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当代。秋天的一个下午。
　　 地点：城郊，陆老师家。
　　 人物：陆老师，男，四十多岁，责任心极强、执教多年的中学语文教师，因病在家休养。
　　 扬扬：男，三十岁，某乡村小学教师。陆老师的学生。因生活的磨难而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不擅言辞，然内心情感丰富、炽烈。
　　 陈小惠：女，二十多岁，机关公务员，陆老师的学生。沉稳，内秀。
　　 何凯：男，二十多岁，某报社记者。陆老师的学生。开朗，幽默。
　　 [陆老师的家。舞台装置尽量写意。
　　 [演出过程中，可通过灯光变幻或表演区域的划分，切割出此剧进行中必要的舞台时空变换。
　　 [光起。陆老师正在神情专注地浇花。他显得清瘦，且面色略显苍白，但精神矍铄，丝毫看不出病态。
　　 [随着摩托车喇叭声，刹车声，陈小惠喊着“老师——”上。
　　 陈小惠（兴奋地）老师！
　　 陆老师（惊讶地）小惠？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陈小惠老师，我给您带来一个人！
　　 何凯（手拎大包小包急步走上）陆老师！
　　 陆老师（辨认，回忆着）你是……何凯？
　　 何凯（放下东西，高兴地）是我，老师，您还记得？
　　 陈小惠（将东西拿到后边）怎么不记得？陆老师常念叨你，你这个声名赫赫的大记者可是我们全班的骄傲。
　　 何凯（调侃）别别，我们这些成天为了谋生东跑西颠、居无定所的人，可比不上我们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陈小惠局长。
　　 陈小惠（嗔笑）油嘴滑舌！老师你看，十几年了，还是这付德性。
　　 何凯：哎哎，说你胖你可别喘，老师过去可常常提醒我们不要骄傲啊。
　　 陆老师（笑）我那一套过时了，现在呀，特别注重自信，自我推销。哎，尽顾说话，来，快坐。
　　 何凯：哎！老师，您坐。
　　 陆老师：小惠，你也坐会儿。
　　 陈小惠：老师跟我还客气什么？何凯是稀客，你们坐，我给你们倒水。
　　 [陈小惠张罗着拿凳子，倒水。何凯挨着陆老师坐下。
　　 何凯：老师，您瘦了……电话里听小惠说您生病了，一直就想来看您。
　　 陆老师：老师知道你们都忙。何凯呀，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思想深刻、言辞犀利的文章，老师打心眼里感到高兴，高兴你们都长大了，有用了。老师的病没什么，经过这几个疗程的化疗，检查结果很好，估计要不了多久，老师就能重回工作岗位了。
　　 何凯（内疚地）老师，我应该早点来的……
　　 陈小惠（不无责怪地）你还是大学毕业那年来看过老师的吧？一晃都五、六年了，要不是附近有采访任务，还不定哪天来呢！老师生病之后，除了你和扬扬，我们全班同学无论是本市的，还是在外地的，都来看过老师了……
　　 何凯：怎么？扬扬至今还没有音讯？每到一地采访，我总留心打听，都说没见过……
　　 [陆老师闻言不觉变了脸色，默默起身走向一边。
　　 [陈小惠、何凯自觉失言，一下子住了口，面面相觑。
　　 [沉默。
　　 [隐隐飘来音乐声，悠长，感伤，勾起人遥远的记忆。
　　 [陈小惠和何凯轻轻走到陆老师身边。
　　 陈小惠：老师……对不起……
　　 陆老师（渐渐恢复平静）不，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老师心里有愧啊……
　　 陈小惠：老师，您千万不要这么说，在我们的心里，您是最好的老师。
　　 陆老师：小惠……
　　 陈小惠（动情地）记得那时，您自己的生活也不宽裕，为了资助我上学，您的孩子常常几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我知道以后，怎么都不肯再去上学，您一直找到我家，对我说……
　　 [陆老师和陈小惠进入另一演区。
　　 陆老师（进入回忆状态）陈小惠，你怎么不去上课？
　　 陈小惠（进入回忆状态，嗫嚅着）……老师，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我可以在家自习……
　　 陆老师（怒）谁说你连累我了？我的经济状况很好，你只要安心学习……
　　 陈小惠：老师，你别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你家里好几口人，就你一个人拿工资，又要给你父母亲看病，又要为我付学费，你的儿子都好几个月没有吃过肉了……（哭）
