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8年前的中秋节后的一天，刚20岁出头的我，从白冰村走出来，背着一个大行李包，装着满包的衣服和理想，去城里寻找“发财梦”了。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天空刮着冷冷的风，刮得树叶落满了地，刮冷了我的心，我的心里忍不住地埋怨：“白冰村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才八月份，天气就感觉要下雪的样子。”我走到村口的时候，母亲突然在身后叫道：“冬晴，呆在白冰村太苦了，你想要出去追寻你的梦想，母亲不拦你，但你一定要牢记，你年龄还小，文化水平又不高，外头的世界复杂得很，你一定要事事小心。”我望着她那张皱纹网织的脸和银白色的头发，心里忍不住的酸了一下：“妈刚四十出头啊，怎么老成了这个样子，是生活的重担，是为了我们三兄妹健康的成长，把她累老了。”我咬着牙说：“妈，您放心，儿子一定会把您的话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的。”说完，我便大步朝前方走去，没走两步，又听见她在后面喊道：“冬晴，你要记住，中秋节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在城里工作安稳了，来年的中秋节回来陪妈妈过啊。”我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离开，再也没有回头。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天我离开白冰山后，她站在村口足足望了两个小时。
　　 我买了车票去了长江市，去投靠我表哥杨阳，他大我5岁。3年前，他和同学来到长江市发展，3年后，他的同学已经是一家公司的部门经理，而他，还是一个小职员，3来年，他没有存到一分钱，身上最值钱的就是一个平版手机了，至于他为什么没存到钱，他的说法是在城里消费高，吃喝拉撒都要钱，还有的身边的兄弟多，他们经常在一起聚会，有时请兄弟们吃一顿饭就要花好几百块，人在江湖混，身不由己啊。
　　 经过大半天的奔波，我在长江市的福通车站下了车。站在福通车站，和大多数农民工第一次进城一样，好好的看一下城市的面貌，长江市很大，一眼望不着边际，一栋栋二十多层的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排布的整整齐齐，一条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承载着来来往往、大大小小车辆的梦与希望，还有街道上栽种的桂花树，此时正盛开着黄色的花朵，弥漫着醉人的香味，更有五彩缤纷的广告把城市打扮的漂漂亮亮，活力无限、繁华无比。
　　 饱了一阵眼福后，我在福通车站用公用电话给杨阳打了电话，他叫我呆在车站，他马上过来接我。过了几分钟后，他出现在我眼前，他见了我，非常高兴，笑着对我说：“冬晴，你今天到的还蛮早啊。”
　　 我说：“表哥，今天在路上没耽误。”
　　 他看了我背上的包，好奇地问道：“冬晴，你背这么大的一个包，里面都装得什么呀？”
　　 我回答：“都是冬季换洗的衣服，毛线衣、棉衣、棉裤之类的。”
　　 “哦，哦……”他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似乎有几分失望。很快，他又对我说：“冬晴，你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娃子啊，真是见识短，你看长江市现在的天气还很热，你以为到处的天气都像你们的白冰村啊，八月上霜，九月下雪的鬼天气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道：“表哥，你晓得，我长这么大以来，没有出过远门啊。”
　　 他望了望四方，举目不定，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似的，瞄了一阵后，很认真地对我说：“冬晴，在长江市，人群很复杂，不像白冰村那么纯朴，凡事你得多留心眼。”
　　 随后，他叫来一辆出租车，带我去他住的地方。出租车一直开到一个很偏僻的小区，小区很陈旧，房子都很老，环境比起长江市中心，两个地方有着天壤之别。车子在一条小巷前停了下来，杨阳说到了，我便打开车门下车，从车后备箱里拿出我背包。这时，杨阳来到我的身边，他吞吞吐吐的对我说：“冬晴，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身上没钱了，你帮忙把车费给付了吧。”
　　 我问：“多少？”
　　 他说：“35块。”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接着说：“表哥？这也太损了吧，这么短程的路程要35块？你知道吗？35块钱是我爸爸一天的工钱，从我们镇上到长江市250公里的路程也只需要50块的车费。”
