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雪，因为读到她的小说。那年，她18岁。
　　 雪写了一部长篇爱情小说《红颜》，发在一家省级作协刊物上，当我在新华书店看到这本特别推荐小说，我翻了几张，就喜欢上了作者的文字和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爱书的我，自然就用20元的战士津贴费省下来的钱，买了下来装进黄色的军用书包。
　　 晚上，我站三点至四点的哨，回到营房习惯地打亮手电筒，躲藏在被窝里忍不住偷偷阅读起来。每天下半夜从哨所下来就读，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读完了她的小说，那时天渐亮，我含着泪眼,冲动地给雪写了第一封信。
　　 连队的信，我是最多的，当兵的人都要知道，新兵信多，老兵病多。新兵刚到部队，思恋亲人，写信是寄托思乡之情。老兵“病多”，其实是心病，入党、提干、走留，还有就是一对有情人不在一起，男人也有相思。我们连队有一个老兵，也就是我的班长，他的女朋友是他中学同学，他们几乎每天一封书信。我的来信，大都是从报刊和杂志社发来的退稿信。转业回来，我有一个木箱子装的全是退稿和信件。这里面，就有雪的信。
　　 一天，通信员走到我的面前，递给我三封信。一封是退稿，一封录用单，还有一封就是雪的回信。
　　 雪的字清秀。
　　 原来那是雪参军过后写来的信。雪说你什么时间回来，一定要让我见你一面，让你看我穿上了军装的样子。她还说自己长得好丑，最好不见。我过去也一直认为，漂亮的女孩子，念不进书，因为到了中学就有男同学追。有才的女孩子，长得肯定丑，因为有时间好自己打发，漂亮的女孩，总是把时间献给了花前月下。
　　 我回信第一次玩笑说，我给不了你花前月下，可以和你慢慢变老。
　　 其实，当兵的时候，我从没有想到要成家。谈恋爱，部队有明确规定，战士也不准在驻地找女朋友。何况，那时我是一心用在了读书上，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每天，业余时间全是与书为伴，当兵就是因为在老家偏僻的小村没有书读，所以离开了黄陂湖，到了部队。
　　 雪这次迟迟没有回复，开始几天当通信员转身离去，我只是呆呆地盯着他的背影。后来，在夜色静悄悄的哨所，当一轮月亮挂在思恋的秋，我的心无名地愁闷起来，直到在一个雨天的傍晚，我想到夜色的一角准备随天一同歌唱和演出，竟然看到我的老班长，在那里泪流满面。
　　 雨越下越大。
　　 江淮的雨，集中到了大别山脉和巢湖地区，江水和湖水猛长，黄陂湖的水位一天一个警戒，父亲的家书也一直没有到来。《解放军报》刊载了南京军区紧急支援，调动了航空直升机，参加了白湖劳改队上万犯人大迁移。
　　 雪，你是参加了抗洪部队？雪，你是生病了？雪，你还是生气了？雪，你到底怎么了？我胡乱猜疑雪迟迟不会信的原因。
　　 雪的第二封信来得比较迟，那是她到解放军艺术学院报到的时候。
　　 雪在抗洪抢险救灾中，荣立了二等功，破格提干，她穿上马裤尼军服，肩上配带闪亮的少尉军衔，在照片上面对我微笑着。雪信中说：“我丑吧！”
　　 雪有一米七的身高，身材苗条，眼睛大而明亮，还有一弯迷人的眉毛，她的微笑让我内心一阵颤栗。
　　 雪的文章，像雪片一样，在军内外各大报纸和杂志上刊登。雪的书信，寄来了香山的枫叶，还有海南“天涯海角，海枯石烂”的海螺。
　　 “我好想有机会去看看中原的黄河。”雪说。
　　 雪第一次来部队，那是我从北京回来后的第二年。
　　 到北京解放军艺术学院去进修，那是部队为我争取来的一个指标。我因为在宣传报道和文学创作上有了一些收获，加上在驻地担任朝鲜共和国授予特级英雄“杨根思连队”校外少先队辅导员，一次在回来的路上，意外地从无情的大火中抢出一名受伤的儿童，我也穿上了马裤尼军装，军服上也配戴上少尉肩章。
　　 火车驶进北京南站，雪站在卧铺车厢外，雪就是个标准的军人，雪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哥，你好！”雪伸出雪白的手。
　　 “雪，你好！”我被雪的美惊呆了，握了她的小手，可能用力过大，雪脸红了，她笑着说：“哥，你握痛我了。”
