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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水账本粉红色  


作者:牟敦乐 秀才,1009.0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88发表时间:2013-10-22 21:01:29
摘要:燕子跑车18年,由一个嫩女变成一个辣妇。早已适应了列车上的特殊环境,同样不能例外,燕子和顺子也孳生了畸形的恋情。别离时刻,不期而至,燕会用什么举动来了结这一段不齿的情恋?

“磨蹭够了?痛快了?再磨呀,接着磨蹭!”梅三燕皮笑肉不笑地说于顺子。
   “别没事找事,啊!”顺子一歪头回敬道。
   “人家多嫩,是才上浆的玉米粒,又鲜又嫩,一掐,咕嘟,一滴水,一掐,咕嘟,又一滴水。”
   “低级趣味!”
   梅三燕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好了,我们都是低级趣味,火车是一个大染缸,全车的人,就出了你一个人物,出污泥而不染,纯洁得像个贾宝玉。”梅三燕每说一句话,右手便把那个弯把子钥匙往厕所门上“梆”地磕一下子。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梅三燕就发现顺子帮那烂妮子整行李架。从那时起梅三燕就满肚子的狐疑,今天可让她瞅了个结实。梅三燕子跑哈尔滨18年了,这次是她最后一趟跑哈尔滨,按说既然是最后一趟了,怎么还不能将就,可她眼里容不下,她不愿意看到江长顺是这号男人,是这样一副德性,还不等她下车,就让别人给勾搭去了。
   老江,江长顺,嘿,咱们还是叫他顺子吧,叫顺子上口,梅三燕就是天天这样顺子长顺子短地喊着。
   顺子手上同样也提了一串和梅三燕手上一样的钥匙,那个大大的弯把子钥匙,一拃多长,旱烟斗一般模样,那是开车门用的。上下车门、厕所门、车厢间的隔离门、列车乘务室,通用。还有一两个小钥匙,附在弯把子大钥匙的尼股上,很像秋天时田野里大蚂蚱屁股上缠绵着的小蚂蚱,那是开私人小箱小柜用的。
   江长顺侧身立着,眼睛瞅向窗外。近处,这铁道一侧错落着的红砖旧楼里,伸出一些女人晾晒的衣服来,这些旧楼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建筑,有的里面已住过二三代铁路人,可怜铁路职工,只配住这样的房子。江长顺在江北市也是住着铁路边上这样四十平方的红砖房,他对这些蹩脚的楼房太熟悉了。远处,是正在兴建的楼群,彩云一般,一片片,一簇簇,罩在小城了四周。列车磕磕绊绊晃过一阵子之后驶出站区,编入正道。一进入正道,车速也立马“唰”地拉了上去。九月下旬是淡季,人少,列车跑起来也轻巧。顺子的乘务室与三燕的乘务室只隔一个车门,顺子回转身来,斜眼瞅三燕,见她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下撸,这娘们竟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在瞅她的那一瞬,她那大大的白眼珠子正好与顺子相碰,她那眼神那是往死里拷问顺子呀。
   “样!至于吗?”“样!”见第一个“样”没有引来强烈反应,说第二个“样”的时候,顺子口气又坚定了几分。顺子掏出一叠面巾纸,背过身来,从身后往梅三燕手里杵,梅三燕接了,是轻轻地捏起了面巾纸,先抹了眼睛,然后“轰”地一炮再用它捏鼻涕。
   没有旅客注意两个列车员之间的小把戏,顺子和燕子也是本着家事不外扬的原则,自产自销。但这些没有逃过车厢另一头那个苗条而又俊俏的姑娘韩小洋的眼睛。韩小洋刚从技校毕业,干列车员才两个月,对车上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敏感,水灵灵的大眼睛,敏锐的触觉像玉米缨缨一般,伸得角角落落到处都是。
