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吃力的背起一捆柴草，踉踉跄跄的摇晃着向家里挪去……
　　 因为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屋子里冰冷潮湿，萧寒窝在被窝里，不敢把头伸出去，一伸出头去，就会把鼻子冻坏，呼吸的凉空气会在肚子里打转，然后就会肚子疼。妈妈就让他窝在被子里，自己出去打柴了。风肆虐的刮着，窗户的防风纸呼哒哒乱颤，萧寒祈祷：妈妈快回来吧，要不然我可要死了。
　　 这时院门开了，进来一个陌生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他随即倒在了地上。
　　 枣花呼哧带喘的到家看到此景，撂下柴草，赶紧把那人连拉带拽的拖进屋里，立马点火烧水，火光映红了灶膛，也映红了陌生人的脸，一个不算好看的男人，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嘴唇发乌，紧咬着牙关浑身打着哆嗦，枣花知道这是连冷带饿造成的。她起身翻出一些棒子面做了一锅糊糊，先给了炕上的萧寒，又舀上一碗，喂给了那个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醒了，感激的絮叨着，枣花听出他是一个有手艺的外乡人，只是在那个穷苦的年代，已经没人可以穿得起皮鞋，因此他失业了，到处流浪，变成了要饭的，多亏遇到了好心的枣花，才得以活命。
　　 枣花看着鞋匠，心里嘀咕着他有手艺，身子虚弱只是暂时的，看他的模样，虽说不英俊但也不难看，劝他留下吧，我和萧寒也好有个依靠，可这话该如何出口呢?她的思想游离了。鞋匠好像会读心术，“你家大哥呢？”“没了，只有我们孤儿寡母。”“奥，挺难吧，我也是孤身一人，你如果不嫌我的手艺现在没用，那我们搭伙过日子吧，我也四处流浪累了，想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到时有口热饭暖和肚子。”“我还有一个孩子。”
　　 萧寒早已站在布帘后面，偷看着发生的一切，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又有了一个父亲，还是自己找上门的，萧寒的脑袋里有一个疑问:他会给我吃鸡蛋或者葱花油饼吗？他给了我会吃吗？
　　 风不知何时把浓密的云彩吹跑了，星星们眨着顽皮的眼睛看着还没有睡觉的萧寒，孩子在陌生环境里的恐惧包围着他，而隔壁的房间传出的声音更加让萧寒不寒而栗，那是母亲枣花的呻吟，萧寒好想掀开门帘一看究竟，但不敢，因为上次的偷看已经被鞋匠狂揍了一顿，他可不想再来第二次，做一个没有记性的人。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了鞋匠的粗气声，直至最后的一声闷闷的像似什么东西被扎破发出的响动，那屋子沉寂了，没有了任何声音，继而传出了鞋匠的呼噜声。
　　 萧寒知道他可以安心的睡觉了，直到妈妈做好早饭他都可以舒展的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任思想海阔天空的遨游，可以想以前的小伙伴，也可以想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文弱的白面书生，妈妈就常常嘟哝，“多吃鸡蛋，多吃细粮，把身体养好。”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爸爸就是不听妈妈的话，老是把好吃的鸡蛋，细粮做的葱花油饼偷偷塞给萧寒，示意他不要出声，快点吃掉，不要被妈妈发现。萧寒也愿意那样做，可以吃的香香的，爸爸总是吧嗒着嘴做出馋得不行的怪样，惹得萧寒痴痴的笑。他哪里知道这是爸爸觉得对他最好的呵护方式呢？爸爸觉得自己的身体老是一个样子，没必要浪费好东西，倒是萧寒是他一个心中的宝贝，未来的希望，绝不可以缺着他吃。因而萧寒总是满面红润，他爸爸却越来越虚弱，好像不用多大的风就可以把他刮跑，而且毫不费力就可以刮得看不见。真就不见了，已经有一年多不见爸爸了。
　　 枣花依然觉得男人应该吃好的，鞋匠也愿意吃她做的葱花油饼。那是枣花跟着娘学的，面要软软的，葱花要切得细细的,再撒上点盐和黑芝麻，最后涂上一层油，卷起来做好面剂子，发好了，再擀好，细火，把饼来回在锅里翻，直到两面泛起金黄色，还有一点点发焦，咬一口唇齿留香。
　　 因为男人要顶起这个家，要出大力气，比如砍柴，把坍塌的院墙打好，再盖一个饭屋，那样夏天就不会使屋子里闷热，还有一股股油烟味了。鞋匠都按枣花的意思办了，而且让枣花知道了一个壮实男人的魅力，摸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枣花觉得很幸福。虽说没有文弱书生的彬彬有礼，却不失男子的性情。
　　 只是枣花感到对萧寒有些歉疚，早先文弱书生给萧寒吃的，她是知道的，只是装作没看到罢了，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做声，现如今不同了，自己和萧寒都要指着鞋匠生存，也就对萧寒稍微淡了些。
