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花·眼泪
　　 小花是《暖春》里爷爷捡回来的孤儿。
　　 我不知道是从第几集开始看《暖春》的，当时手不停地摁着遥控，小花那双含泪的双眼僵了我摁遥控的手指。后来，每天吃了晚饭，我就等小花，陪她哭，陪她笑。不过哭的时候多，很少笑。伤心了落泪，高兴了一激动还是泪。爷爷病倒了，她独自上山砍柳条，背带勒进稚嫩的双肩，爷爷边上药边问：花呀，痛么？小花脆生生地答：爷爷，不痛。我的泪扑簌簌往下掉……
　　 婶娘香草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见不得小花，曾几次将她送走又被爷爷找回。婶娘迷信偏方，听说一次吃一百只蚂蚱能怀胎，宝柱也想有个孩子，却说：蚂蚱是人吃的吗？即使能吃我去哪儿给你抓一百只蚂蚱呀！小花听到了，天天放学去抓，这山跑到那山，当几个罐头瓶装满蚂蚱的时候，连婶娘都说：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所有人都哭了，小花却笑了。这蚂蚱要是真要宝柱去抓，我会说愚昧，小花去抓，我却哭了，在小花心里只有爱和感激，没有仇恨和抱怨。用爷爷的话说：多好的娃呀！
　　 现在想起来我比小花哭得还多。一个人失去所得时流泪能理解，获得时也流泪，也能理解，是喜极而泣？当小花作文拿了一等奖，面对三个奖品，挑了最便宜的一支铅笔，并且含泪凝视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了，我说小花呀，你怎么比我还好哭哇，可我自己却也泪流满面，她太需要这支笔了，文具盒可以不要，尺子可以替代，唯有笔不能没有！
　　 后来，大家都被感动了，不为小花的眼泪，而是小花和爷爷的人格魅力。就像香草娘所说：你爹和小花，咱们最看不上的两个人，咱们没做到的，人家都做到了。
　　
　　 2、眼泪·我
　　 记得出嫁前，奶奶拉着我的手对她的孙女婿说：真儿啥都好，就是爱哭，别让她受委屈。我的泪刷一下就出来了，就像是为了印证奶奶那句话。
　　 我至今也没弄明白，是当年的我泪水比现在多，还是那催泪的事比现在多，那时候确实爱哭。
　　 其实，我的童年比小花幸福，至少温饱不成问题，更主要的是我有温暖的家。可我现在依然能记起我哭过的那些事。现在提起来都是一些陈谷子乱芝麻，可在当年幼小的心里，那可都是“大事”。
　　 听母亲说，三岁多的时候，父亲赶着一头猪去交统购，我也拎个鞭子跟在猪后面晃悠，到了公社，父亲一个转圈就不见了，留下我只得急匆匆往回跑，边跑边哭（嚎啕大哭），回到家，母亲问我咋了？我说：父亲掉了。母亲又好气又好笑，说没把我掉了就好，果然，父亲一路寻回来急得满头大汗，他没想到三岁的我知道往回跑。用他的话说打个转身就不见我了，还说以后再也不带我出门了，当然是气话。如今，我和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小城，我仍会时不时地担心我们三姊妹会把他们弄“掉了”。只是，不再流泪。那年，刚来城里，父母为了不增加我们的负担，打好包裹要出门，说外面的朋友已帮着租好了房子，当我硬着嗓子在电话里吼：他们是不会出来的，退了房子吧。喉咙里有咸咸的东西往上涌。
　　 最记忆犹新的是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这女子没出息，动不动就哭。当时，我正捧着奶奶给我的一个大苹果，泪流满面。那是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当奶奶把我神神秘秘地拉进她的睡房，挪开板柜盖子，从谷子里抠出那个大苹果递给我时，我都不知道去接，奶奶说，专门给我过生儿吃的，别让其他弟妹看到。我把苹果藏在衣襟下拿回家的，我知道，那年头，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苹果吃的，奶奶生了四儿三女，孙子孙女十几个，他们过生日的时候奶奶也许连一颗糖都拿不出来。至今我都不知道那苹果奶奶从哪儿弄来的。如今，我随时都可以捧出最好的苹果，可惜八十三岁的奶奶眼睛瞎了牙齿掉光了即看不到也咬不动了。所以，我从不在奶奶面前吃苹果，吃不出甜来，只有酸，那香也仿佛穿透了几十个年头岁尾，闻起来还有谷粒的糙味。
　　 是啊，失去的时候哭，得到的时候我也哭，当时听了母亲的话，我就使劲擦眼泪，谁不希望自己长大了有出息啊，可眼泪就是不争气，老往下掉。
　　 后来，父亲安慰我说他也曾经为一份礼物落过泪。那年，他与母亲结婚，乡亲们送来贺礼，其中有一个脸盆是旧的，盆底有一块瓷碰掉了，父亲说，那一刻，他摸着那磕痕，落了泪，不是被硌了手，而是硌了心，那磕痕分明在诉说着主人艰难的生活困境。生活就是这样，如果让你做一道选择题，一位亿万富翁送了1000元给一位穷人和一位乞丐今天讨了10元钱分了5元给另一位分文未讨的乞丐，哪一个更令你感动？选择哪一个都没有错，只是一种处世态度，看你内心更在乎什么。
　　 渐渐大了，也有欲哭无泪的时候。记得第一次有这感觉是在上初二时，班上有两个名额去县城参加数学竞赛，数学老师选好了那两个同学，临走时带队老师（教我们语文）找到我让我随行，我知道名额有限，不能去。回来后，他带回卷子，上晚自习的时候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自己却带上门出去了，我迅速浏览了那份卷子，没有动笔。走出办公室，我看到月光下的校园是透明的，天空像一块湿布，月亮像挂在布上的一滴水，摇摇欲坠，我真想把它碰一下，让它滴下来，却不能。后来，那次参赛没有任何结果。老师没说我们也没问。到现在我还记得那晚语文老师经过我身边时深深地叹息。再后来，上了财校，有段时间迷《三国演义》，潜意识里想给自己补点“英雄气概”，不光看正本还看评，有一天看到这样一句话：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我着实安慰了一把。
　　 如果我不说，没有人知道我好哭。不知道是眼泪少了，还是催泪的事儿少了，我以为我成熟了，可也没像母亲期待的那样“有出息”。在陪着小花落泪的那些晚上，我发现我的成熟与眼泪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