　　 陆老师（受到震动）……陈小惠，好孩子，你绝不能自己荒废自己，你天资聪颖，学习刻苦，在家庭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积极要求上进，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尖子。老师希望你继续好好学习，将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相比之下，我的儿子少吃几顿肉……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小惠（感动地）老师——（回到现实）当年，要不是您鼓励我，帮助我，我就不可能完成学业。您知道吗？后来，每当我的学习、工作遇到困难，我就想起您，想起您对我的帮助和期望。我大学毕业主动要求回到家乡工作，能够常常来看您，多少同学羡慕我呀。
　　 何凯：记得初三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厌学，一有时间就同社会上一些辍学的小混混在一起玩，爸爸妈妈拿我没办法。您知道后，急得吃不下饭，几次找我谈话，我不但听不进去，还在心里暗暗恨你。有一天放学，您拦着我，含着眼泪对我说……
　　 [陆老师同何凯进入另一演区。
　　 陆老师（进入回忆状态）何凯，你别忙走。
　　 何凯（进入回忆状态，吊儿郎当地站着）……
　　 陆老师：最近上课为什么不认真听讲？作业也时常不做？
　　 何凯（故作不闻，嘬起嘴巴吹口哨）瞿——瞿——
　　 陆老师（感觉出何凯的抵触情绪，尽量让语气缓和）最近放学都干些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何凯：瞿——瞿——
　　 陆老师（痛心地）何凯，我想知道，将来你想干什么。
　　 何凯：将来？将来还早着呢！我那么着急想它干吗？
　　 陆老师：可是，你现在不想将来，等到将来你就会后悔现在！
　　 何凯（捂起耳朵）成天上政治课！在家听爸爸妈妈说！在学校听你们说！真烦透了！我将来要饭不关你的事！
　　 陆老师（气得不知说什么，掉头欲走又回）好，我最后再跟你说一句。何凯，你的数理化不好，文科就是你的命根子，况且你这么聪明这么有文学天分。我知道你不会要饭，你家境好，你的爸爸妈妈宠你爱你把你当作他们的心肝宝贝，可他们总有年老的时候！你不能靠他们养一辈子！你已经十五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你就是不成材也得成人，也得学好知识学个本领，将来能有个工作，养活自己，回报生你养你的父母吧？！
　　 何凯（回到现实）不知为什么，听了您当时一番话，我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责任。我想，我要是不好好学出个人样来，就对不起您，对不起我的父母，最重要的是对不起我自己！那以后，你常常放弃自己的节假日为我补课……其实人的一生可能会有许多重要的关口，稍稍偏了一步，今后的人生就会整个改写。老师，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要不是您，我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样。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人说，我是十五岁那年长大的。
　　 陆老师（激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想不到你们对以往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陈小惠：陆老师，上次校庆，有人提议做一个游戏，各人把最难忘的老师的名字写在自己的手心，然后看哪个老师的名字最多。结果，所有来参加校庆的我们班同学手心里都写着你的名字……老师，我们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忘了你呀。
　　 陆老师（无比愧疚）可老师不配，不配让你们这么记着。对你们班的扬扬，我始终心有愧疚，这是我一辈子的心病。这么多年来，我常常做梦，梦见那天的情景……（走入回忆）
　　 陆老师（严厉地）扬扬！站起来！
　　 [扬扬低头走上。
　　 陆老师这几天你上课心不在焉，今天的默写又是白卷！为什么？
　　 [扬扬低头不语。
　　 陆老师老师在跟你说话，听见没有？请你回答。
　　 扬扬（抬头看了老师一眼，又低下头去）……
　　 陆老师（强压怒气）请你回答！
　　 扬扬（下意识抬头，却魂不守舍，神情呆滞）……
　　 陆老师（忍不住发火）站到前面来！
　　 [扬扬蔫蔫地走到陆老师身边，面对同学（观众）站着。
　　 陆老师：你到底想不想学习？听说你大哥二哥都考上了重点高中，而且成绩优秀，你怎么就不向他们学习？你父母在农村，辛辛苦苦劳动，供你们弟兄三个念书，容易吗？你这样对得起你的父母吗？
　　 扬扬（突然发作）不许提我的父母！
　　 陆老师（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扬扬（情绪完全失控，更大声地）不许提我的父母——
　　 陆老师（气极）你这是什么态度？简直无法无天了！不提父母，老师呕心沥血又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站到我办公室去！不学习不要在教室里影响别人！