   见梅三燕醋劲渐消,顺子才试试量量地说:“小韩这姑娘,她喊我,她那门不好开,锁犯别,让我帮着给她捅捅,让我给她拨弄几下,喊咱叔了,你说咱能不管?开不了门,旅客上不了车,那可是路风事件,等着连带着把咱的钱都扣了,你就舒服了?”顺子絮絮道道说给三燕听。
   梅三燕心里是有想法的,嘴巴瘪了几下,话咽了几咽,终是没有咽下去,当然也别指望从她嘴里能说出好听的话来:“今天捅她这个锁,明天还不知道捅她哪个锁。”一听这,顺子有些急,手指几乎是点在三燕的额头上:“熊娘们,你别胡咧咧啊!我跟你说,人家还是个孩子。”其实顺子的急是假急,因为还远不至于让他急,他又没做什么坏事,他的急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只是想压压梅三燕的醋劲而已。
   梅三燕的白眼珠子在变,在一点点变小。她的白眼珠一小,眼神也就不再那么逼人,顺子再看这娘们时就觉得她也并不难看。梅三燕脸盘方正,嘴唇红润,嘴角还有那么一点翘,要是再化化妆,说起来这娘们要腰有腰,要腚有腚,特别是那腚槌,饱满得能把地砸下两个坑去。还有这胸脯,不臃肿,不萎缩,是个实实在在的胸脯。这样的娘们,还真有不少烂男人借着人拥车晃,趁机想在她身上冲撞一下。只是三燕手上的那支歪把子机枪,很少让他们得逞。去你妈的,小子,你给我滚远点!还不等接近,一把硬邦邦的铁钥匙早已顶在那烂男人的烂腰上了。
   “你看她鼓鼓囊囊抖抖擞擞那小样,可别抖擞掉了!”梅三燕皱着眉头斜着眼,瞅着车厢那端的小韩,这个时节,学生已开学,返乡的民工尚未行动,车厢中间的走道上空荡荡的,所以从这边顺子一眼就瞅见车厢另一端的小韩,韩小洋那姑娘正在车厢连接处弯腰撅腚地清扫过道。
   “熊娘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爱咋咋,与你有什么相干?”
   “那是,是与本老娘们无关,可与你有关!”说着,梅三燕钻进自己的乘务室去了,“呯”地一声关了门。窄窄的乘务室内,梅三燕双肘撑在小桌上,心里无比窝火,思量半天,更坚定了和顺子了断的决心。三燕把那个弯把子镀锌钥匙一下一下往乘务室小桌上敲着,男人怎么就这样无情无义?这钥匙仿佛就是敲在江长顺那毛发稀疏的脑袋上。
   从上车的第一天开始,到跑车近二十年后的今天,每次只要发车铃声一响,还不等车体晃悠,梅三燕的心就像是断了线的气球一样,先浮了起来。梅三燕每次都是同样的感觉,双脚踏在了一艘不归船上。几点几分车到哪个站,脑子里明明是清清楚楚,但心里却又感觉前面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的车站、未知的河流山川,未知的隧道,她不知道突然间在前面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一个突然急刹车也就可能一下子把她的一切什么都停下了。现在的一个往返也只不过三天三夜,许多年了,事实上一日一日一月一月不都是这么过来了吗?况且现在的一个往返比起从前来的七天七夜,已经缩短了一半还多,跑车这许多年,按说早该适应了,可梅三燕还是不行,火车一旦离开江北,心就飘了,离开江北越远,心就飘得越玄乎。
   从一个姑娘,变成今天的半老徐娘,什么景也见过了,什么样的人和事也遇到了,已很少再有什么事情能在她胸中泛起波澜。可今天,梅三燕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己,可以说是不由自主。是因为决定要和顺子告别的缘故?顺子应该还不知道我这是最后一次跑长途。糟糕透了,咋就堵不住自己这张破嘴呢?是自己的心先乱了,梅三燕自言自语。
   “机务段的老绿,工务段的贼,客运段的破鞋谁也别说谁”“车上一家,车下一家,”这粗鄙的话语,在铁路人嘴上臭蝼蛄一样乱窜。特别是“车上一家”,最初在三燕听来是那样地恶心,因为这车上的每一“家”都与龌龊二字相连,没曾想到最终龌龊二字还是扣在了自己的头上。这十几年的龌龊生涯,是恩爱?是情欲?是还愿?又如何说得清,又如何能一下子了结的了?
