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六月飘雪(小说)
不是不去爱,而是爱在脆弱的时候,其实很无奈……
——题记!
年少懵懂的季节,似乎没有真正让人留念的爱情。然而,那一场六月的雪一直真藏在我记忆深处,久久难以忘怀。以至于,许多年过去了,我还迷恋着北方。
六月是不下雪的。那漫天的白杨絮沸沸扬扬,除了温度的感差之外,与雪何异?
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只知道,那是一个莺飞草长的、阳光明媚的三月。桃花、梨花、杏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蜜蜂在花丛中飞舞着,不辞辛劳。最让人心旷神怡的是那一片开得绚烂的油菜花,俨然是一片片金色的海洋,随风微微起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至。
可能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吧,在这样的季节反更添了几分莫名的烦恼。表弟约我去东北,我来不及考虑便答应了。许是家庭的阴影笼罩着我,我无可置否的选择了逃避。
我害怕看见母亲那双日日泪眼婆娑的眼睛。
离开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沥沥小雨,薄雾似的,象闺中怨妇忧郁的双眸。一瓣瓣花儿就这样无情的飘落下来,微风带来料峭的寒意。我不忍看见母亲在风中瘦弱的身影,狠心的扭过头来,眼泪却不经意的滚了出来。
我无从获知太多老板的事情,只知道他在东北干了好多年,而且在当地找了个东北老婆,很少回家乡的。起初,我甚至担心工资的问题。表弟安慰我,怕啥?一个人不是先给了一千元钱吗?不行的话咱们走。
是啊!大不了走开,害怕什么呢?
那年头似乎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律,干活了不给工资已是家常便饭了,火车渐渐地把熟悉的风景抛在了脑后,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终于停在了一个东北的小城。我和表弟一行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刚从学堂出来,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叫大兵。
好冷啊!这是东北给我的第一感觉。家乡早是一副百花开放,生机盎然的景象,而这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连小城四周的小山也不见一点绿色。甚至在小山的背面还能看见没有融化的积雪。春天始终与我们慢了一个节拍,被我们甩在了远远的江南。
天空阴沉沉的,刮着呼呼的北风,人便整日里呆在工棚里不肯挪窝了。
表弟是个活跃分子,每日里拿来扑克与我们玩。即便是不押上什么也依然豪气冲天,斗志昂扬。天气稍暖的日子,几个人才出去走走,太阳终于露出了丝丝热气,给人一种暖洋洋的初春的感觉。
小城小的不能再小了,一个小时便能走几个来回,似乎和外界联通的只有那座破破的火车站了。
才干活几天,天气依然乍暖还寒,那个刚从学堂出来的男孩子居然被冻的落下了眼泪。几个人甚至逗他,还大兵呢?想妈妈了。才不呢,他倔强的答着。我却很清楚,他真的想了。
如果你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春天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来临的。那些朝阳的地方,枝头冒出了嫩嫩的芽儿,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不久也竞相开放了。久违的春风从遥远的江南爬山涉水而来,带来了江南熟悉的气息。寒冷似乎一下子离我们好远,而每日里也只知道干活,吃饭,睡觉,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
我洗完澡便早早的躺到床上,或者拿出笔来。写一些只有我才能看懂的,伤感的文字。伙伴们却热衷于打牌,为一毛两毛的纸币争的面红耳赤。
心烦的时候便一个人走出了工棚,工地旁边开了家小商店,一直是一个大嫂守着。由于天气暖了,便来了一个女孩子帮忙。
我走进了店子。
你要点什么?哥。耳边响起了女孩子亲切悦耳的声音。
其实我不需要什么,但我感觉什么吸引着我。现在想来,那女孩子大约便是在茫茫沙漠看见的一片绿洲。
给我一个日记本和一支钢笔。女孩子笑着说。
没有钢笔,圆珠笔可以吗?要不明天给你带支过来好吗?说完她用清澈的眸子看着我。我不忍拒绝。
你写日记吗?要是不写日记,这种记事本就可以了,还划算。
没事的,也只是相差几元钱的事情。不忙的时候写一下心情,算是打发无聊吧!