　　 杨阳叹了叹气说：“没办法啊，城里就是消费高，现在终于知道挣钱不容易了吧。”
　　 我从钱包里拿出35块递给他，他给了司机。望着出租车走远后，他乐呵地对我说：“冬晴，我这两天帮你找份好点的工作。”
　　 我高兴地回答：“谢谢表哥。”
　　 他住的很偏僻，居住环境也很差，流动人口不多，大型商场或超市都没有。我们来到他住的楼下，有三间门面，一家日常用品小商店，守店的是一对已经白发的爷爷和奶奶。另外两间是“休闲理发屋”，门紧锁着。
　　 我好奇地问杨阳：“表哥，为什么门面会锁着？”
　　 他说：“这休闲理发都是从外地来的一些中年女人，打着理发的牌子，到了晚上专做皮肉生意，这些女人只认钱不认人，你千万要和她们保持距离。”
　　 “好的。”我明白地点了点头。
　　 我跟着他到了他的租房。他住在四楼，三室一厅，空间很大，但就是乱得很，客厅的桌子上排放的都是麻将子和扑克牌，黑色半新的沙发上还乱放着男人穿过没洗的衣裳和袜子。
　　 我问：“表哥，这房子不是你一个人住的吗？”
　　 他说：“不是的，我们这间房子住了4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我好奇地问道：“一个房子要住这么多的人啊？”
　　 他说：“是啊，在这个地方租房子的，都是低收入的人群，合租房子房租会少一点，我们还里还好一点，有人租的房子只能开一张床，然后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暗笑道：“在城里生活，真的有这么困难吗？”
　　 不一会儿，和他合租房子的人相继回来了，两个男孩见了，表哥向他们介绍我后，都没有理我，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女孩是最后回来的，回来时，表哥把饭快做熟了，她见了我，似乎感到特别新奇，随口说道：“家里来了一个小帅哥啊！”
　　 我见她的年龄并不大，却染着蓝色的头发，衣裳也穿的也太开放，一件黄色的低胸裙子，都可以看清她的乳沟，双手和双脚的指甲上都涂上了红色的指甲油。我不敢看她，也没有回答她的话。
　　 表哥听到她的声音后，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说道：“刘桂芳，这是我的表弟程冬晴，他来长江市找工作的，刚到一会儿。”
　　 “哦。”她随口应了一声。
　　 表哥接着说：“我做的饭马上就好了，我表弟今天来了，今晚请你、李放、罗歌和我们一起吃。”
　　 “谢谢啊，我去洗洗”。她说完，哼着《两只蝴蝶》走向洗手间。
　　 表哥炒了一碟青椒肉丝、一碟茄子、一碟小白菜和一碗三鲜汤。他把菜放到桌子上后，刘桂芳、李放和罗歌都坐到桌子上。杨阳拿出一瓶二锅头，找了5个杯子倒上，我对他们说我不会喝酒，表哥便叫我多吃些饭，他们4个人喝酒。我对面坐着刘桂芳，他们在喝酒时聊了些什么，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吃饭后，便觉得有些困了，我洗了澡便在表哥的床上睡了，他们喝了多少酒，我不知道。大概夜晚11点钟左右，表哥来到我的身边。“冬晴，冬晴，今天晚上我手气背，打麻将输了，你给我借点钱，我发工资就还给你。”正在熟睡中的我，没有任何考虑就直接回答他：“钱在床头衣服里面的钱包里，要多少，你自己拿。”他在我的衣服翻了一下，拿了钱很快就出去了，他什么时候睡的，他输了多少，我一点都不清楚，第二天早上起床，清了钱才知道他在我的钱包里拿了300块。
　　
　　 【二】
　　 我在杨阳屋里闲了好几天，一直没有等到他给我带来找到工作的好消息。
　　 那天，我吃完早点以后，正准备自己出去找工作时，突然被刘桂芳叫住：“程冬晴，你不介意的话，到我在的酒店去上班，你工作的事情我去请马经理帮忙，请他给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活儿。”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乐得跳了起来，连跳带蹦的跑到她的面前，问道：“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切，去不去由你。”她不屑地说道。
　　 杨阳听到她的话后说：“冬晴，你可要想清楚哦，我答应帮你找工作，你还是先玩几天再说吧。”
　　 看着钱包里的钱所剩无几，而杨阳又只晓得每天晚上打麻将、斗地主，根本没有把我的工作的事放在心上，指望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直接回答刘桂芳的话：“我去，去了说不定会有机会，但不去的话，一定不会有机会。”
　　 杨阳见我去意已定，又说：“刘桂芳，我就把表弟交给你了，他可从来没出过门，如果他有个什么差错？你可得要负责。”
　　 她笑道：“程冬晴都是成年人了，他有头有脑，会有什么问题，我都和你合住这么久了，还对我疑心如此重，我告诉你，我可是一个良民，中国是一个法制国家，我可不会做违法的事。”