   三燕最不愿意与旅客打交道,从不正眼看旅客,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如同穿行的密集的羊群中没有什么区别,遇到看上去蛮横的家伙,就拧拧身子躲一躲,闪过去,看到面相和善一点的就用手往一侧一拨拉。遇到嘴碎的想与她套几句近乎的,能一句憋死他的绝不用两句,当然这特征并不是像韩小洋这样刚跑车的女孩子所能具备的,这功夫是至少要跑个三年五载才能练就。梅三燕小脸上时时挂着拒人千里的小样,不想言语,不想看见人。人是所有动物中最令三燕讨厌的东西,这么多年来,见过了太多的人,遇到了太多的事,只要是人,她能躲就躲,反正梅三燕不愿与乘客多说一句话,好在和顺子还能说说话解解闷。
   客运段每年都会调整一批人员,女的跑够20年的长途,可以申请局内短途,男的要跑够25年。三燕已有18年了。那天到客运段机关办事,有个中学男同学在劳资科,在楼梯口遇见了,就请她到办公室坐坐。三燕顺便和同学说起跑长途快20年了,说明年孩子高考,能不能提前一二年下来,那同学说你先写个申请放在我这里吧,我再给科长说说。过了没俩月,没想到那同学竟然打来电话说科长同意了,再跑一趟,下一个班你就可以到连云港二组报到了!
   熬下来了,可以跑局内了,一天一个来回,上一天,休一天!况且连云港是一个干净的城市,干净的阳光,干净的海风,干净的山水,一切都是干净的!梅三燕感觉就像突然间摸到了千万元的大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花这些钱。兴奋得一夜没睡着,燕子的新生活框架也急需搭建,脑海中的许多往事也像电影闪回的镜头一样,层出不穷。
   要离开哈尔滨车队,燕子想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顺子有一个了断。
   不由自主,你不得不相信有一些事情,在一些时刻,人是会不由自主的。俗话说得好,一生有三迷,一天有三迷,没办法。在这男女之事上,我最终也跌了进去,这辈子过的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燕子叹了一口气。既然都是自愿的,谁对谁都没有义务,也就没有负担,要什么了结?但和顺子之间,还是要有个了结的好。怎样去了结?钱!归来归去,归根到底这个方式就是算钱,把这些年来两人在一起时顺子多花的钱,当着知情人的面,还给他。
   主意已定,三燕便着手梳理小账本。三燕把六七个流水账本搬出来,鸭蛋绿的、玫瑰红的、黑色的,紫色的,一溜,摆在茶几上。这些小本的边角都开裂开来,页面上有些字迹已被水渍模糊了,三燕又都在一边打了补丁。一笔笔,一件件地清,整了一夜,三燕总算理清了。从第一笔开始,是顺子给她买的邓丽君演唱会的一盒磁带,价钱5.5元,到她36岁生日那天在大世界商城顺子给她买的168元的红裤衩,直到最近一笔,顺子在哈尔滨给她买的3根红肠99元,算下来燕子共欠顺子2980元。
   灯光中,燕子一个人斜依在沙发上,看着摞在一起的六七个本子,犹豫了,有必要吗?就是流水账的账目理清了,就能理清一切吗?在咖啡馆的小单间里、在宿营车上狭窄的铺位上、在包厢内、在公寓里,那些偷鸡摸狗的事,谁该和谁清?哪能说清就清得了?