　　 萧寒因为孤单，不知何时学会了对着天空，星星，还有各种昆虫说话。并且自己悟出了抽鞭子的技术，那是一种近两米长的鞭子，木头手柄上拴着长长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绳子，每抽一下响声震天，如同晴空里响了一个炸雷，鞋匠很烦，每每俩人对视着，一个幽怨，一个倔强。一个愤怒，一个仇视，彼此都想把对方融化消灭。
　　 夹在中间的枣花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准备好拉架。在这样子过了几年后，萧寒可以出去打些零工填补家用，但仇恨的火焰并没有因此而减小，相反的俩人如同仇人，互不低头，趾高气扬的对对方虎视眈眈。只要鞋匠不见萧寒，这一家子是和乐融融的，鞋匠除了打短工养活他们，遇到手里钱富裕，他也会给家人抽空做几双鞋，他做鞋的时候，萧寒会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看。鞋匠做的鞋真结实，式样也好，有的鞋穿三年也不会坏掉。
　　 鞋匠和枣花的丫头春妮五岁了，乖巧懂事。一声声哥哥围着萧寒，兄妹俩及其亲热，外人看不出二般样。只有枣花知道，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家庭。因为她时常瞅见萧寒愤怒的眼神，即使春妮拿着鞋匠给的好吃的送给他，他也是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春妮的背影。无辜的春妮把东西放在哥哥手里转身就高兴地颠颠地跑掉了。
　　 解放前的中国，人们处在水深火热中，能够吃到一顿饱饭都是享受，无论它是荤是素，哪怕是树皮也好，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也就在这一年，鞋匠死了。死于饥饿，临死前他的肚子大大的，肚皮薄薄的，连里面的肠子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口大口的吐着绿水。枣花知道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鞋匠把枣花叫到床前说：“我对不起萧寒，早知道挨饿的滋味，我应该对他好些，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只要我对他好了，他也会对我好的，可惜知道的有些晚了，要是他在，你们娘俩不也有照应吗？”鞋匠的忏悔是晚了，枣花再次成了寡妇。
　　 这次陪在她身边是鞋匠的女儿春妮。萧寒在年前已经离家远走了，说是去南洋谋生，这样也不会看到鞋匠那双要置他死地的眼神。枣花抹着泪送走了他，并且把偷偷积攒的一点钱都给了萧寒，希望他在路上保重：“到任何地方学徒都好好看人脸色不要意气用事，要谦让随和，最重要的要想着家，想着妈妈和妹妹，虽然你们不是一个父亲，但你们出自一个娘肚子。”“娘，你放心吧，我会想念你也会记住春妮的。”
　　 树挪死，人挪活。枣花看着没了依靠的家，看着到处是饿死的人。于是她领着春妮，决定逃难去南方。
　　 在逃难的路上，她们遇到了一个女孩穿着漂亮的蓬蓬袖连衣花裙子，可脸上抹得像花猫一样，哭哭啼啼在路边蹲着，春妮跑过去拉着她的手，可怜巴巴的看着枣花：“妈妈，我们带她一起走吧，也许会找到她的亲人呢？你看她自己在这里多可怜，再说天黑了，如果我一个人可是害怕的。”枣花心疼的看着春妮；“妮子，多一个人你就得少吃一口啊，你不饿吗？”“你们带着我吧，我在这里哭了半天也没人搭理我，我叫娟儿，我会少吃的，再说，找到我的父母我会让他们好好谢你的。”“好吧，看你们像姐妹花，就带上吧。”枣花找出一条毛巾，给女孩把脸擦干净。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和春妮差不多大，孩子是不知道忧愁的，特别是成了好朋友的俩女孩，枣花无奈的摇头苦笑：自己的明天还不知在哪里？什么样？现在又多了一张嘴，但愿老天会开眼，好人得好报吧。
　　 老天好像特意和这帮逃难的人过不去，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不远处有一座破庙，聚集了很多逃难的人，她们三人手拉手进了破庙，“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一个老女人冲着娟儿喊着，转身进了破庙。呼啦啦出来了好几个人，看穿戴枣花知道这是一家大户人家，因为在这窘迫的环境里，他们还是像模像样的打扮，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妇女，搂着娟儿，悲喜交加，说不出话。而一旁的西装男人，看着枣花连声：“谢谢你······”并且拿出不少的钞票要塞给枣花，枣花慌忙的向后躲闪着，“这可使不得，我可不图钱。”“知道，你是好人，但这也是我们向你表示的谢意。”娟儿把钱拿着还给了父亲;“我们一起走吧，反正我也没个伴，春妮可好了。好吗?爸爸。”“好，听娟儿的，知道报恩，我女儿会有出息的。”
