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收尽最后一抹霞光，悄悄地躲在西山脚下。一阵秋风轻摇，河岸两边的白杨树哗啦啦作响。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着，几尾鱼在沙石上嬉戏，一只黑脊背大虾弹着细腿，迅速地逃匿草丛中，青青的过江龙依然繁茂，给小鱼小虾提供了理想的隐蔽场所。
　　 河面上一溜大石头直线排列露出水面，供来往行人过河方便。靠近河岸的第一块大石头上，一位身材娇小，扎着羊角小辫子的女生，凝目静神盯着水中两尾并头而栖的小鱼一动不动。
　　 许久，她轻轻地伸出右手，想去抚摸这对小鱼似的。刚一探头，这对小鱼疾速快游，钻进石头的隙缝中去了。她兴致未减，纤巧小手触摸着石头上翠嫩的苔藓，如丝绸般光滑，一条泥鳅好奇地游出来，看到水面朦胧的影子，迅速遁进细沙里，留下一圈圈沙晕，片刻之间只剩下流动的清水了。
　　 她缓缓地站起来，左臂腋下的书本差点滑下来，赶忙用右手接住，书本翻开在下午数学老师讲的这节课上，老师要求把这些公式熟练地背诵下来。她左右翻动一下书本，仔细看了一遍，口中默默念着，一边在河岸小树突露的树根上坐下。
　　 “你背会了吗？”一个男生的询问。
　　 她猛一惊，不知背后左侧何时多了一个人影，侧目看去，是同班的肖扬。
　　 “还没有呢！”她淡淡地回答，眼睛本能地又盯着手中的书本。对于班里的男生，她一直敬而远之，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个个几分成熟的青春朝气，相比之下自己就像青涩的小姑娘。
　　 “于丹。”肖扬的声音很轻，接着又叫了一声，“于丹。”
　　 “嗯？”于丹看着课本没有抬头，“肖扬，你快背吧，要不老师提问，你还是不会！”口气几分责备。
　　 于丹每天都会点一遍班里所有同学的名字，每个名字她都熟得不能再熟。她是班长，点名册记考勤，迟到早退请假，她都一清二楚。除了收发作业，公开辅导同学做题，她没有单独和某个男生说过闲话。
　　 “丹丹，我们到那边去背吧！”肖扬的话似乎漫不经心。其实在肖扬的内心，丹丹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个相貌平平的班长，话语不多，在班级里极有权威，年龄小，学习好，经常受老师表扬，又不急不躁，乐于助人。男同学背后都亲切的叫她小班长，而这句“丹丹”饱涵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深情，除了肖扬无人能懂了。
　　 “啊？”于丹似乎没有理解肖扬的意思，仰脸看了一眼肖扬，她第一次听到男生这么叫她的名字，而且这么和她说话。
　　 “你起来嘛，我们去那边的沙滩上，干净舒服。”肖扬看于丹没有反应，又强调，“我想请教一点数学题，这边不停地有人过往。”
　　 于丹四下看看，三岔路口远远的果然有人走动，几个走读的学生也往这边赶来。
　　 于丹站起来，往肖扬提及的那个沙滩方向走去，肖扬远远地悠在后边。到了这片白白的沙滩，于丹停住了，沙滩边上有一个几米见方而又不规则的深坑，像是有人需要沙石挖走一部分，边缘刚挖过的沙层越发干净。肖扬快走几步纵身一跳，就在沙坑底边墙坐下，然后对于丹说：“你坐上面，我坐这里，我们一起背书。”
　　 “好吧，这地方还真干净，我从没见过呢。”于丹坐下来，刚好面对面看到肖扬的位置，低下头继续背书。
　　 暮色四合，书上的字迹已呈朦胧状态，于丹合上书，对肖扬说：“回学校吧，该上晚自习了。”
　　 “你先走，我后边走。”肖扬盯着于丹应着，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两个人在一起，人多嘴杂。
　　 “好的，我先走了。”于丹没有多想，自顾走了。
　　 学校坐落在四面丘陵的怀抱之中，一条小河从北向南迂回包围着学校三排几十间土筑墙瓦房校舍。这是乡镇第二附属中学，聚拢着乡里好几个村镇住读生以及附近的走读中小学生。由于是独立的校址，四周都是农田，并无住户，校内环境清幽。从学校往北、西、南三个方向去河里玩，无论去哪个方向距离都相差无几，只有北河地段顺畅，一条宽宽的土路直达河岸，于丹就是从北河回来的。
　　 学校内，各班已经亮起了灯泡，而自己班级里，数学老师早早侯在教室讲台上，听到于丹回来，数学老师用异样的目光审视一下于丹，于丹极不自在地走向自己位置上坐下来，把书放在木制书桌上，教室外又响起一串脚步声。
　　 数学老师严厉的目光扫视全班同学，最后把脸转向门口，肖扬的身影匆匆穿过课桌走廊，坐在自己位子上，教室内鸦雀无声，只听到数学老师严厉的声音在教室上空盘旋。
　　 “近来，有些同学行为不检点，这样会严重影响我们学校的学生形象。特别是个别同学，自己不愿学习，不要打搅别人，拉别人下水。”说过这句话，数学老师故意停顿了一下，再次扫视全班，像利剑一样的目光刺向肖扬，“早恋，你们才多大，就知道早恋？”
　　 此言一出，全班几十双眼睛疑惑地瞪大眼珠，齐刷刷望着肖扬。肖扬低下头，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只有老师的声音依旧在教室回响。
　　 “你们现在以学习为主，其他不正常的思想要暂时封闭起来，希望有些同学自重些，引以为戒！”
　　 于丹此时用愤怒的目光盯着数学老师，内心苦涩难咽，不就是和同学一起背一会儿书吗，怎么成早恋了呢？这样的结论也未免太唐突了！她真想大声地告诉老师：“我们没有！”但她忍了忍，没有说出来。
　　 黑夜就这样降临了，于丹大脑里一片混沌，数学老师说什么，她根本听不进去了。晚自习铃声响过，大家目送数学老师走出教室，男同学“嗡”全部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把肖扬围了起来。
