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的娘家在乡下，离镇上20多里地。那年，素素娘领着儿子来到镇上的诊所瞧病，就认识了福寿堂的那个乔大夫。
　　 福寿堂是座三层高的楼房，洁白的瓷片贴到顶，铝合金门窗宽大亮堂，站在街面上看着好气派。素素娘领着儿子踏进门，就觉得像进了宫殿一样，自身显得那样弱小，微不足道，脚底下的地板砖也明晃晃的能照出个人影儿。
　　 儿子发烧、头疼、咳嗽十多天了，到乡下的药房买了点感冒药吃了也不抵事。眼看着越来越严重，素素娘就想着不去镇上不行了，就和儿子来到福寿堂。
　　 乔大夫为儿子测了体温，量了血压，然后就用听诊器在前胸后背听了个遍。乔大夫说你儿子得的是病毒性肺炎，得输液哩。素素娘就说我又不懂得，你觉得该咋治就咋治。等到输完液算账时，素素娘才发觉走得急，换了件衣服就忘记带钱了。
　　 看着素素娘尴尬无奈的样子，取药的女儿就拉长了脸说，没带就是没带，还装得挺象，这些乡下佬，表面上看着老实巴脚的，骨子里的鬼点子多着哩。
　　 素素娘忙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得不是故意的，走时换了件衣服就给忘记了。
　　 去吧，到外边借去，吃的药就先放这儿。乔大夫的女儿说。
　　 我......我......镇上没亲戚，没熟人到哪儿去借啊。你看这事儿弄得......素素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看着素素娘急得束手无策欲哭无泪。乔大夫走过来跟女儿说，没带就没带吧，把口服药给他们让他们走。女儿跺着脚不情愿地说，你放他们走吧，吃这样的亏还少吗？哪一回不是泥沉大海无消息。乔大夫批评女儿说，少说几句行不，把药给大婶让他们走吧。
　　 素素娘说，谢谢乔大夫，我下次来一定会把钱一并带上的。
　　 就这样，素素娘认定了乔大夫是个好人。
　　
　　 素素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素素原本也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爹和娘虽说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但勤劳本分朴实善良的性格让他们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子同样充满了快乐和欢笑。就在素素刚进入初中，弟弟立立开始读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噩运如梦幻般地降临了，爹在去北崖上收摘柿子的时间，不幸从树上跌落身亡。从此，家的重担就落在娘一个人的身上。没了爹，素素原本要退学的，但娘不让，娘知道素素的学习好，娘要素素继续读书。初中毕业了，原本是可以读高中的素素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她知道娘苦，知道娘肩头上的担子太重了，娘负担不起。责任田、责任山这些原本是属于男人的活全是娘一个人干的。有好心的人曾劝娘找一个男人重新组合一个家庭，但娘不同意，娘不想让女儿和儿子受半点委屈。
　　 娘去镇上为弟弟瞧病，留下了素素一个人在家。那天正好是星期天，中午那会儿同村的春春就来了。春春是素素的同学，现在正在县城读高中呢，他知道素素想在家里自学高中的课程，就给素素送高中的学习资料来了。春春说，好好学吧，等你学好了，咱们一起考大学。素素说，我可没有读大学的奢望，就我娘一个人，还有弟弟要上学，这样的家庭条件我是出不了家门的，我学习只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多的知识。春春说，如果你不去读大学，那我读完高中毕业也就不上学了。素素说，你傻啊你，读大学将来就能找份好工作，就能过上好日子。春春说，我就想回来，就想回来和你在一起，让你做我的媳妇。这话说得素素原本好看的脸蛋儿都红了，素素说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春春说，你聪明，心眼儿好，人还漂亮。素素说，你瞎说啥哩。春春说就是，我没瞎说......正说着，娘就领着弟弟进了院子。
　　 春春问，大娘回来了？
　　 娘问，春春来了？
　　 春春是给我送学习资料来了。素素接着说，娘一定累了，你和弟弟先歇会儿，我给咱做饭。
　　 那你忙吧，我走了。春春说完出了院门。
　　 望着春春的背影，娘独自感叹道，春春这娃好哩，就是和我们一样太穷了，要不然......娘摇了摇头。
　　
　　 立立从镇上回来当天就退烧了，咳嗽也减轻了不少。
　　 娘说，人家乔大夫的手艺就是高。
　　 又隔了一天，立立的口服药就完了。娘就要领着儿子再一次去镇上。素素说，要不就去村里的诊所照着那些药再包一些，也省得娘跑路。娘说，上回去忘了带钱，这回得给人家送去，再说，立立的身子骨那样弱，去了就给他再输点液。娘又说，人家乔大夫不但手艺好，人也善良，瞧人家那楼房盖得......从那天回来到现在，这话娘已经说了好遍了。娘又说，素儿，要不你和娘厮跟着去？素素说，我去干啥？娘说，眼看着入冬了，我想让你给立立织双袜子，也省得他在学校里脚冷。
　　 素素的毛线活做的好，娘怕她买回来的毛线不如素素的意。就这样，素素跟着娘来到了乔大夫的福寿堂。
　　 素素娘和乔大夫熟识了，就随意地拉开了家常。乔大夫问素素娘说身边几个孩子啊？素素娘说就这两个。乔大夫瞅了瞅站在一边不说话的素素问，这是你家闺女？素素娘点头说嗯。乔大夫说真漂亮。素素娘说乡下娃，见了人也不爱说话。乔大夫接着说，你一娃一女活神仙哩。素素娘说，要不是那个死鬼走的早，也就没啥可说的，如今就我娘儿仨，立立还在读高中，这日子总也过不到人前去......
