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商界红人(小说)
人不可貌相,这话在理儿,别看朋友长得影响市容,本事可不小,一个家庭聚会,被他组织得轰轰烈烈,如若开歌舞晚会。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一屋子红男绿女,早在匍然大开的乐曲声中,或如道士扶乱;或如风摆杨柳;东倒西歪地在大厅中八仙过海。
朋友见我,上前招呼,“砰”地开罐可乐递来,我豪饮一口,脚踩鼓点,就欲显技。朋友拍拍肩,说:“慢!我介绍位靓女给你。”将手一招,立即舞来位珠光宝气小姐。
朋友附耳告知,“胡小姐,商界红人,入道几年,已身价不菲!你小子要发,向她好好学学。”说话间,小姐翩翩起舞到,打太极样轻推朋友一下,嗔道:“嚼啥舌,小心狗皮!”朋友哈哈一笑,指我道:“小郭,同行的干活,手中布可大大有。”
小姐莞尔,纤手早伸过来,我忙握了,点到即松。细看小姐,最动情处是一张小口,如大红玫瑰,洇洇鲜活着,触目就动心,不禁呆住。朋友捅我,才回过神来,见是小姐递上名片,有些尴尬,忙接了。抬头赫然——香港丰都有限公司驻深圳总经理胡玲,右角一帧玉照,俨然明星,边缘烫金,香气浓馥。
我颇诧异,忆起所见经理,不是便便大腹,也是两鬓染苍,孰料这位窈窕淑女,竟为总经理,不是天才,亦算人杰的。便生层敬慕在心中。恭敬回了张名片,客气道:“请胡经理多多关照。”
朋友笑说:“日本鬼子样,关照什么?有货吗?胡小姐可是高人,没销不出去的货。”小姐炒豆似大笑,扭了朋友一把,对我说:“别听他牛皮,我可是嫩娃娃呢!不过说正经话,郭先生是得多多关照哟!”
我将可乐慢慢饮干,“咯嘣咯嘣”捏着空铝罐说:“关照么,不敢当,货倒有一批,不过……”
朋友见线已牵成,起身说:“媒人我做,生儿子是你俩的事,生意做成,小姐可得上国贸旋转餐厅请饭。”
我大窘,小姐却落落大方,开口笑道:“吃饭呢,小意思!生意做成,我请二位上‘小梅河’日光浴,再到‘欢乐院’吃海鲜,怎么样?够朋友吗?”朋友拍拍小姐肩,大声道:“大方!大方!”就笑着舞去。
小姐慢慢坐下,掏出包烟,老练地敲出两根,让我点燃。吸进一口,吹出三缕。问:“什么布?”我包了,小姐飞快记毕,又细细看着,笔敲着本子说:“价高些,此货行情不太好呢,码长呢?真定码?”
