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又见母亲饭菜香(散文)
早饭后,母亲打来电话:“妮,你回来吧,你爸杀了两只鸡,我准备你们的午饭。”
“好的,我马上回去。”放下电话,九岁的大儿和六岁的小儿已经雀跃着,催着说赶快去外婆家,我胡乱收拾一番,带着儿子直奔娘家。一路笑意荡漾在我的脸上,想起母亲这几年的逐步变化,那种久被压抑的心情得到彻底释放。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每天为一大家子的吃喝洗涮忙个不停。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一日三餐做的饭特好吃,不管什么东西,到她手里,做出来的味道格外独特,大概就是有爱融入其中吧。
还是我小时候,做饭的一切设备都相对落后,锅是一尺五口径大铁锅,有土胚垒砌起来的灶台,灶台下生火,柴草都是细碎的枝枝棒棒,烟熏的锅底厚厚的锅灰。别看外表不雅,但柴草熬出来的糁子香滑爽口。米是很少吃的,玉米倒是家家储备余粮,玉米晒干需要拿磨房去磨成碎粒,回来母亲用面罗罗出糁子,面、皮、糁子分开存放。糁子熬粥,面可以蒸花卷馍馍,新蒸出来的玉米面馍馍,趁热吃酥软喷香,凉了香气似乎也挥发了似的,硬帮帮的。别人的孩子都争着吃白面馍馍,我对母亲蒸的红薯面花卷馍更偏爱一些,新出笼的粘甜,放上一阵子仍然好吃。
除了熬粥的糁子,面条是大家最喜爱的主食了。在我的印象中,母亲做的糊涂面条常让我喝不够。
夏天,青菜随处可见,有野生的云天菜,也有春不老,当然妈妈种的更多些,还有好多我叫不上名的菜,都可以是妈妈下锅的青菜。葱是年年要栽的,另外十香菜,芫荽,紫苏,小茴香也会在田间地头绽放各种形状的绿叶,天然的调料食材配上母亲亲手做出来的面条,那味道经久不忘。
进入秋末冬季,青菜就没了它的踪迹,好在母亲事先准备了好多干菜以及酸菜,我最喜欢的就是酸菜面条了。秋霜之前,母亲收拾好了萝卜叶子或者白菜叶子,大棵大棵的萝卜叶翠绿肥大,母亲在河里一颗颗洗净挑回来,用那口大铁锅烧了满满一锅滚水,把菜叶依次放进去焯一下捞出,再放进大水缸里捣瓷实了,找来一块平整的光石头洗净压在上面,趁菜叶子还有热气,倒进井水淹没菜叶,过几天就可以有酸菜下锅吃了。这种方法是做酸菜的,别看程序简单,其实也是技术活,做得好,菜几个月一直都是酸酸的味道,保持着绿色下锅汤好味美,做不好,整个一缸菜不会酸不说,还会坏掉。
做酸菜面条,最好喝的就是要下糁子熬,熬差不多了再放上酸菜滚一滚,等酸味完全融入汤水下面条,做出来的酸菜汤闻着都流口水。特别是母亲加上黄豆熬粥的时候,那味道更是别有风味,菜酸黄豆香,再调上母亲用蒜臼捣出来的香油辣椒汁,酸香辣,味味俱佳,实在口馋。
豆类,不但下锅味道好,也可以提高面条的韧性。绿豆都爱吃,夏天熬糁子放绿豆,不但汤香,还消暑解毒。冬天母亲磨面的时候也加些绿豆,磨出绿豆面专门做面条,做出来的面条劲道不烂锅,就算家人一时半会儿不能一起吃饭,等一会儿照样可口。
妈妈的家常饭香伴随着我长大,把我送出家门。结婚出嫁后的日子,我什么也不会做,学会了做饭的程序却再也尝不到妈妈的那种饭菜香,不知不觉十年就过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的酸菜渐渐被现代饮食的模式代替了。十几年再没吃到酸菜面条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纯一色的面粉食品,生活水平再也不需要做酸菜了。烧火用的灶台也被节燃煤炉占据了,冬天放在屋子里,做饭取暖一举两得,妈妈也随时可以有热水用。
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二叔突然带来一个让我浑身打颤的消息,母亲煤气中毒在医院急诊!