我天生腼腆,不爱和女孩子说话。此刻感觉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便再不敢去看她了。
之后的每日,有事无事我便喜欢去小商店。店子很小,人多的时候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干脆就站在柜台里面,看着她忙前忙后。有时也可以帮她拿拿东西,招呼一下来往的客人。闲下来的时候,就可以坐下来聊聊天了。
你能把日记借给我看看吗? 我一楞。
不好意思,不方便就算了。因为我也很喜欢文字,喜欢写诗。
是 ,我慌不迭的答应着。
我把日记本工工整整的交到了女孩的手里,第一次向一个女孩子敞开了心扉。
她还我的时侯,眼睛红红的,我知道她哭了。
我的故事赚取了她的眼泪。
北方的初夏远不象家乡炎热枯燥,显得温柔而宁静。没有蝉的躁鸣,没有夜的湿热。一阵阵清风吹过,天空飘起了一团团雪一样的东西,第一次看见,我以为那就是雪花。
如果在六月下一场雪该是多么浪漫的事情! 诗人说过:欢乐总是太短,忧伤总是太长,过得最快的永远是快乐的时光。
我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好多天,现在想起来那可能便是我的初恋了。
一天天忧伤的徜徉,唯有那满天飞舞的白样絮如影相随。
一天,我去公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哽咽着告诉我,父亲又病了。我清楚又病了的含义,母亲是想我寄些钱回去,却不好跟我开口。好几天我没有去小商店了,甚至表弟告诉我,女孩在找我。我也丝毫提不起兴趣。其实我很想她的,近在咫尺,去似远在天涯。我不想过早的去触及爱情……
我对表弟说,父亲病了,能让老板支些钱吗?出来三个多月了,还没有开一次支呢。表弟应声去了,不久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我没有问他结果,从他脸上就能看出来。
这是一个黑窝——只做事不给钱的那种地方。表弟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 ?
我问了好多人了,你没看见每天都有人看着干活吗?甚至还有几只凶恶的藏獒。
是啊,难怪总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入工地,原来……
那有钱吗?干活了。我问。有。最多给个路费回家,其余的欠着,也不知猴年马月给……
那我们可以走吗?
当然可以了,只是我听人家说去年也有人想走,结果被追了回了,还挨了打。
没有王法了吗?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走。我答应着,从小到大,我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暴力……
那夜的风格外的轻柔,我第一次牵了女孩的手走在柳枝轻摇的马路上。柳枝如同母亲的手轻轻的拂弄着脸夹,一种痒嗖嗖的感觉。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女孩说。
怎么会?
那怎么几天都不去小店了呢?我还以为你病了。即便你不担心我,难道就不怕我担心。我知道东北女孩直爽,但这样直爽的女孩我还是头一次接触。
我听的出来,她的话是出自肺腑。
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点事情。
能告诉我吗?她回过头来望着我,暮色中,我依然能感觉到她一脸的真诚。
我们要走了。
她接着问。不走可以吗?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我跟表弟他们一起来的,如果他们要走,我当然也要一起走了。
你舍得?她欲言又止。
我清楚她想说什么。
你说你喜欢这里六月的雪花,还有,那个愿意为你写诗的女孩子……
我无言以对。
你们很难走掉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老板是我的表姐夫。他的为人我很清楚的。早先他起家的时候纯粹就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流氓地痞。
谢谢你的好意,我也不想在这里做冤大头,在别人的监视下赚一点可怜的银子。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走啊!说完这句话她便生生的抱着我,痛哭起来……
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眼泪顺着她的头发流了下来,流到了嘴里,心里,一股涩涩苦苦的味道。