我笑笑:“这个你放心,可去看货的。”
小姐点点头,说:“嗯,明日看看去,果如你说,问题不大的。”说着话,身便靠沙发上去,樱桃小口里,扯出一嘟噜一嘟噜烟圈来。
我来了精神,表示带她去。小姐手便脆脆打个“榧子”,瞟我一眼,说:“不用劳动大驾,仓库有熟人,方便的。”说毕,站起来,抖抖二条修腿,捋捋头发,露出耳环如轮,向我做个“请势”,脚就踩着鼓点,蛇样活起来,腰一扭一扭,催我响应。
回来将此事告经理,经理正为此货着急,得知情况,龙颜大悦。说话间,手机作响……看号却陌生,接听时笑声喷薄,响铃一般,倒吓我一跳。却是胡小姐,是要我去“南洋大厦”,货有人要的。经理听得,高兴起来,丢来条烟,说:“派头大些,灵活着办。”我点点头。
“南洋大厦”电梯口,胡小姐一盒鲜花似地在等,见我,猛迸出一脸灿烂,上来挽了手,身就软呼呼贴上来。我如芒刺在背,脚步有些趔趄,只好目不旁视,作出柳下惠模样,任胡小姐爱卿保驾般把我拥入电梯。箱内人挤,小姐方放手儿,倚我肩上,鼻孔中便有浓香滚动。偷窥去,但见青丝楚楚,肤若凝脂,脖上细细一条金链,亮亮的“深入重地”,钩住甸甸于胸的二轮太阳:心“别”地一跳。忙收目,意收丹田,专注看电梯跳数。胡小姐回眸一笑,附耳悄悄说:“那布价照你报价,高的部份给我喝茶,行不?”我想起经理交代,自然应了。只说回扣我们不能提。小姐一笑,说:“我自有办法。你别说破,生些变化。”我说自然。
楼层到了,是家宾馆,极是豪华,廊中厚厚展了地毯,脚上去,如踩贼步,一丝无声。
胡小姐敲开一扇门,开门是个老头儿,腹如足月孕妇,胖得有些危险。头却小而秃。耳上一绺绺长发,“爬墙虎”一般,辛苦地越过高地遮光。一条红领带,火样在胸前燃着。见了胡小姐,眼就笑进肉里去。小姐侧身倾手:“陈老板。”又指我,“小郭”。
我伸出手,陈老板来握,指上樱桃样钻戒累累,眼却盯着胡小姐,口中念念有词,一口广式普通话,令人肚肠笑断。小姐掩口:“我说老板,小郭能懂白话的,你那口话,可是真吓人!”说得大家都笑了。
我坐下,寒暄毕,呷茶。小姐开口:“老板,人来了,你也不用兜圈儿,布样你也看了,要不要开声金口。”老板将手搁大肚子上,敛了笑,两大拇指绞着圈,慢慢道:“这个价,可是做不来的。”说着立起身,努力将手勾背后,踱几步,摇摇头:“一码三块五,高了?”又摇摇头,笑笑:“做不来,做不来的。”
我一愣,报价可是三块,这小姐,心忒狠,便想说话。小姐刀样盯我一眼,我悟过了,乃说:“一分价钱一分货,我们那布,可是获部颁‘金龙奖’的。”
老板胖指肚儿擦着口角,慢慢说:“质量么,一般的。此货行情可是大跌,三块二,市场上一掳一大把呢。”小姐“嗤”地一笑,站起来,头向后仰,胸凸起来,模特儿样走,将臀部以下扭动起来:“我说老板,你呀,是大生意放马,小生意骑牛,一个千万富翁,高几分牛脚上拔根毛毛!货到香港,几十万赚头,苦可苦我,忙了半天,一个空白人。”
老板呲牙一乐:“你这小姐,可不知底细,上回那阿香,害我……”小姐冷冷一笑,抢过话来,“我找的布你不要,偏买阿香的,你同她什么勾当,我不知道?当我死人啊!你们这些阔佬,没个……”说这儿,猛住了口,耸了俏肩,回头一吐红舌。
老板指点着小姐,腮脖子肥肉小老鼠一样颤动,笑得说不出话来。我敲出烟来,小姐取了两根,一并放口里燃着,冷不丁塞支老板口,老板咬了烟,兀自乱笑,拍拍小姐纤手,顺势一滑,指尖儿落小姐胸前一啄,脸如司晨鸡冠,目灼灼似红炭。
我忙顾左右而言他。小姐脸有些红,回眸一笑。我亦笑笑,手机响起,看是经理电话,忙起身。小姐说:“去哪里?”老板喷出口烟来,说:“你好懵懂,女朋友电话,可听得?”我笑着出了房间。