　　 [扬扬不动，大滴大滴的泪顺着两腮滚下，但他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陆老师：听见没有？站到办公室去！我不叫你走不许离开！
　　 [扬扬大声抽泣着，走下。
　　 陆老师（目睹扬扬走下，回到现实）历历在目，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每次我从梦中醒来，都恨不能时光倒流啊！
　　 何凯（难过地）老师，这件事本身就是个误会，而且，您已经为这件事受到了处分，您就不要再自责了。
　　 陆老师：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是个班主任，我居然不知道扬扬的父亲几个月前就因病去世，而且，就在我罚他的前一天，他的妈妈又抛下他兄弟三人改嫁远走了……
　　 陈小惠：可是，那天您是在妻子出了车祸，送进医院抢救的情况下来给我们上课的！您说，毕业班一点马虎不得，松懈不得。您万万没有想到，当您下课回到医院，师母就因抢救无效去世了……（哽咽）同学们听说以后，无论男生女生，都哭了……
　　 [陆老师陷入对往事的痛苦回忆之中。
　　 陆老师：是啊，我对不起我的妻子……但这不能成为我推卸责任的理由。第二天起，扬扬就没来上学，而且，再也没有了下落……在他最需要关心爱护的时候，我却让他更加伤心失望，我枉为人师，枉为人师啊——
　　 何凯：老师，都过去了。如果扬扬知道您当时的情况，他一定会理解您的，让我们走出往日的阴影，好吗？
　　 陈小惠老师……
　　 [陈小惠、何凯扶陆老师坐下。
　　 [扬扬手拿纸条，一路寻找着走上。
　　 扬扬（轻声地）请问，这是陆伟老师的家吗？
　　 陈小惠：是啊，你是？
　　 扬扬（惊喜）陈小惠？
　　 [陈小惠感到意外，打量着扬扬。
　　 何凯（似有所感）扬扬？
　　 扬扬：何凯！
　　 [陆老师、陈小惠、何凯看着似乎从天而降、满脸沧桑的扬扬，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扬扬（不无尴尬地）我的变化很大，是吗？
　　 [陈小惠醒过神来，尖叫着同何凯扑向扬扬。
　　 陈小惠：你这死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呀……
　　 何凯：这么多年，都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三人忘形地笑着，叫着，互相捶打着抱成一团。
　　 [突然，三人从激动中静止。扬扬分开陈小惠和何凯，望向陆老师。
　　 [陆老师慢慢站起，望着扬扬。
　　 [二人慢慢走近，对视，久久，久久说不出话。
　　 扬扬（颤抖着）老师……
　　 陆老师（颤抖着）扬扬……
　　 扬扬：老师，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一气之下给教育局写信告你的状，我不应该让你在失去妻子的同时，又背了一个冤枉的处分，我不知道……老师，您能原谅我吗？
　　 陆老师：不不，是老师不好，老师对不起你呀——
　　 扬扬：老师——
　　 陆老师：扬扬——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任热泪尽情流淌。
　　 [陈小惠、何凯也禁不住抹泪。
　　 陈小惠：扬扬，你究竟到哪儿去了？怎么一去就没有了消息？可知道大家都很想你吗？
　　 何凯：是啊，这么多年了，你还好吗？
　　 扬扬：当时，我两个哥哥分别上高二、高三，我说服了他们以后，一个人出去做零工，直到他们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后来，我一边做工，一边自学，也读完了中文大专。
　　 陈小惠（感动地）扬扬……
　　 何凯（由衷地）扬扬，你真了不起。
　　 扬扬：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对陆老师）老师，我始终记得您对我们说的，不管生活给予你的是什么，都要做一个自强不息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现在，我被聘用在一所乡村小学做教师，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老师，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当年您究竟为我们操了多心，费了多少难，我一定不会辜负您，我要做一个像您这样的教师……
　　 陆老师（激动之余，无比欣慰）老师太高兴了，没想到，没想到啊……你们今天给了老师深刻的教育，我应该好好向你们学习！
　　 陈小惠：我常常想，要是让我们带着今天的记忆，重回十五岁，该多好啊！
　　 扬扬、何凯：是啊，我们会少了许多遗憾，该多好啊！
　　 [定格。切光。几个如黑色剪影，化实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