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甩不掉的包袱
　　 可能是受了那声鸡叫的催促，天很快两起来，这时的常竣有了点睡觉的心情，屋檐上掉下来一点沙子之类的东西，弹在玻璃窗户上，撞出清脆的声音，让本已经迷迷糊糊的常竣清醒起来，斜着钻进来的阳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常竣的脸上，让刚刚起来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
　　 院子里的男人们都已经出去上班了，留下一些妇女也已经叫唤着干活，都在抱怨睡得不好。
　　 一个妇女说：不知道是谁家的鸡，叫那么早，把我一叫醒来，我就没有再睡着，这不坑人吗？
　　 其他的妇女们也跟着符合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听见了那鸡叫声。
　　 伸了好几个懒腰，越发的瞌睡起来，脸上的感觉有点像那天送医院里出来时。常竣出来了，睡眼惺忪的样子。一个妇女说：常老师，你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塌实吧。
　　 常竣没有说话，另一个妇女说：那还用说，能睡塌实吗，我昨天夜里面都听见那小犊子一回一回的哭，那常老师跟她一个屋能省心吗？
　　 一个妇女说：我也听见了，这小孩也真是，没了命的哭，我昨天就听见三回。
　　 没有理会她们，常竣觉得有些晕，扶了扶门框，进屋去了，后面隐约的传来那些妇女的声音：这常老师也真怪，带个这么小的孩子，孩子她妈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要是我，早就扔路边了，谁爱抱走抱走。
　　 声音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的口气，却实际上响亮得很，常竣把门关上，关门的声音很大，屋檐上又落下来一些沙子，这房子是太老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文物呢，常竣乱七八糟的想着，颇有些自娱自乐的意思。
　　 像是受了那些妇女的话的刺激，孩子也安稳了许多，她已经醒了，眼睛睁着，说实话，常竣还很少看见她眼睛睁着的时候，大概是时间差太精准了。小孩的眼睛算是大的，清澈得有些过分了，仿佛睁开来就会受到污染一般，瞪着眼睛的她看这常竣，轻微的眨了眨。常竣心里提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这孩子的爸爸究竟是谁。孩子姣好的轮廓和眼睛似乎都是受了她妈妈的遗传，丝毫看不出其他的特征，即使有，也是无法让常竣看出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爸爸是谁。常竣把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了，他觉得看着这孩子就会想到她妈妈，如今对小荻，常竣的印象也模糊了，不是形象上的模糊，而是关于她的人，常竣不知道她算是一个无助的女孩还是一个颇有心机的人。
　　 或许还是多多好一点呢。自然不自然的常竣想到多多，他似乎开始希冀起来多多会不会真的再来找他，什么时候会来，几乎成了一种希望。记得多多说还要再来的时候常竣是想过要不要搬走的，仅仅一天不到的时间而已，心情就不一样了。常竣矛盾起来，不明白是自己不坚决还是这份感情就是这样，自己无法强求。阳光缓缓的在他脸上移动着，时间就这么无端的浪费在发痴般的矛盾之中。
　　 小孩发出了几声撒娇似的声音，这是饿了，常竣有点不愿意的站起来，懒洋洋的冲奶粉，空空的袋子里面再也倒不出一点东西。仿佛什么事情都在让常竣的幻想中断，他轻轻拍了拍小孩的脸说：小祖宗，老爸我要给你累死才算完。
　　 大约他自己也没想到脱口而出的是老爸这两个字，洋溢着幸福的笑的脸是他自己无法觉察到的。
　　 超市里的货架像是蜘蛛网一样，这是超市这个东西刚刚在中国有所兴盛的时候常竣对它的感觉，那大约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之后的一些事物也被他用来当做是蜘蛛网。他并不喜欢蜘蛛，从小学课堂上被从屋顶顺着丝落下来的蜘蛛吓着开，但对这些可恶的东西制造出来的东西却是颇为欣赏，可能他天生烦躁和混乱的习惯便从他对蜘蛛网的喜好上可以看出来。
　　 如果超市的货价真是构成蜘蛛网的丝的话，那倒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在胡思乱想之下，他的推车里已经塞满了奶粉和尿不湿。懒散的习性从购物车里重复商品的多少也可以看出来，这是以前多多经常嘲笑他时说的，现在他又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他没有想到在超市里也会看见多多，略有些紧张，也带着些窃喜。
　　 多多说：你一点也没有变，还是这么懒散。
　　 常竣不自觉的笑起来，说：算是我为孩子懒散吧。
　　 多多说：奶粉不能随便买的，你看清楚没有牌子，有些会吃坏孩子的。
