能够静定下来潜入那些此时认为有些乏味的书，再告诉我的父亲：爸爸，把你的书借给我看，我会像你那样爱它。
　　 那年，我在南方一家工厂打工，工作很辛苦，晚上下班回到宿舍，洗漱、洗完衣服后上床都已经是午夜时分，宿舍里的灯都已经关了。因为年轻精力充沛，抑或是我的求知欲很强，每天晚上我都拿出自备的小夜灯，安静地趴在上铺看书，或是写字。
　　 一天假也不休，每个晚上加班到10点，月薪大概在800元左右。那时候家里的经济负担有些重，我每个月会寄回600元给母亲，并骗她我的月薪是1000元，余下的400元够用一个月。150元是一个月的伙食费和生活费，余下50元，用来租书。租书的地方是在市中心，我们的工厂在郊区，每月借书还书所用的往返车费，占去了我不少资金。
　　 我在心里无数次祈祷，工厂附近要是有一个可以租旧书的书店就好了。
　　 阙大爷闯入我的生活后，我不止一次猜测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是他派阙大爷送书来给我看的。
　　 那天晚上，我下班回来，一走到宿舍门口，就看到了阙大爷的人力三轮车停在宿舍门口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三轮车里，码着好些旧书，五花八门，文学类、医学类、生活类都有，还有好多过期的杂志，以及那些印有手绘古装美女的言情小说。
　　 一打听，书因为厚薄不一而价格不等，最低1元，最高5元。那天晚上我买了6本书，印象最深的是《林徽因文集》和《平凡的世界》。阙大爷每天晚上都会在宿舍门口等候我们下班，我每天晚上都会在他的书摊上逗留很长时间，翻翻他有没有收到新书。
　　 这样一来，我的50元更不够用了。我只能从伙食费里省，原本早晨5毛钱一个粽子或者一个油饼的早餐，被我省下。我会在晚间的地摊上花2块钱买10个稍微有些磕碰而低价处理的苹果，作为10天的早餐。然后再把中午1块2的有点肉的菜，换成6毛全素的。
　　 现在想来有些心酸，可那时候也不知怎的，毅力就是那样坚强，一天不吃荤也感觉无所谓。
　　 和阙大爷一天天地熟悉起来，我知道他是广西人，白天收破烂，碰到有人卖旧书，他就整理整理，晚上拉出来再卖。
　　 我的书越来越多，我用一个大箱子将它们装起来放在床尾，睡觉虽然得曲着腿，但我仍旧不断地买书，并认为那是我的宝贵财产。
　　 有一天我意识到，如果这样一直买下去，我要是回老家这些书怎么带回去，它们的命运终究是要被卖掉。于是我每天缠着阙大爷，要他对我格外开恩，让我租书。阙大爷是个好人，他答应了我，于是我留下一些特别喜欢的书，将那些已经买下的书，又卖给了阙大爷，开始了租书的日子。
　　 有了源源不断的书源，我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导致后来终于体力不支而病倒。记得很清楚，老乡给我请了3天假，第一天我去医院吊了水，剩下的两天我躺在宿舍的床上还是看书，气得她说再也不管我。
　　 在那个地方工作了一年半，回来前，我留了10本最爱的书，剩下的全部还给了阙大爷。阙大爷对我说，以后他一定不会碰到像我那么爱读书又快读书的人。
　　 是呀，有几个打工者谁像我那么痴那么傻呢？
　　 阙大爷的10本书后来我又带去了苏州，在苏州好几年，也买了不少书，离开苏州时实在舍不得丢，于是连同阙大爷的10本书，花了100块快递费寄回了家。
　　 现在每天晚上下班后，哄睡小儿，洗漱完毕，我还是习惯掌一盏暖意融融的灯，头斜倚在床安安静静地看书。窗外的秋风偶尔会调皮地掀起窗帘，输送过来一股凉意，听着爱人和孩子那均匀的吐息声，以及翻书时那富有质感的声音，我的内心被一股暖和一丛软包围着，我多么感谢生活，能够赋予我一段那般美妙而隽永的与书为伴的时光。
　　 昨夜，我将10年前在阙大爷那儿买的旧书找了出来，它们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没有和我一样，被时光在脸上雕琢出痕迹，甚至散发出另外一种经历光阴后的深沉底蕴。
　　 倚着床头，一本本地翻那些书，除了有一些浮尘的味道弥散外，还有一种味道跟随着暖黄的光晕一下子扑到我的面庞上，点燃了我眼里不妖不香的旖旎风情，那种味道在浮世烟火里寻不到，在一枝一叶间闻不到，它是父亲当年说的那股子好闻的、经过时光发酵的纸墨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