　　 娘。素素拽了拽娘的衣襟，她不想让娘说那么多。
　　 娘不说自家的，却问起了乔大夫，你几个孩子啊？乔大夫说，和你一样，也是两个。一儿一女？嗯。娘问，怎么没见你儿子？乔大夫说出去跟人家输液去了。你儿子也会看病？素素娘问。乔大夫说，跟着学吧。
　　 正说着，只见一个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帅男走了进来，朝着乔大夫叫了一声爸。然后就去了后院。
　　 那是你儿子？娘问话的同时不由地朝着那个男孩多看了几眼。
　　 给儿子看完病付钱时，乔大夫对女儿说，只收药费，其它的费用就免了。娘又一次被感动了，一连说了好几遍，谢谢乔大夫，谢谢乔大夫......
　　
　　 春春很快高中就毕业了，真如他当初跟素素说的那样，没有去读大学，回到了村子。素素不知道春春到底是为什么不去读大学？以他的学习成绩考上个本科应该是没问题的。要不就是家庭经济困难让他放弃了继续读书的机会？春春的爹前几年就得了脑血拴，走起路来左腿一拉一拉的，含糊不清的话一出口就有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难道他真得是为了自己？即或是各种原因兼而有之？春春不止一次向素素表达了他对她的爱恋，素素就是没有明确的答应他。素素不是不喜欢春春，素素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耽搁了春春的美好前程。
　　 按婚姻习俗，村子里的年轻人都要先订婚的。春春回了村，就打发媒人去向素素娘提亲。素素躲在屋里不出来，心跳得像敲响了一面锣鼓。她打心眼里愿意做春春的媳妇呢？可是......可是娘没有和她商量就一口回绝了媒人。娘说，我不能眼看着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就他家那样子，猴年马月能翻身啊！
　　 后来春春就去问素素，你不愿意做我媳妇啊？素素说，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娘......素素接着说，你为了我连大学都不上了，我是从心里爱你的。春春说，我明白了，你娘是嫌弃我家穷啊！可我有一颗真诚爱你的心。素素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娘是让穷日子给过怕了。
　　 我......春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自己家里穷，别人家订婚有三金（金项链、金戒子、金耳环），结婚有三子（房子、车子、新娘子），可自己有什么呢？一颗真诚的心，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穷二白的家啊，难怪人家看不起咱。春春一跺脚就转回了身。任素素在后面紧紧地追着，哎哎地喊着他也不回头。
　　 后来，素素就听说春春去南方打工了。
　　
　　 时光如逝，斗转星移。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三个年头在田间劳累，地头歇息，炊烟袅袅，家里门外中一晃而过。这期间前来为素素提亲的人为数不少，但却没有一个让素素相中的。娘问她，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个同学春春？素素不说话。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等着他？他知道春春的心里头有着她。多少回在梦里，她曾经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他的手臂踏上红地毯，步入了神圣的婚姻殿堂......这期间，娘有个小灾小难地总喜欢往镇上的福寿堂跑，乔大夫也常会照顾她，少收她一些费用的。娘依旧喜欢在素素面前说乔大夫人好，说不知道乔大夫的儿子有没有对象，说如果谁家姑娘嫁给了乔大夫的儿子可就享清福了，说人到尘世上不就是图个吃喝穿戴，安逸享受嘛。素素依旧不接娘的腔，依旧会想着出外打工的春春，他怎么就不知道捎个信儿给素素呢？现在可是通讯发达的年代了，想他也应该有手机了，可惜她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知道号码了，她一定会情不自禁地跟他通电话的。
　　 弟弟立立如愿以偿地考取了一家本科院校。可昂贵的学费让素素和娘锁紧着眉头。