   还是不行,能清一点就是一点,要清的火花在燕子脑海里越来越明亮起来。
   太阳升起,霞光映照,在燕子的窗前涂下一抹清新的光亮。新的一天,干净亮丽。
   从德惠到扶余是64公里,行程43分钟,列车晚点53分钟,估计司机要抢时,否则晚点时间久了,列车进哈尔滨站就麻烦,肯定会被甩在外面等点,这样中午饭也就只有20分钟的时间。顺子手上端着两个叠在一起的饭盒,从8号车厢一路磕磕绊绊,东倒西歪的端了过来。本来他们应该在餐车上吃的,看着三燕这个样子,赖赖唧唧坐在乘务室里生闷气,顺子还是把饭盒给端过来。底下的圆饭盒是梅三燕的,江长顺的饭盒是长的,摞在梅三燕的饭盒上面。最上面是四个馒头。都快1点了,能不饿吗?梅三燕抖着手抓过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菜不用看就知道了,又是醋熘土豆丝。
   三燕筷子上下翻弄着,除了粘糊糊的土豆丝外,还有几片黄姜翅楞着,手指甲盖大小的肉片不过三块。“狗日的小驼子,把肉全喂了他娘的小嘴里了。”
   列车员都会骂人,不论男女,当然绿皮车上的列车员尤甚。有什么样的旅客就有什么样的列车员,如果你干一天的列车员一个月的列车员一年的列车员,或许感觉不到这话的意谓,那么干了二十年的绿皮车的列车员,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你一不骂人、二不喝酒、三不吸烟,那你就是圣女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子摩擦声响后,一只酱猪耳朵从顺子手上变魔术一般提了上来。江长顺把那只边上带着透明冻胶的绛色猪耳朵,放在梅三燕反扣着的饭盒盖上,三燕提起猪耳朵,把边上的冻胶一点点咬下来,含在嘴里,攒在一起,喉咙一咕噜,咽了。乘务室内的小条凳窄窄巴巴的,他俩肩挨肩腚靠腚,刚好塞下。梅三燕提着猪耳朵,侧着脸,让长顺先咬,长顺也不推辞,张口就把猪耳朵跟后那块肥肉给咬了下来,然后巴唧巴唧地大口嚼。三燕的嘴巴则沿着猪耳朵的四周,一点点往中间开发,两人正美美地享受猪耳朵的当儿,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趴在乘务室小门上往里瞅。“瞅什么瞅?远点!”梅三燕呵斥那个民工模样的家伙,那人不但没走,反而把脸贴在小门上说:“大姐,我憋不住了,借个地方。”
   妈呀,车开了这一会子了,忘了开厕所门了,梅三燕突然想起。“前边!”梅三燕并没有立即给那邋遢男子开厕所门的意思,头一仰,便对着他厉声嚎道。“姐啊,求你了,我从前边过来的啊,走仨车厢了,再不开你的门,俺可就憋出事啦,憋出事了俺可就找你!”。“你耍呀?妈的,你耍是不是?”梅三燕把猪耳朵在小桌上摔得一蹦老高,拉开乘务室门,伸出那只油乎乎的手就要抓那邋遢男人。
   三燕让江长顺扯住腰给拽了下来,江长顺对那男子说:“走,这个厕所里有人了,跟我来。”江长顺顺手把自己的饭盒抄在手里,带着那男人到自己的14号车厢去了。
   这趟自江北跑哈尔滨的火车,至少有四十年的历史了,不管车次改过多少回,提速了多少回,但车还是那个车,多少年来一直都是绿皮车。坐这个车的人多是往来于东北与山东、河南、江苏的民工以及那些穷学生。不管什么时候,车上总是乱的,即使一年的淡季,车上的人就是再少,也总闹哄哄,乱糟糟的。果皮乱扔,随地吐痰,小孩子就地小便不说,总是有一些粗鲁人呼天嚎地的打牌,饮酒,要么赤脚蹬在对面的座位上,或是四仰八叉地躺在座位上,这些都是绿皮车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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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具有跳跃性和艺术张力的作品。小说用鲜活生动的语言,描述了列车员这个群体的生活片段,不到一万字的篇幅,涵盖了两位男女主人公二十年的岁月划痕,有心灵的历程,有感情的寄托,有生活的多味,可谓多滋多味,五味杂陈。虽然大家都坐过火车,都见过列车员,但对列车员这个群体的生活是陌生的,甚至是神秘的。此作给了我们走进这个群体的机会,让人们窥见了这个群体生活的端倪,感情的世界,内心的独白。小说以细致而朴实的文字将人物塑造得极为真实生动,架构平稳扎实,情节张弛有度,谋篇布局周到合理,是一篇值得咀嚼的作品。【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0232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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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10-22 21:05:59
  经常坐火车,也时常可以看到列车员,但却真的并不熟悉,敦乐让这个神秘的群体揭开了面纱,让读者对这个职业与人群有了新的了解与理解。问好敦乐。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3-10-22 21:20:08
  流水账本粉红色,我喜欢这个名字,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与情感。更喜欢里面的人物,生动传神。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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