回去吧,外面很凉的。我抚摸着她的头发。
那你还会回来吗?她抬头望着我,一脸的泪水。
会的,我低头吻了一下她的脸。轻轻的……
什么时候走?我可以送你吗?看我表姐夫还敢为难你们?说实话,你若不走,我敢打保票不会跑你们工钱。
就这几天吧!谢谢你,你看看我们几个谁是示弱的人?等事情平静了,我自然会回来看你了。
天空中,一弯明月。
清风中,依旧是随风飘舞的雪花,漫无边际……
一个深夜,风高月黑。我们一行四人悄悄的从围墙的一个大洞溜了出来。那是前几天我们干活时故意留下来的,用一块木板子堵着,丝毫看不出破绽。
几个人依次从大洞鱼贯而出。
围墙外的马路安静的躺在夜色里,路旁的小草显得静谧,温馨。一轮圆月钻出了云朵,洒下了一地的清晖。
火车站离工地不远,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不干活的时候,经常会去转悠几番。此时几个人神清气爽,自由的放飞,转眼便到。
车站很小,没有一个象样的侯车厅。厅内没有空调与风扇,让人窒息。于是,我们几人直接上了月台,几盏昏暗的灯影影绰绰的照着月台。偌大的站台就剩下四个人在那里,孤单而寂寥。
夜风带着阵阵寒意,第一次在六月我感到了冷。
火车晚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永远不必去理会候车人的焦急。站台围墙外一排排白杨树整齐的站立着。一阵风吹过,仿佛有什么在呜咽,一片片雪花在惨白的月光下炫舞着。
怎么还不来啊!有人嘀咕着。
来了,大兵嚷了起来,声音凄惨。
不远处,不是火车驶来,而是六七个人手持钢片子的男人恶冲冲的赶了过来。领头的就是工地老板。火车站唯一的治安员被他们指挥到了一边,不敢言语。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别在腰后的片子刀,冰凉凉的。
谁让你们走的,胆子不小啊。老板手上拿着一条电棍,恶狠狠的呵斥着。
谁让你不给钱。大兵应了一句。
放屁,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了。大兵倒在了地上。
我抽出了腰间的片子,发疯似乱舞起来,毫无章法。
给我拦住他!老板大声叫着。另几个东北人却向后面退着,不敢近前。
废物!老板骂着。反而向我迎了上来。有几个人早已把表弟他们按到了地上,一个个动弹不得。大兵大声地哭喊着,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
我依然舞动着片子,舞动的节奏渐渐缓慢下来,工地老板举着电棍朝我击来。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片子向我传来,我感觉我慢慢地向地上倒去。
绝望中仿佛又看见了母亲那双忧郁的眼睛。
一个举着刀的东北人冲了过来,我听见了老板大声的呼叫声。
给我砍,狠狠地砍。妈的,砍死了老子负责。
表哥你快闪开呀?我听见了表弟带着哭呛的声音。他此时被两个人制住,动弹不得。
我累了,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去避让了。眼睁睁看着刀劈了下来,我仿佛看见了上帝的笑脸和上帝为我开启的大门。
不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她……
刀落了下来,却不是砍在我的身上。鲜血似泉涌了出来,溅了我一脸一身。
她向我倒了过来,我借助全身最后的力气接住了她。然后,两个人齐齐的倒在了地上。
我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把她放在我的怀里。血尤自流着,她却闭着眼睛……
你又何苦呢?我哽咽着。半晌,她才动了一下。
你知道吗?在你怀里,我感觉好幸福。她微弱的声音让我好酸。
谁砍的。谁砍的?老板气急败坏的嚷着,另几个人反而手足无措了。
还不快点送医院。
女孩被一个人抢着要抱了过去,我死死的不肯松手。
表哥,你快点松手啊,不然她会死的。表弟此刻被松开了手脚,跑到了我跟前。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火车的呜鸣。穿透了凝重的黑夜,极为凄厉。
火车来了。大兵高兴的喊着,跟夜色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吧?表哥……表弟大声的喊我。
我瘫软在地上。地上的血迹上已经粘满了白杨絮,月光在上面摇晃着,仿佛又看见了女孩子那双美丽的眼睛。
不要——一声凄厉的声音在深夜传的好远,好远……
多少年过去了,那漫天飞舞的杨絮就像雪花一样在我记忆身处永远珍藏着。
我深爱的女孩你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