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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作者:雪苑林 布衣,381.4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88发表时间:2013-10-24 21:05:11

第一节
   在医院的走廊里,苟沧隔着淡蓝色的玻璃窗向外远远望去,尽力望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他在竭力忍着喉咙里的一些哽咽,他似乎也想哭,刚才医生对他说:“她不行了,你去准备吧。”他并不是怎样的痛苦。他不是因为凌芷若苦,绝对不是,他只是想哭。他的头脑里有一些混乱。他忍了她那么多年,现在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心里头那些蹦出来的高兴他根本不敢正视,他不想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得辩白,替自己叫屈,他也是委屈的,委屈了那么多年,他内心的苦谁又替他受。他在一个人的思维里胡乱的喊一气,也解决不掉他的烦恼。
   他看着遥远的天空,暗蓝暗蓝的云层湿了、重了,掺了泥,一抹余霞的红,紫了、乌青了一大块,渗出大遍暗浊的血来。天——快黑了,他无来由的觉得是那么的无助,他是罪人,所有的人都会这样认为,是他杀了她,然而,他也是受害者,二十多年来一个饱受婚姻苦难的人。
   苟沧的心不坏,他至恭至谨地侍候凌芷若二十多年,对于婚姻里的人,二十多年已经是长长的一生。是的,苟沧爱过凌芷若,很真心的爱过。
   第二节
   凌芷若躺在病床上,大大的眼睛里充盈着泪水,嘴咧着露出大大的门牙,几天的高烧病痛煎熬折磨着她的身体。她一下瘦了很多,颧骨高高耸立出来,眼窝深陷,下颚凸出,皮肤发暗,这让她看上去像一具骷髅一样的有点恐怖,她再也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漂亮的凌芷若,远远望去,她像是洁白的床单上放着的一枝干枯了的栀子花,黄了花边,卷了花心,带着岁月锈蚀的斑斑痕迹,枯萎了,就要凋零了。
   苟沧看着床上瘦得只剩一包骨头的凌芷若,剧烈的咳嗽,喘息成一团,良久无力地软瘫开来,嘴边残留着一滩带血丝的口水,她眼角的眼泪流到她的鬓发里,汩汩的流淌着。她头偏向里边,一动不动,他知道她不想看见他,苟沧心里也觉得自己对凌芷若是残忍了一些。
   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听得见风嘶嘶进来的声音。苟沧颓丧地坐在凌芷若的床边,耷拉着脑袋,像个赎罪的人。
   凌芷若呻吟一声,转过头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苟沧,她的二十多年的丈夫,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白灰灰的苍茫。她忽然说:苟沧,你真狠,我恨你……很恨!那声音凉而薄,在仓皇夜色中仿佛是咬着牙,打着颤。
   凌芷若说苟沧——毒、狠。他心里头也承认。
   不管怎样是他亲手毁掉了她的命,毁掉了他妻子的命,那些人会怎样的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这些他都要忍受,但是他们也不能代表她去告他或者直接送他去审判台,他们拿不出他杀她的证据,素手无策或者摩拳擦掌都是他们无能的表现,他有点想笑,侥幸而快乐。他会觉得世界对他也有公平一点的时候,然而他是有罪的……
   有罪或无罪,这些纷杂的思想堵塞着他,他根本不能正确思想,他只是想哭,大声的哭喊,喊出他心中的苦来。然而没有人会倾听。
   第三节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塌方,凌芷若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那年凌芷若十九岁,定了亲。夫家方家,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婚礼定在年底。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后她就是方家的媳妇了,像川嫦的梦,她准备好了十年的美丽,十年的风光,二十年的荣华富贵。这一生也就完了。那么完美的人生。一次偶然的塌方,压住了她后来的人生。她失去了双腿,成了残疾,废人。方家很快退了婚,凌芷若人生里金碧辉煌的戏台子就这样拆了,散了架,噗噗地溅起灰尘。一度的寻死觅活,不见天日。再多的泪也要不回她想要的人生。