经理问了大概。我说:“正在谈,未果。”经理便说:“此货脱手就行,晓得吗?”我道有数。
悄悄推门进去,朦胧见小姐站老板身左,伏身写着什么,老板正襟危坐,看着报,手却插在裙底摸鱼,裙便网了大鱼一般动。我大惊,急步退出,心中兀自乱跳,半响吹口哨,悠闲进去。老板早易座,递给我支烟,似有股恶味,忙假咳两声挡了。老板燃了,将烟吐给小姐裙底。手却在秃头上犒劳。架了腿,慢慢儿道:“小郭呀,胡小姐是你朋友,看她面上,货我放血要了,你可不能亏她啰!”我淡淡一笑,说:“那自然地。”
小姐写毕,将纸递给老板。老板咬了烟,看看小姐,看看纸片,一笑,眯着眼在纸上写字,边写边说:“你放心,本人说话算数的,你呢,说过的话可不能懒?”眼便盯着小姐认真。
小姐不理,问我:“电话打了?”我点头。突觉有些燥,就站起来,说:“刚有朋友找,生意既成了,我先走,明儿来转款。”老板笑眯眯站起来,说:“真有事么?要无事,跳跳舞去。”说着,手就伸过来,我握了。对小姐说:“明儿一早在此见。”小姐慢慢将纸片儿折齐,塞进坤包,点点头,说声“拜拜”。
回了公司,将情况汇报。经理开了颜,又皱了皱眉说:“刚刚广州电话,叫你去哩,偏碰上这事儿!嗯,要不,明早你去广州,转款叫小李去。”我想想,只好如此。经理让我挂只电话通知,不料拨半天号,老没人接,便有些烦,说:“明天我送小李去,面说的好,也省得节外生枝,去广州不误事的。”经理颔首。
转天大早,我同小李去“南洋大厦”,敲门半天无动静,服务员过来问:“找陈老板?他不在屋。”我一怔,问了几句,服务员白我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无奈何,只好拨胡小姐电话,谁知老是忙音,半天拨不通。
太阳已是笑嘻嘻。我大急,匆匆去找小姐,好不容易找到,却是一条老街,东倒西歪屋,乱七八糟地,想想小姐派头,以为弄错,拿了名片细问,竟是的!便有些心跳,怕人捉弄。
踌躇间,抬头见一牌辉煌,斗大字书了“香港丰都有限公司深圳办事处。”知是了,敲门,半天门缝中伸出一头来:蓬了头发,眼泡隐隐肿着,脸上淀了圈黑,却是胡小姐。见我,眼就睁圆,神情有些慌。
我指指太阳,小姐赫然一笑,哑了喉道声,稍等,将门合上,房里有杂乱声响。俄顷,出来,请进。
我介绍了小李,说了因果,小姐乱点头,一味让座。
刚欲坐,不防洗手间砰然脆响,吓我一跳,目视小姐。小姐一愣,骂声“死猫”,一点红,从腮边浓浓洇开。
我环顾四壁,仅一桌一沙发一床一电话机耳,话筒挂在桌沿,电话线缠了条火红领带,蛇样绞盘着,心中略略有些明白,便止住小姐殷勤,说:“你甭忙,顾自个,我让小李去“南洋大厦”等你。”
小姐没吭声,拿了根烟,点了,慢慢合出一团烟来。看看我,忙取根让我,我摇摇头,小姐有些讪讪,咬了会嘴,揉揉眼,方一字一字说:“那货,嗯,陈老板想等两天看看行情。我,我都跟他吵了,说这样对不起你的!老板说,货是要的,只是……这样吧,你先去办事,回来再谈,好么?……”
出得门来,脚有些沉沉,如肩了重担,喉间干干地刺,酸酸的有些反胃。小李买了“热狗”,我接了只,默默走动着嚼吃,有精神从脚心冒出来,方觉得钱之神通,又为钱悲哀!
想起朋友介绍,胡小姐面目,如雾中山巅,有些恍惚。便掏出名片来研究,名片香仍四溢,烫金处熠熠闪光。思前想后,一脑子糊涂,真真假假不甚分明。
小李要去名片,一字一顿念得清楚,“狗屁”却作了尾音。
我摇摇头,无奈之中苦苦儿一笑,只好一步一步,甸甸挪入那人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