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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笔尖】当年情(小说)


作者:红凤青鸾 秀才,1921.7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542发表时间:2013-10-28 10:30:28

今年三月份出差,在地铁站台偶遇洪哥,除了他那略显前倾的身形和零星散落在鬓角的白发,竟然和三十五年前的样子是毫无改变。
   他从车上下来,一下子认出了站在地铁边上的我。也只是一瞬间,泪水便盈满他的眼眸,而后他固执的将身体前倾,微抬着脑袋和我隔着一条过道对视着。
   想起记忆里他和我的一幕幕,再看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右手提着各种名贵的礼品,左手被一个打扮时髦年岁约莫着二十好几的女人牵扯着的男人。尽管他试图从她的手里夺回臂膀,但是女子还是爱娇的将头依靠在他的胸前,斜睨着眼睛满是敌意的看着我。
   一个声音在我的喉咙里面咕隆了很久,到最后终是没有蹦出来。
   他发现我在盯住那个女人看的时候,对着我只是略微的点一点头,满脸的尴尬和拘束。
   我对着他扬扬手里的劣质手机刚想说点什么,一道白影呼啸着行至眼前,我急忙飞奔过去。
   在地铁门即将要关上的一瞬间,我听到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喊:“二蛋儿,青儿她还好吗?”
   这一声低喊却使我的泪水,刹那间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忙不迭跑到地铁门口,隔着朦胧的玻璃向急速向后奔去的身影看去,只见他摈弃身边娇柔的女子,扬长了脖子看着我这边。那一双满是祈求和留恋的眼神,让我朦胧之间仿佛看见了他口中的青儿站在大柳树下对着村头翘首祈盼的身影。
   “洪哥啊,你知不知道,你的青儿在她结婚的第二年,便因为得了现在的人才听说的‘抑郁症’,在村头的那棵柳树下面上吊了啊——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啊!”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我趴在地铁的扶手上嚎啕大哭起来。
  
   说起五六十年代的苏北,正是穷的叮当作响的时候。
   偏偏我在出生的时候,没有看好了时辰,也没有看清楚了人家再投胎,正好赶在那一带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水把老百姓的田地淹没房屋冲垮的光景,来到了这个多灾多难的世间。
   那时候,我的奶奶还是在世的。她每天拖着病怏怏的身体,用她那一年四季从不离身,已经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碎布料拼凑在一起的破棉袄把妹妹夹裹在胸口,崩着一张脸从里屋晃到外屋,又从外屋晃回去。
   兴许赶上哪天,我那有哮喘病的母亲身体稍微好上一点,奶奶也会心情很好的陪我说一会儿话。要是母亲病发了,她只能整天的仰躺在那里,有时候急急忙忙的坐起身体,上半身十分夸张的弯曲着,一边将头尽可能的往后仰去,从喉咙里面不停地发乎呼哧呼哧的抽噎声,一边翻着眼睛用手抚摸着胸口。似乎唯有这样,她才能舒服一点。
   每到这个时候,我便会害怕而又担心的站在用土坯垒砌的床头,仰着脑袋看着她。有时候看着看着,心里也会突然地想:“与其让她这样痛苦的活着,还不如就那么一口气上不来算了。”
   然后那个寄存在我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背后长着洁白翅膀的小人儿,便会怒目横视着我,“你也不想想你的三个姐姐,还有你那刚刚落地的妹妹,以及你的两个无知的弟弟们。没有了母亲的守护,他们要怎么办呢?”