　　 常竣说：我有注意的，你倒是对孩子挺清楚的。
　　 多多说：我其实也是挺喜欢孩子的。
　　 是吗？常竣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手慌乱的往货架上倒出一袋方便面。多多说：这方便面也是给小孩吃的。
　　 啊？常竣看着手里的方便面：不，不是，这是给，给，哦，是我自己吃的。
　　 多多说：我买点东西，你能等我一下吗，我去你那儿，去看看孩子。
　　 常竣似乎一下子回复到了以前的态度：孩子还饿着呢，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多多说：那还是孩子要紧，我先不买了，走吧。
　　 啊？哦，哦。常竣呃呃啊啊的答应着来到收银柜台付款，钱包里的电话卡滑落了出来。他刚要捡，卡被纤长的手指按住，多多捏着电话卡，常竣不知所措的站着。
　　 多多说：过期了，怎么没有扔掉？
　　 似乎是对多多忘记这张卡有点失望，常竣说：忘记了，是的，忘记了。
　　 多多扑哧笑了起来说：原来你还留着，有好几年了吧，说实话，不是看见着卡我还真是忘了呢。
　　 抽回那张卡，常竣说：还是什么事情都能让你笑出来。
　　 电话卡是那种很老的类型了，现在的大街上几乎已经看不到能用这种卡打电话的电话机，关于这卡确实只是一个很不相关的插曲，多多的确没有想过常竣会在意这样的小玩意。
　　 一路上没有多少话，仿佛是疏远，或者是默契。在院子里时时刻刻都有女人在干着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活，而她似乎也不只是在干活，她们的眼睛和嘴巴远比手脚来得勤快。
　　 一个妇女略带着话里有话的口气说：常老师，孩子闹了很久了，你终于回来啦。
　　 那声音仿佛更像是说给多多听的，多多对常竣说：你的这些邻居还真都挺热情的嗷！
　　 常竣无奈的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都是劳动人民的声音，看来你还是不能理解咱们啊。
　　 多多在他的头顶挥了一下说：你又贫。
　　 常竣的头发随着多多的一挥飘动起来，互相看着，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早已不再的年代。常竣推开门，门吱呀的打开了，门是没有这个声音的，这时候似乎也应景的“衰老”起来，躺在床上的小孩很安静，急促而平稳的呼吸着，脸上有点花，泪水的痕迹清晰可见，还没有完全干。
　　 多多不知是轻蔑还是会心的一笑说：挺可爱的啊？
　　 常竣调和着奶粉说：当然，我女儿能难看吗？
　　 气氛一下子又沉闷起来，常竣安静的调着奶粉，不锈钢汤匙和陶瓷碗之间碰撞出的声音脆得有些吓人，仿佛要撞出火花来。
　　 多多的手指在小孩的脸上抚过，小孩的眼睛似惶恐似认生的冲着多多眨个不停。常竣握着奶瓶把奶嘴塞到孩子嘴里说：小孩怕你。
　　 多多笑了笑说：怕我？我就那么可怕。
　　 常竣说：孩子嘛，认生，我就是长得再丑她也不会看着我哭不是？
　　 多多说：毕竟是你的亲女儿嘛，是不是？
　　 常竣愣了一下，似乎骄傲的说：那当然。
　　 行了！多多的声音有点大，这让握着奶瓶和含着奶嘴的小孩似乎都吃了一惊。
　　 常竣还是不紧不慢，擦了擦小孩的嘴边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你看，把孩子吓得差点吐奶。
　　 多多轻蔑的说：行啊，你也跟着她吐啊，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个断了奶的。
　　 常竣依旧慢条斯理，说：别啊，我怎么能跟她比啊？
　　 多多说：你的意思是你不如她啊还是别的意思。
　　 转身看了看眼光有些冷竣的多多，常竣感受到阵阵寒意，他说：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又没说什么。
　　 多多说：你还想说什么，她都成你亲女儿了你还想怎么样。
　　 常竣想说什么，多多没让他说，多多说：孩子她妈嫌你穷就生下孩子跑了。
　　 常竣迟疑的点点头，多多的冷笑让他有些不寒而栗。多多说：我从来就只知道你懒散，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是这么个窝囊废，你这毛病是从来就有，是我瞎了眼还是后来培养的。
　　 常竣没有气愤的笑着摇头说：算是你没瞎，算我后来培养的，满意了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多多说：她那妈跟别人生了她，跑到你这儿来，丢下孩子就跑了，你个没骨气的还帮她养着孩子，你现在还站在我面前说这小孩是你的，你还真是挺出息啊！
　　 常竣彻底泄了气似的说：你这都哪儿来的这么一出一出的，跟说故事似的，怎么我不讲西方艺术了，改成你说肥皂剧剧情了怎么的？
　　 多多说：你还敢说她是你女儿，我的那些话是真的是假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反正我不会随意编故事。
　　 孩子重新咬紧了奶嘴，常竣松了口气，朝多多伸出一大拇指说：你真能耐，有钱人是不一样啊，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