   苟沧丑是丑了点,穷是穷了点,对她还满热情。她这个样子嫁给他,不见得是一件吃亏的事情。虽然她内心里是那么的不愿意。后半生的依靠算是有了,在别人眼里也稳当、妥贴。
   凌芷若的母亲犯着重病,她看着苟沧,老实、结实、健康、勤劳,她想要的能够照顾芷若的条件他都有,她放了心,撒了手。
   二十年的时光就那么灰溜溜地溜走了,回忆里的时光还在精彩纷呈地演绎着,凌芷若的记忆还停在过去的梦里。在樱桃树林里,她的未婚夫方鹤平站在那里,隔着一棵樱桃树的距离,他看着她,她看着他,看不尽人生里的旖旎风光。然而,她再也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时光。仿佛一百年都过去了,时光里没有方鹤平,没有苟沧,没有真实的拥挤不堪的破败人生。只有她在黑黢黢的夜里摸着寂寞嘘叹,一路走过去,无边无际。
   也有过那么和谐完整的二三年。她是他温顺的妻,他是她可靠的丈夫。后来他们有了儿子。一切慢慢变得繁琐。芷若什么也不能做,她只是一个无用的人。她的身体愈来愈坏。她的脾气也一点点变坏,她向他发脾气,暴躁起来,逼急了他,他也回嘴,开始摔东西,凌芷若哭了,她不能忍受他对她的不好。
   苟沧也哭过二回:“你要我怎样呢?我在外是男人,要上班挣钱,扛起一个家。回家我是奴仆,带孩子,做饭,做家务,完了还要服侍你。给你换尿布,洗澡,按摩……没完没了,这每一天,你知道我多辛苦。”一个男人哭起来,地动山摇,然而这些震撼不了凌芷若,她听不进去他的话,在内心里她是他的公主。
   那几天下雨,空气湿热滞重,以往苟沧都会提醒凌芷若:“芷若,这样的天气不正常,容易感冒了。你要仔细着别感冒了。”这样的话他说了十几年,他以前对她应该是很温柔的那种。
   那时,芷若不接受他的好,总是发脾气:“我知道你嫌弃我,嫌弃我拖累了你!”
   “哪能呢?哪能呢?”苟沧知道,芷若自从那次意外事故失去双腿她的脾气就变得很暴躁。他让着她,不和她吵。
   第四节
   六月,栀子花已经开过了季节,窗外飘来的是淡淡的茉莉花香。绿色的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花。肥绿肥绿的叶子挨挨挤挤,星星淡淡的白色小花像初生婴儿的眼睛,带着生命的诚恳和新鲜。
   苟筠对着窗台发着呆,他十六岁的心里也有一个浅浅的模样,很清晰,又是模糊的。他脸上的青春痘昨晚又爆了出来,麻麻的一脸,他是烦恼的青少年。
   客厅里仿佛传来了母亲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一阵比一阵来得急。
   苟筠有点坐不住,他探过头去,母亲似乎在叫他:“苟筠,给我端杯开水来。”苟筠才起身去了。
   苟筠把茶递给妈妈,他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苍白而瘦削,眼角似乎沾着湿痕。靠墙是一面穿衣镜,衬映着他们的完整世界,他一览无遗地看过去,镜子里只有另外一个自己,苍白而瘦削的脸,像他的母亲。穿衣镜上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母亲还很年轻,圆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他不过只有一二岁大的样子,懒在在母亲怀里,憨笑着,他的父亲拥在他们身旁淡淡的微笑着,那时他们家的幸福是圆满满的。
   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妈妈,把窗户关了吧,外面下雨了。”苟筠小声说。
   “不关,这点小雨怕什么。”芷若叱喝道。仿佛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苟筠不出声,他知道妈妈还在和爸爸赌气。都怪隔壁的邻居水桦阿姨,苟筠在内心里埋怨着邻居水桦:要不是她告诉妈妈那个寡妇和爸爸的事情,妈妈就不会和爸爸置气。
   一些雨水溅到窗台上,白雾飘飘地进到屋子里来,肆虐地充斥在空间里。有一点点的水沫漂到苟筠脸上,凉冰冰的,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芷若正两眼茫然的看着窗外,问他:“苟筠,你爸爸呢?”