   羊羔尚且知道母亲的辛苦跪饮母乳,你怎么能连羊都不如呢——一个声音立即出来责备着我,而后我就会羞愧的低下头来。于是我想起隔壁王大伯家的那头小羊羔,总是会一边跪下身体,蜷缩在母亲的身体下面,一边咩咩的欢叫着吃着它母亲的奶水。
   “二蛋!”想起羊奶,我那一年到头总是会不停的嚎叫着的肚子,竟然又不争气的闹腾起来,而后我便跟在小姐姐的身后,央求着她像我每次肚子疼时一样,将我拉到她的怀里抱一抱。
   可是,父亲一年到头的带着大姐姐在外面做河工(那场洪水过后,国家安排老百姓到河里挖土,将河流挖深加宽,以此赚取工分,来分配口粮。)二姐姐为了响应国家“西部大开发”的号召,被国家分配独自一个人去往了遥远的新疆。至于母亲她因为生病,一年四季只能躺在床上,年过八十的奶奶本身身体就不是很好,可还是要把妹妹一天到晚的抱在怀里。诺大的一个家庭,除了我和两个弟弟可以勉强自己照顾自己,只落下了比我仅仅大十岁的小姐姐在独自一个人承担着家里的所有重担。
   小姐姐每次看着两个无知的弟弟,再看看调皮的我,只能一边对我瞪着眼睛,一边喊着我的乳名把我往场子边上的树桩上一按,对着隔壁子的洪哥哥招招手,看到他来了便长长的输出一口气,而后回家里面继续去做她的事情。
   洪哥哥家里,虽然不比别人家有钱,但是相比较咱们家用茅草挤做一堆,高处随便用泥巴和上野草围建的小棚子,还是富裕的:土坯砌的三间屋子,虽然仅仅是在两边的墙壁开出两个很小的好比今天的一个水桶口那么大的窗户,屋顶却是用泥巴煅烧的黑色小瓦片。
   那样的钉头小屋虽然夏天还是会很闷热,但是冬天的时候却不至于像我们家一样,风一吹寒风夹裹住雪花从门口的草帘子缝隙里面一溜烟的溜进来,正好落在了紧挨着门口安放的那张床上睡觉的我脸上。一遇到天冷,再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雨水便冲走了屋顶的泥巴。屋顶被西北风一吹,茅草便整个的都被掀走。大雨夹杂着雪花从天空旋转着落到房屋的地面上,雨点却是肆意地淋洒着茅草棚里的一切家什物品,西北风卷带起门口的草帘子一上一下地扇动着。
   被那样的一场雨雪偷袭过后,我们晚上用来取暖的被褥便可以揪的下水来。小姐姐总是满眼通红地带着两个弟弟和最小的妹妹,连同母亲一起去十几里外的外婆家过上一阵子。我和奶奶就会留下来一边照看这些被雨水淋湿的物品,一边等着父亲和大姐姐闻询赶回来,再帮这个很难温暖起来的家做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屋顶。
   没了棉被的晚上,我和奶奶总是会被洪哥哥接回家里。他家子女少,也就洪哥哥和他的姐姐两个人,父母是市里面大学的教授,正赶上“十年文革”,被调到了这里来“锻炼·改造”。因为手里还算宽裕,在这里买了田地造了房屋,平时在乡里的学校上课,闲暇时也会到生产队做做活计。
   洪哥哥可能是因为父母为人温和,待人和气,不像另一家叔叔总是会拿鼻孔看着我和小姐姐他们,所以对我和奶奶他们都是很好。特别是当我的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隔三岔五的就会送点食物或者其他的生活物品过来接济我们。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他和小姐姐之间便有了懵懵懂懂的情绪。洪哥哥家的叔叔婶婶他们,倒也是对这一对小儿女的情事乐见其成,选个日子过来和母亲商量着两个人的婚事。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念叨着“就怕咱们家里穷,委屈了洪哥。”
   洪叔叔回头看着呆愣愣的盯住小姐姐看的洪哥哥,满脸欣喜的点着脑袋。小姐姐却是臊的脸颊通红,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土里,一边含羞带怨的娇嗔着洪哥哥,一边扭捏着身体躲进了母亲的怀里。突然而来的冲劲,只是呛得母亲使劲的伸长了脖子,一个劲的喘着粗气。
   就这样,两家人没了意见,就等着父亲回来拍桌子同意。
   也许是因为这些原因,洪哥对我便更加的照顾。在那个清苦的吃饭都成个问题的年代,和我同一年岁的其他的孩子都在一边上学一边四处讨饭的时候,我就整天的跟在洪哥哥的身后,一边学习他所教给我的生字单词和一些简单的拼音,一边被他带着到田野里面去抓小鱼摸小虾。
   有时候兴致来了,他也会卷起衣袖,裸露出纤细而又白净的臂膀,随手从哪一棵树上扯下一片树叶,放到嘴边轻轻一抿,一首首美妙的音乐便会从嘴唇和树叶之间四溢开来。
   有时候,小姐姐闲下来了,母亲也会十分心疼的抚摸着她枯黄的小辫子,对着洪哥哥站着的地方挪挪嘴角,她就会和我们一起去到野外来玩。看着树荫底下并肩而坐的两个人,洪哥哥用树叶吹着我所不知名的歌曲,小姐姐低垂着脑袋,红着脸颊双手搅弄着衣摆,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几下同样只是十七八岁的洪哥哥。
   每每看到这里,我都会不明所以的傻笑起来,然后一边拿着狗尾巴草的草叶儿绕弄着洪哥哥的耳垂,一边躲避着小姐姐伸过身子来拍打我不安分的手。
   我看着洪哥哥满眼含笑的凝视着小姐姐,却是将树叶儿吹的更加的响亮了,感到好玩的哈哈大笑。小姐姐见到这里,却是将脸低的更沉,脸颊臊的通红。
   “没事的,二蛋儿就是调皮了点,你就由着他去了吧。”每每我被小姐姐追赶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洪哥哥温柔的声音便会在远处响起,而后小姐姐对我又是一个瞪眼,随即一溜烟的坐回了洪哥哥的身边。
   那时候,年仅八九岁的我还曾经天真的以为,或许相比较小姐姐而言,洪哥哥其实是更加的喜欢我吧?