　　 “肖扬，老师说的是谁呀？”
　　 “别问了，都回寝室睡觉吧！”肖扬不耐烦地快步离开座位，走到于丹座位边，爱怜地看一眼于丹，正碰上于丹幽怨的眼神，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肖扬的心猛地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疼。
　　 教室内空无一人，于丹机械的迈出教室，走在昏黄的灯光下。寝室外几株茂盛碧绿的阔叶蓖麻，在幽暗的角落里投下斑驳的影子，张牙舞爪，给夜晚的校园平添几分阴沉。
　　 一丝曙光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各班学子上完了早自习。太阳暖融融的照耀下，迎来了第一节语文课，语文老师是刚刚从师范毕业新分配来的二十岁小伙子，只比班里的男生大两三岁。听语文老师讲课，本来喜爱作文的于丹，更是兴趣大增。老师会在课余时间给同学们讲故事，于丹总是认真地听，老师那些生动的语言描述，让于丹在作文的时候常常想起并运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这让语文老师对这位成绩优异的小女生多了另一层偏袒的味道——在少数同学心中至少这么认为的，因为每次读范文，都有于丹的。
　　 “同学们，先翻开课本，我们学习新课，老舍的散文。”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哗哗的翻书声，然后就是一片宁静。老师接着说：“我先朗读一遍，请同学们在不认识的字下边记上记号，注意读音，领会句子。”
　　 老师拿着课本在教室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子，抑扬顿挫的朗读声便萦入同学们的耳鼓。
　　 “李梅，你来读第一段。”老师示范朗读完毕，进入学生朗读环节，老师第一个点了李梅。
　　 “于丹，你接着读。”李梅读完第一段，老师示意李梅坐下，又点了于丹的名字。
　　 于丹没有动，似乎没有听到。肖扬焦急的看着于丹的背影，心里呼喊着：“丹丹，快起来，老师叫你。”
　　 “于丹，你读第二段。”老师提高了声调，重复着。
　　 于丹“啊”一声，这才站起来，一段散文竟然读出好几个不该错的错字，老师纠正过来，让于丹坐下，没有说过多的话，而年轻的老师已经捕捉到了于丹的这一反常行为。
　　 第四节是自习课，老师阻止了所有做作业的同学们，来了个突击作文课，内容是《我的心里话》，可以把对老师、家长甚至任何人的不满、委屈，用五百字左右的语言发泄出来，放学之前交。同学们先是一愣，继而纷纷响应，凝神思考起来。
　　 此时的肖扬，没有理会这次突然楔加的作文课，他也喜欢作文，更喜欢于丹的作文，两周一次的作文课，每次老师范读于丹的作文，他都仔细地听，因于丹的喜而喜、忧而忧，背后也默默地学着于丹的文字形式来鼓励自己作文进步，以至于老师也范读过肖扬的几篇作文，而于丹从来不知道，肖扬在背后多次在讲台的课桌上偷偷重复看她的作文。
　　 肖扬略加沉思，提笔打下草稿：“家乡的小路弯弯曲曲，家乡的土地山清水秀……几重山水几多梦，山外梦幻摇曳中……一次次憧憬在十字路口，一遍遍徘徊不定……”
　　 写完这些，他抬起头看看于丹，于丹一手握笔，一手托腮，歪着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肖扬再也不想写下去，他烦躁后悔，不该打破于丹宁静的学习生涯，也许这次打击对于于丹，可能会留下太多的阴影。
　　 快下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走进课堂，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对同学们说：“同学们，你们有话对别人说，老师也有话对你们说，这是我刚才写下的一个故事，大家听一听。”
　　 “在一个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姑娘叫丁香，她的模样俊美，心底善良，种着一大片丁香。每天给花儿除草，浇水，希望有朝一日丁香开花，实现她美好的梦想。因为她做过一个梦，一位白胡子老爷爷曾对她说，假如她的丁香花能开出五瓣花蕊，老爷爷将实现她的愿望。好多人都笑她傻，因为谁也没见过五瓣丁香，那是痴人幻想。可她不去理会别人的诽谤，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她看到了自己的丁香开了花，而更欣喜的是，真的有一朵五瓣丁香！”
　　 老师扫了一遍班里的所有同学，总结了一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美丽的秘密梦想，只是实现这个梦想需要一个过程，现在我们行动起来，给丁香花除草施肥，让青春枝叶健康茁壮，相信有一天我们的五瓣丁香会开在自己手中。”
　　 老师读完自己的故事，抬头看看这群日臻成熟的少男少女，心中感叹：十七八岁，情窦初开啊！
　　 于丹听到这句话，突然精神一震：“我愿是丁香，不怕别人诽谤，呵护自己的丁香花开！”她抬起头，看到老师正用温和的眼光看着自己，心里立刻暖融融的，脸上荡起一丝舒展的笑意，伸直了自己憋屈的身子。肖扬也听出了老师委婉的疏导，感激地看了看老师，迎接住了老师宽容的笑脸。
　　 校园外，一群快乐的鸟儿展翅高飞，直击长空，湛蓝湛蓝的天空，如刚洗过一般明净，朵朵轻云洁白无瑕，在碧空中乘风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