　　 结识了这家大户人家，而春妮活泼机灵，这家的小姐喜欢春妮。下了学堂的娟儿就会和春妮一起玩，夫人觉得枣花母女挺好，枣花人勤快，手脚麻利，干活细心让人中意，也就格外另眼相瞧，慢慢的枣花成了管家，统领着十几个下人，女儿春妮也和小姐娟儿一起进学堂读书了，娟儿对春妮好，无论什么她有的都会分出一份给春妮，夫人慢慢习惯了，也就默许了，但凡小姐用的东西下人都会准备俩套，一套是娟儿的，一套是春妮的。枣花时常叮嘱春妮，“人不可忘本，小姐好，但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在外边看不出什么来，在心里和家里一定牢记自己的身份。”春妮笑着：“知道了，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的。”
　　 中国解放了，在解放妇女，推倒三座大山各种运动的带领下，十七岁的春妮不再满足现状，她心里也觉得自己可以是自己的主人，不能被别人利用，做别人的奴隶，影子。于是她参加了工作，在一家小学当老师。把枣花也带在身边，娘俩相依为命，自力更生。已经是大姑娘的春妮长得楚楚动人，当老师的她剪着齐耳短发，格子西服一条藏青色裤子，配一双黑色平绒半跟鞋，让学校里的许多男老师动心。枣花整天在她耳边念叨可不要找老师，老师的身子单薄，就找工人身强体健，还有手艺。
　　 时光似流水不疾不徐的转眼而过。终于春妮恋爱了，是一个工人，大高个黝黑的面皮，牙齿很白，一笑还有俩酒窝。枣花看着高兴，俗语说丈么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婚事定下了，就等成婚。
　　 人生无常，风云突变，春妮遇到了文化大革命，不知谁揪出了春妮曾经和小姐一样生活，需要劳动改造。便把她发配到了山里接受下乡再教育，那个工人舍弃了春妮，觉得自己根红苗正最好不要被别人拖后腿。可怜枣花在晚年竟然是孤身一人，煎熬在风雨里，这时的她已经风烛残年。没了多大的力气再与命运抗争，只好顺其自然，苟延残喘的活着。
　　 春妮和七个男老师等来到了劳改的地方，那里四周是山，满眼的荒凉，几株零落的小树散落在荒坡上，上面指示，他们这一群人就在这里开垦山地，造福乡里。四下里无有村庄，有几个窝棚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条件的艰苦倒在其次，只是一条，在这群人里只有春妮一个女人。春妮被安排为他们做好后勤工作，主要是做饭。没有锅灶，粮食。带他们到这里的人说，“相应物品粮食会在晚上筹集到。现在只有大家自己克服。”“说得好听。饿着肚子克服困难，简直是在锻炼我们的意志吗？”“好了，牢骚于事无补，不如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家动起来，你们去看看附近有可以吃的野果或者是可以充饥的东西吗？我和春妮挖坑建灶准备生火，总不能喝凉水坏肚子，咱们可不能还没改造好先丢了性命。”春妮看着说话的人，他高高的鼻梁上戴一副眼镜，穿一身被洗的看不出是啥颜色的衣服，但让人感到清爽顺眼，男人们搭伴去找可以吃的东西了，只剩他俩人。
　　 春妮看着他有模有样的挖坑垒灶，禁不住问，“哪里有锅啊？”“那不是难题，我们不是有脸盆吗。充当一下吧。”“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我们都知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吧，我叫汪洋，今年28岁，在新建中学教书，我们都是臭老九，同病相怜。应该惺惺相惜。”说完这句，汪洋调皮的冲着春妮笑了。春妮心里暖哄哄的觉得自己不是像刚见到他们时那么紧张慌乱了。挖好了灶，汪洋贡献出了自己的脸盆。春妮在附近找到一条小溪，那水流清澈见底，成群的鱼儿悠闲地顺流游戏，好不自在欢乐，春妮看着无限的感慨：我要是它们就好了。但她还是麻利地端来一盆清水烧开了，等着同伴们回来。
　　 已经回来了俩人，一无所获，哭丧着脸，气哼哼的坐在自己的铺盖上生闷气。春泥找不见汪洋，心里有点失落，好像少了主心骨，无精打采的，这时，一阵笑闹传了过来，“你就是牛人，还有这一手，咱们也打牙祭吃野味，没有调料啊，会好吃吗？”“应该没问题，我这里有一包盐，是我特意带来的，就怕遇到不测的事情。”“你老有眼光了。做我们的老大首领，我们以后全听你的。哈哈哈。”汪洋手里拎着一只很胖的野兔，要不是它太胖，或许不会被人抓住而成了别人的腹中之物。其余四人围着他朝这边走来。春妮看着他们把野兔打死，用小刀一点点宰割皮毛。心里有些反胃，于是捂着肚子坐到了一边。
　　 这时夕阳西下，只露出半边羞红了的脸庞。给山野铺上一层粉黄色，袅袅的炊烟冉冉飘向天空，一会儿融在了暮色里，不见了。这缺少调料的兔肉照常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扑向人的胃里。他们一人端着一碗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汪洋来到春妮身边，“没事的，吃吧，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战斗生活下去的。要不你只喝点汤也行。”春妮吃了几块肉，喝了半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