   “……他是不是找那个女人去了?”
   苟筠默默地看着母亲,永远是盛气凌人的母亲那时是卑微的,卑微近于可怜。然而,他无法回答母亲。
   “苟筠,你做作业去吧。”
   “唔……嗯。”苟筠低着头出去了。儿子一走,六月的房间里莫名就清冷起来。
   第五节
   “芷若,你怎么了?”水桦走进门来,看见满面刺红的凌芷若忍不住惊讶地问。
   “感冒了。”
   “感冒?”水桦厚厚的手掌在芷若的额角摸了摸,尖声叫道:“天呀,芷若,你在发着高烧呢,苟沧呢?他知道不?”
   “苟沧?”凌芷若凌厉地笑一声,“他盼望我早死呢!”
   “说什么呢!”
   “不行,你烧得厉害,我找他送你去医院。”水桦拔脚要走。
   “怕是在那个女人那里。”
   “那我去她家找他。”
   “水桦,帮我买一只冰棒来。”
   “能吃吗?芷若,你在感冒啊!”
   “顾不得了,我心里烧灼得厉害。”凌芷若嘶哑着嗓子说,她很困苦地捂着胸,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水桦看她那样子,也失了主意,骇了怕,她慌慌张张去找苟沧去了。
   在医院里,医生替凌芷若量了温度,问苟沧:“她感冒几天了?”
   “三四天吧。”
   “三四天!”那个男医生带着眼镜也遮不住他眼睛里的惊讶。
   “是的。”苟沧的声音低下去。
   “为什么不早来看医生?”
   “以为只是感冒……”苟沧嗫嚅的说。
   “你带她去照个片。”医生说完这句话就低头自理东西,不理他了。苟沧有点忐忑不安了,他感觉很不好。片子出来以后,他问医生怎样,医生说,“来迟了,没有用了,肺部已经全烧坏了。”凌芷若后来又拖了几天。
   第六节
   那天,水桦本来也不想告诉芷若一些苟沧的事情,又没有忍住。
   “芷若……苟沧……”水桦吞吞吐吐。
   芷若说:“水桦,谢谢你常常来陪我,要不这漫长的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混过。”
   “有什么呢,大家都是邻居,芷若……”
   “水桦,要不是那一次塌方,我的人生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哎……”水桦叹息一声。
   芷若自顾自的讲着她二十年前辉煌的故事。故事里只有方鹤平,讲到苟沧她会很简约的就带过了,仿佛他们那么多年也比不得她和方鹤平订婚的那一年半载。
   “水桦,你知道他有多好。”凌芷若的脸上带着憧憬,她总是舍不得那些和方鹤平在一起的时光里。“然而……后来……”每次凌芷若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你不要对人提起。然而,这个镇上没有不知道凌芷若故事的人。
   “芷若,你就没有一点喜欢苟沧?”
   “苟沧!”说到苟沧,凌芷若的脸色平淡下来,她似乎忽然无话可说。
   “我看见苟沧常去瑾姨那里。”
   “瑾姨,那个寡妇吗?”