我被老公带着去医院,一路浑浑噩噩,脑子里猜测着母亲的状态,确切地说是大脑一片混沌,浑身瘫软。到了医院,远远听见母亲含糊不清的叨叨:“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我心里一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身上也轻松了很多。母亲输了液,我们几个姊妹陪同着回了家,回忆着早上惊心的一幕。母亲昏迷是爸爸发现的,看到母亲昏迷不醒,一向做事果断的父亲情急之下迅速把妈妈送进医院。
回到家,母亲照例给大家做饭,看着一切正常的母亲,谁也没料到,母亲的健康已经受到严重的损伤。第二天,母亲没有起床,头疼得厉害,父亲替母亲早起做了早饭,母亲也不吃,父亲又重新做了荷包蛋给母亲,也被母亲拒绝了,不但如此,还重复喃喃自语:“看你们怎么做饭……”似乎这成了她一块抹不去的心病。
一天两天,母亲就看着父亲做饭,舅舅在外工作,外公被母亲姊妹几个轮流照管,照顾外公的事也落在父亲肩上。而我,也孕育着一个后代根,整日被妊娠反应弄得茶饭无味。母亲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后的来年春上,我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医院与死神擦肩而过,母亲也没有像大部分妈妈那样去医院看看,只有父亲带着需要的物品代替了母亲的角色。
从医院回来十二天,按照风俗是招待客人来贺喜的大喜之日,望着经常走动的,以及第一次登门的众多亲戚朋友,我心中多么渴望母亲来看我一眼,但我知道母亲不会来的,她整整几个月未主动出门半步了。
中午时分,客人基本到齐,忽听得外边有人大声说话:“孩儿的外婆来了,真稀奇!”我先是一愣,就听到父亲回应的声音:“今天让她来,还没费多大劲儿就说动她来了。”接着果然看见母亲走进屋里来,轻轻走到我床边,看看襁褓中的儿子,没有说话。我望着母亲多时不出门被捂得没有血色略显苍白的脸:“娘……”再也没有了第二个字,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仿佛所有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一边的人赶紧劝着:“不要哭,坐月子不能哭,要落下病根的。”我这才强忍住了泪水,让母亲坐下。
女儿坐月子,我没有吃到母亲一顿可口的饭菜是我的遗憾。不但如此母亲一日三餐照样需要父亲给她端到身边,哄着吃下,一天一次荷包蛋,家里天天鸡蛋堆积。母亲这个状态,我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贯做事干练的父亲,面对母亲的反常也乱了方寸,尝试多种方法都不见效,谁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医院检查测试,脑细胞受损一部分,但生命体征大体一切正常,开了药不间断地吃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不相信迷信的父亲甚至动用了算卦,烧香看神婆等方法,还在大门口竖上一块“泰山石敢当”,希望消除母亲的灾难,效果都不理想,也加重了我们对母亲的担忧。
眼看着一年又过去了,母亲依旧老样子,偶尔起来站在那里,双脚不自主的晃动,让我们看着不知所措又无可奈何。转眼儿子一岁了,生日来到之际,母亲提醒着父亲:“妮儿家的孩儿快生日了,你买啥?”当父亲把这句话转告给我,让我唏嘘,对生活失去好多关注态度的母亲,竟然记得我儿子的生日,这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
不管父亲怎么努力,母亲的大脑思维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对日常任何事都充耳不闻。好多人善意的提醒让我们后悔,中煤毒的人原来是不可以输液的,可惜当时小镇医生根本不懂这个,以至于让母亲受了如此折磨!大医院医生的建议提示也在改变着父亲执著的求治方针,是不是药物刺激了母亲的脑神经?父亲断了母亲的药物,采取保守调养的治疗方法,只要母亲坚持吃饭,愿意起来活动就不是坏事。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我的小儿也降生了,每次回家母亲好像都没有多大反应。调养一段时间渐渐地我们发现一个问题,母亲的脚不再来回晃动了!这个开端让全家人欣喜不已,更有甚者,从不说话的母亲,看见邻居还会打招呼了!
去年春耕时节,父亲上坡耕地,就对母亲说:“我去地里干活,你中午把米汤熬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不会做。”父亲温和地说:“锅里我已经加好了水,你看着表11点打开电磁炉,水开了你把我准备好的米下锅,熬好了你关住炉子就行了。”其实父亲明白,只是一提罢了,父亲对母亲做饭的事也没寄予多少希望。中午回到家,父亲便像往常一样急急地准备做饭,一看,汤已经熬好了,那一刻父亲别提多轻松了。从此,父亲时不时地让母亲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让她试着做,有天去地里干活,父亲说服母亲一起去,母亲意外地随父亲出去了,这一巨大变化引得所有家庭成员喜悦不已,我们几个姊妹更是异常开心。
也就从那时起,母亲在悄悄地恢复着健康,从做饭洗衣,在家看电视,到出门散步,再到陪父亲上街走亲戚,活动的次数多了起来,庙会上主动和父亲一起看戏,和大家谈话交流。活动多了,吃饭正常了,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红晕,走路也不再软弱无力无精打采,脚步沉稳和正常人一样了!我们由衷地感到舒心,压在心头的大山终于可以释怀了!
“妈妈,快到外婆家了!”儿子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家门就在眼前,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已经香飘四溢。
“外婆,我们回来了!”电车刚刚停稳,儿子双双箭步跑进院子里,母亲接过我拿的东西:“回来就回来吧,买东西干什么!下次别买东西了。”
“好好,记住了。”我应着,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前些年回来母亲就一个表情,一句话:“回来干什么,看你们能不能做好饭……”如今,母亲天壤之别,自然喜在我心。
开饭了,母亲全部叫了一遍,父亲也从外边干活回来,弟弟弟妹、侄子侄女、我们娘三,在家的十来个人都围在一张桌子上,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憧憬着着平时出外不在家的两个妹妹春节回来,一大家子齐聚更热热闹闹的情景,母亲笑了。离开灶台多年的母亲,终于又让我们享受到了熟悉的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