　　 雪笑，不经意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雪，你的眼睛怎么了？雪说：“毕业排练节目，还没有来得及……”她羞涩地说着，脸颊红扉，流露出一对酒窝。
　　 我不解，接着说：“让我看看，你的睫毛怎么了？是不是整天熬夜熬的了，可别把眼睛熬坏了。”
　　 “没事！”她转过身，笑弯了腰。她再转身来，眼睛一下正常了，我呆若木鸡地盯着。雪说：“没见过吧！”她雪白的手心，有一对睫毛。
　　 雪说，演出用的假睫毛。
　　 在北京，我不只一次闹出笑话。雪说，你真的没有女朋友。
　　 她毕业演出过后，我和她的解艺同学，一起参观了八达岭长城，还有十三陵水库。后来，雪带我到天安门、故宫、天坛玩了几天。
　　 雪和我从王府井新华书店出来，她送了一本莫言的《红高粱》给我，我不好意思起来，说：“我怕你不好从北京带很多书，也没有送你一本。”雪说，我的肩头军衔，是你家乡人民送的。我在迷茫的时候，你让我参军到部队，人生如果没有遇到你，我可能现在结婚成家了，跟别的姑娘一样。“说不定，当孩子的母亲了。”雪说着，她迷人的眼睛含着泪花。
　　 “记着，无论你以后路将如何艰难曲折，自己选择了文学这条路，你都要勇敢地面对。”我和雪坐在咖啡厅，我喝了一口咖啡说。
　　 雪说：“你不是说过：没有花前月下，可以一起变老吗？”
　　 “你当时说你很丑。”我一时对不上话，心乱结巴地说。
　　 “再漂亮的女人，脸上都有岁月变得苍老的时候，女人要的是安全感和幸福感。”雪依偎在我的怀里说。
　　 “在这里没有遇上知已吗？”我口是心非地问，话一出口心就痛了起来。
　　 雪一滴眼泪流了出来，她不说话。
　　 我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雪过了一会说，这里人才济济，也充满着诱惑，你可要小心自己的心。倏地，她一把抱起我的脸颊，热烈地亲吻了起来。
　　 我们的初吻奉献给了彼此，雪后来说一生不后悔。
　　 十五年后，再次见到雪的时候，那是个冬天，雪下得很大。雪走在雪夜里，我不知道，我的当初的热吻能否把雪唤醒。
　　 从北京回来，我和雪一天一封信。后来，我们都要写一部长篇爱情小说，约定谁完稿出版才能给对方写信，一部45万字的手稿，由于出版社己进入市场化运作，到我离开部队时，书稿还一直在木箱底，所以在这部长篇出版之前，我一直没有给雪写过信。
　　 雪的书出版后，她来过一趟我的部队，那年部队大裁军，她脱了军装，嫁给了一家帮助她出版的出版商。
　　 我从野战部队，先转到武警，后从内地转到边防，当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工作安定以后，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雪夜》出版，我决定实现我的承诺，想和雪见一面，也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我在百度找遍雪的名字，没有找到。人肉搜索，还是没有雪的消息，我决定从她的老部队地址找起。
　　 雪的老家是在皖北，转业留下的通信地址是在广州。我从合肥坐上南下的火车，来到心早已飞到的城市。
　　 那是一个冬天，广州那年很冷。我一下火车，风雪就扑打着我的脸，我走之前以为南方很暖，没有穿上过冬的衣服，在风雪中，我哆嗦而颤抖。
　　 当年雪的老公，一个出版商人，因为在地下出版黄色书籍，公司早已查封，商人早已破产。有知情人告诉我，雪和商人早已离婚。
　　 我再找到皖北，雪的老家，是在一片果园里。
　　 雪的父亲，己经过世。雪的母亲双眼己瞎。
　　 我说：“我是雪的哥！”
　　 老人说：“我只生过雪。”
　　 “我对雪说过，我陪她慢慢变老！”我跪在老人的面前，紧紧抱着雪的母亲。
　　 “你个负心人，雪得精神抑郁症后，她几次要自杀。你现在才来，你没有家庭吗？害了一个女人，别再害另一个女人了。”老人说着，她一把用力地推开了我。
　　 “我一生只吻过雪，我没有别的女人。”我对雪的母亲说。
　　 然后转身，走进风雪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