　　 见她这么严肃和认真，杨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嘻笑着说：“刘桂芳，我就说句玩笑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我跟着刘桂芳来到“客福缘假日大酒店”，大酒店高20层，金碧辉煌，十分壮观，位于沿江大道中心地段，马路对面是环境优美的滨江公园，酒店背后不远处便是人潮如织的万达广场。这里环境优美、购物便利，是很多人理想的就业地方。
　　 刘桂芳把我带到酒店负责的马经理的办公室里，眉开眼笑的说道：“马经理，这是我朋友的表弟，他刚来长江市，人生地不熟的，没找到工作，您看我们酒店有没有他适合的活？”
　　 马经理看了我几眼，我也看着他，我发现他的余光将我看得很仔细。半推辞的说道：“桂芳，你这不是让我为难么？”
　　 刘桂芳说：“谁不知道马经理您和我们董事长的关系呢，您安排一个员工岂不是小菜一碟？”
　　 马经理乐呵呵的笑起来，笑得是眉飞色舞，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出来，说：“芳芳啊，只要你好好表现，这小伙子的工作包在我的身上。”
　　 刘桂芳应声道：“马经理，您放心，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这时，马经理把目光聚集到我的身上。他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程冬晴。”
　　 “多大了？”
　　 “21。”
　　 “身高？”
　　 “1米82。”
　　 “文化程度？”
　　 “初中。”
　　 “有没有参加过工作？”
　　 “没有。”
　　 问了上列问题后，他皱着眉头说：“程冬晴，你个人的条件是不差的，人长得精神，个子又高，我们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唯独就是文化低了点，那你现在从后勤开始做起吧，每天负责洗刷酒店碗筷的工作吧。好好工作，好好表现，以后有提升的可能性。”
　　 刘桂芳急忙说道：“马经理，您看这，能不能给他安排别的工作？”
　　 我说：“就这么定了，我愿意洗碗碟。”
　　 刘桂芳满脸疑惑地问我：“为什么？”
　　 我肯定地回答：“没有原因，我现在需要工作。”
　　 马经理大笑道：“这小子很机灵，好，就这么定了。程冬晴，以后就在酒店上班了，每天工作时间为中午12点至晚上11点，月薪500元。”
　　 我听后待遇还算可以，便答应了，我问：“马经理，我什么时候可以上班呀？”
　　 他说：“如果你方便，我去给后勤部门打个招呼，今天你就可以上班，不过……”他的语气加重了几份，接着说：“不过，你得要特别感谢刘桂芳，要不是她在中间帮你说话，你是不会这么快工作的。”
　　 我望着刘桂芳，她的表情有点不自然。
　　 稍后，马经理把我带到后勤部，叫我跟着3个阿姨洗碗碟，他看了看时间，离我工作时间还相差2个小时，他叫我可以自由安排，也可以参观一下洗涤间，为了我能尽快的熟悉工作环境，我决定把洗碗间的状况先了解一下，洗碗间有20多平米大，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消毒柜，一股淡淡刺鼻的味道，一眼望去，柜子里摆放密密麻麻的碗碟，我想，要是一次性的把这些碗碟全部清洗一遍，要花多少时间啊，那得多累呀。
　　 中午12点时，我正式上班了，我和3个40多岁的阿姨在洗涤间里做事，3个阿姨见我是新来的，表情都很兴奋，其中有一个高个子的阿姨喃喃自语：“多多益善。”我什么都不会做，包括清洗碗水的温度，她们见我笨手笨脚的，就叫我负责把清洗好的碗碟，然后搬到厨房。我一进厨房，一位特别有气质的大姐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我，然后问道：“你是新来的。”
　　 “是的。”我点回答。
　　 她思索了片刻，说道：“没事，你去忙吧。”
　　 我离开厨房时，我望了她一眼，她向我回眸一笑，在她的眼神中我看到，她貌似认识我。
　　 第一天上班，我终于感到了上班的辛苦，累得我腰酸背疼，我也明白了那位阿姨说的“多多益善”含义了，绝大多数老板和员工都为彼此的利益算计着。
　　 下班后，我不想回家，我不想一进门就看到杨阳打牌的样子，走出大门，便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呆一呆。我漫不经心的向滨江公园走去，在一颗大桂花树下的石凳坐下，望着灯火辉煌的夜晚，处在优美的城市之中，我却快乐不起来，我的心里只有我故乡、父母和亲人。
　　 “嗨，你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一个女孩的声音打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