　　 还真是应了那句船到岸头自然直的话。就在素素和娘愁眉不展的时候，又有一个说媒的踏进了素素的家门。素素娘说，儿子考上了大学，我们娘儿俩正在四处筹钱哩，哪有心思去和你说女儿的婚事呢，你走吧走吧。来人说，不知道儿子上大学的学费凑得怎样啦？娘说，现在吧，真是穷到街头无人问了，明明知道人家有钱，就是不肯把钱错给你，你越是穷，人家就越是害怕，害怕你把他诳了似的。来人就说，孩子上学是大事，就是今年凑齐了，还有明年、后年哩。娘问，你说这话有意思吗？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们没有闲功夫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人说，我这话也不是信口开河的，说句实话，有人看上咱家素素啦，只要答应了这门亲事，立立四年读大学的钱他全包呢。你说的是谁？谁看上我家素素了？娘紧问。来人说，就是镇上福寿堂的乔大夫。乔大夫？乔大夫那样有钱，儿子能没有对像？素素娘不信。素素娘说，人家乔大夫会看上素素，从古到今，结亲成婚都讲究门当户对哩，咱跟人家乔大夫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来人说，你甭管那些，他再有钱，图得就是给儿子找个好媳妇对不对？我只要你个痛快话，中，还是不中？来人又说，订婚的三金，结婚的房子车子样样都少不了。来人说完就走了，说等三天以后你得给我个准信儿，人家乔大夫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媒人走了，娘就和素素商量。娘问素素愿意不愿意嫁到乔家去？娘依旧说乔大夫怎样怎样好，依旧说乔大夫家怎样怎样有钱，娘重复着媒人说过的那些话。素素知道娘是想让自己嫁过去，素素也知道娘是不想让自己吃苦受罪，素素还知道娘是为了立立以后读大学的那些费用。素素说我要亲自见见乔大夫的儿子，要和他说几句话。娘说，那是应该的。
　　
　　 院门外欢快的唢呐声滴滴答答地一响，素素就委屈的直想哭。马上就要离开生她养她的村庄，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院落，离开自己的娘亲，她就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伤感和舍不得。嫁到镇上去，离开山村，曾是多少女孩梦想中的归宿。听说素素的婆家是镇上出了名的福寿堂，女婿是乔大夫的儿子，人们就都啧啧地赞叹素素有福气。可素素却感觉不到丁点儿幸福，她不稀罕乔家的钱财，不爱乔大夫的儿子，要不是因为弟弟读大学学费催得紧，她才不肯答应这桩婚事呢。那个去了南方打工的春春啊，你怎么就没个信儿呢？素素多么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啊，多么想让他来帮着娘和她迈过眼前的这道坎。迈过了眼前的这道坎，素素就一准会嫁给他，娘也一谁会答应他们的婚事。现在的通讯多发达啊，素素很想很想给在南方打工的春春打个电话，可她就是不知道他的号码，这个死春春，你难道真得不爱你的素素了吗？
　　 看到素素整天闷闷不乐幽幽寡欢的样子，娘知道她在想什么，娘说不要瞎想啦，女孩一辈子不就是图着嫁个好人家嘛，吃喝不愁，穿金戴银，多舒心的日子啊！帅帅的人你也见到了，白白净净，英俊魁梧，厮跟走到人前头也体面不是。娘说起了那个帅帅，素素就想起了相亲见面的那一幕。
　　 应素素的要求，媒人答应让他们见一面再定婚事的请求。见面的地点就在镇上，离福寿堂不远的一家宾馆里。素素和娘去了。乔大夫领着儿子，还有老伴、女儿都去了。相互间客气地介绍后算是认识了，素素却一直觉得别扭，她总在想着春春。遥望着窗外街道，她多么希望春春突然出现在眼前边，那么她一谁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的......
　　 媒人那高亢的嗓门把她拉回了现实。
　　 阳光明媚，和风送暖，盈盈紫气，花好月圆。那媒人的嘴也真会说。儿女的终身大事牵动着父母亲的一颗心，婚姻的美满关系到两个人未来的幸福，刚才双方的家长亲属都相互做了介绍，现在我们把剩余的时间交给帅帅和素素，让他们彼此说说知心话，沟通沟通感情。随着媒人说话声的结束，房间里就剩下了素素和帅帅。
　　 素素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帅帅。高高大大的身躯，白白净净的面孔，一身崭新的西服穿在身上却显得有些呆板。他的双手正在笨拙地剥着一枚小小的瓜子，那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丁点儿祥和温柔却似有些呆滞和冷酷......帅帅不看她，也不说话。但素素却不能不说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