　　 多多说：你少来这套，这都是网吧老板说的，他跟你关系算是不错吧，他会用你来编故事？
　　 常竣的牙齿磨了几下嘴唇，说：是他啊，他就喜欢瞎说，什么都说，你别往心里去。
　　 多多说：那我不管，你就说他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常竣说：真的，全是真的，你满意了吧，我就不明白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就算她不是我和她妈生的又怎么样，我现在说她是我亲女儿还有谁不服啊还是怎么样。再说，再说这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操心啊。
　　 多多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刚进来时的表情。说：你说话挺有学问啊？你是打算继续养着这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是吧，你说个准话儿。
　　 常竣说：她亲爹就是我，多多，不管算不算是自作多情，我这么叫你就还是没有对你太见外，你知道我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亲人，我感觉好的都当做至亲，像蓝客，也就是网吧老板，还有你，都是，也许你们不是这么想的，我对这孩子也是一样。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这孩子也没有罪过到让你管她叫野种的份儿上吧。
　　 多多站着没动，仿佛是有些尴尬：我，刚刚是有点过分了，我知道你，你心软，我也知道你不顺利，你喜欢孩子没错，可你可，可不可以不要这孩子。
　　 不要这孩子？常竣的眼睛似乎一下子有了神。
　　 多多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她送给孤儿院，你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嘛。
　　 常竣说：孤儿院，你是说让他和我一样？
　　 多多有些说不上话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的，或者，或者把他送给别人也行啊，这样她至少也有个家庭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不再要她，或者说不把她留在身边，那都行，如果你觉得不放心，我可以找愿意领养她的人，不会让她过得不好的。
　　 常竣笑起来，笑得多多有些无法接受，他说：你又在说肥皂剧了，你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你应该去当编剧，这样你爸爸或许会高兴的。
　　 常竣！多多的声音有些失准。
　　 小孩咬着奶嘴的牙齿松了松，奶水顺着嘴角流了下去。常竣拿出奶瓶给她擦干净。她吃饱了。常竣自言自语的说。
　　 常竣有些神经质的突然转身对多多说：你喜欢我？
　　 他的样子似乎不大正常，多多没有出声。常竣继续问：你不喜欢这孩子？
　　 多多依旧没有出声，她在气愤，但介于常竣，她没有多说什么。床上的孩子无端的笑起来，婴儿所特有的笑声让人觉得她的喉咙在剧烈的震动，不免担心起她稚嫩的声带。
　　 多多似乎有些害怕的说：她，她怎么了？
　　 常竣托着孩子的手轻轻的掂着。他说：她没事，她在笑，在笑你，你听不出来？
　　 多多似乎是被羞辱了一般，忍着火气说：常竣，你别生气，我不是说她怎么样，你知道我怎么想的。
　　 常竣说：我当然知道，我完全知道，你和你爸爸一样，对不起，我不应该总在你面前掩饰我对他的不满，这回我不会了。你和他一样，他是看不起我，你是看不起她，你们都有这个毛病，假如我和你并不认识的话，在路上遇见，你也会看不起我的，就是这样，我说的还够清楚吧。或许我是偏执了一点，我本来就应该被看不起的，就像你觉得自己看不起她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多多说：你还想着她妈妈，那个女人是吗，就是因为这个你才说这些话，你才这样说话，说这些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说的话。
　　 常竣把食指放在嘴“嘘”了一声说：别这么大声，她睡着了，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就这样吧，我也不想总是那么费力的去哄你是吗，你不是个孩子了，我有真正的孩子要去哄。
　　 多多没有再说什么，一声再见也没有说，很轻的出去了，仿佛是真的听从了刚刚常竣说的，不要吵着孩子。看着越来越远一次也没有回头的多多，常竣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孩子说：因为你吗？
　　 不知是不是对孩子说的。常竣的笑容中丝毫觉察不出来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