   “不是寡妇,只是她老公常年在外,听说是在外有人了,不回家。”
   “水桦……”
   “那个女人,男人长年不在家,常有一些流言流语,她一点也不在意。是个不要脸皮的女人。”
   “你坐在家里,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苟沧和她……外面都说起风话来了。”
   “苟沧——是的,他常很晚回家,我竟然没有疑心到。”凌芷若说这话的时候出奇的平静。
   “你还是不要吵,苟沧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水桦,你也要说我拖累了他?——连你也要这样说。”芷若有些激动,黑眸子里滚出大颗眼泪来。
   “芷若,我不是那个意思。”水桦喁喁地要解释,越解释越有那样的嫌疑。芷若不说话,满脸惊疑地看着水桦,仿佛她太不应该,水桦也很自责,又拿不出话来掩饰,憋得满脸通红。
   那晚,苟沧果然回来得很晚。
   “苟沧,我知道,你盼望逃离我,逃离这个家。”凌芷若尖着嗓子叫道。她总是要去吵他,找出他的过错来,然后打败他。
   “我逃离这个家,我能去哪儿。”苟沧的声音很大,像吼出来的。他狠狠地摔着手上的铁水壶,借势发作内心久淤的怨气。
   “你有野女人,我什么不知道。”凌芷若加大声音一阵狂喊。
   “我哪有!”苟沧的声音弱了一些。
   “不承认吗?不承认吗?”凌芷若有点神经质。她扑扑地落下泪。
   吵架又开始了。吵架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儿子苟筠默默退到另外一件屋子。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那样的争吵。他坐到书桌旁拿出作业本,咬着笔尖看着一本水粉书画发愣。这是他在旧书地摊买的。书旧了一些,但是,每一幅画面在他眼里都是新鲜的,活的。泛着绿藤的河流,长满青草的山坡,奔跑的各类小动物,似睡非睡穿长裙的女孩子,这所有的画面都那么温馨可爱,他渴望着那样的美好,他小心翼翼的求过苟沧:“爸爸,我想学画。”他卑微得近乎猥琐。
   “学画?那要很多的钱,我到哪里弄那么多钱给你。”苟沧看着畏畏缩缩的儿子很不耐烦的说。
   苟筠当然知道那个叫瑾怡的女人,爸爸总是舍得拿钱给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苟筠心里隐着一股暗恨。他恨那个名声败坏的女人,还有她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他在画里画着他们,画得很丑,很肮脏。他把他们画在荒岛上,有各种蚊虫,各种猛兽,在画里他不给他们穿鞋,尖利的沙石屑子铺在路上,在画里一样可以虐待、打垮他们,那时他是武功盖世的高人,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他捏在手心的虫子,他狠命的掐下去,阴暗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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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女人失去了双腿的同时,也失去了她的爱情。男人最初的爱意是真诚的,也爱了女人很多年,但他也能感觉到女人的心其实在过去游离,一直不曾靠近他。他们,生了孩子,过着日子。日子就像一潭水,清凉而安静。多了一个女人的掺合,潭水便起了波澜。男人轻易地选择了出轨。无可奈何的女人剩下的只有满腔的怨毒。嫌弃和怨毒纠结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已经不能继续!男人急切地想要投奔新的生活,急切到心里有了很多可怕的阴暗,这些阴暗让他自己都不敢面对。最后,回避着内心的拷问,终于开始了新的生活。文章行文流畅,一笔一笔把人物丰满地呈现在我们眼前,不只是他们的形象,还有内心。读着男人和女人的故事,看得出作者内心的诚实和疼痛。好文章,推荐欣赏!【编辑:独孤求不败】【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10252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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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独孤求不败        2013-10-24 21:06:46
  人生若只如初见,哪来这么多焦躁和狼狈。问好作者!
爱好文学
回复1 楼        文友:雪苑林        2013-10-25 08:45:41
  这是一个真实的婚姻悲剧。很多年前,男人和女人因父母之言走到一起,听说他们的父母之间很有渊源。女人很不喜欢男人。男人一直勤勤恳恳照顾女人。在七几年的时候男人的事迹还上过湖南日报,那时上报可不是一件平凡的事情。但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漫移,一切都渐渐变了,吵架是他们生活中最频繁也是最尖锐的事情。邻居们会经常听到男人摔东西和女人哭叫吵闹的声音。后来,女人感冒了,男人也不理不睬,最终导致于女人犯上严重的肺炎,不过是一个星期的事情,女人就一命呜呼了,叹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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