   对于我的童年,满满的都是洪哥哥和小姐姐以及关于我的回忆。回忆很美好,洪哥哥待我更是比亲哥哥甚至是父母还要好,可是“十年文革”之后,忽然一夜春风来,洪哥哥的父母又被调回了他们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很自然的,洪哥哥也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那一夜,两家人再一次聚到了一起,洪哥哥第一次将眼睛红肿的小姐姐轻拥在怀里,看着两对父母,一改往日的温文儒雅,大声的嘶吼着“我要带青儿一起离开!”
   我看见小姐姐竟然第一次任由着洪哥哥那样把她紧紧地抱住,甚至身体还下意识的依靠着他的臂膀,将脑袋紧紧地贴附着他的脸颊——似乎那个怀抱可以遮蔽一切的风雨,似乎那个怀抱里有她耐以生存的一切——事后很多年,回想起当时看见的那一幕: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抱着同样身形单薄,甚至是一个扎着干黄的马尾辫子的女孩,静静的站立在煤油灯下。这样的画面一点都谈不上唯美和温馨,却是那样的让我感觉到充满着希望和依赖。
   耳边是漫长的沉默,空气里诡异的寂静,最终是叔叔一声幽幽的叹息之后,他简单的几句话却换来了接下来几年小姐姐和洪哥哥的书信往来——我凭着洪哥哥教给我的有限的文字,在他和小姐姐之间架起了一座爱情的鹊桥。两颗饱受相思煎熬的心啊,就这么的在我偶尔遇到不会写的字便用圈圈代替的书信里,寻找着彼此心爱之人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回乡不久之后洪哥哥进入大学,学业变得多了;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猜不出我这个笨弟弟在信里到底用圈圈叉叉写了些什么东西。渐渐的,小姐姐去的信更频繁了,回来的信却是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叔叔的那句“青儿生是洪儿的人,死是洪儿的鬼”还在耳边萦绕,心头当初听到这句话的震撼还没有停息,一封封查无此人的退信犹如那个季节里的雪花一般一片片的从远处飘回。
   在小姐姐站在村头的大柳树下发出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里,西北风戛然而止。
   此后,大柳树下不见了小姐姐的身影,母亲依旧还在那里费力的喘动着,父亲又带上大姐姐到几百里外的河道里做工,弟弟妹妹们也已经长大了不少,一切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我想,如果不提那过于冷静的小姐姐,唯独我的心里还在那里兀自地期待着吧?那时候我总是想,或许哪天清晨打开房门,洪哥哥便会口里一声声的呼喊着“二蛋儿,二蛋儿…”微笑着站在门口对我张开双臂——就算洪哥哥舍得不认我这个总是不敢看他一眼的小姐姐,又怎么会舍得丢下我这个整日被他揽在怀里口口声声称作好弟弟的二蛋儿呢?
   可是这个残缺的梦想,终究还是在小姐姐临上花轿前流着泪水对我说的一句话里,犹如玻璃一样狠狠地从高空跌落,摔成一片一片。无情的碎片,割伤了小姐姐的心,也刺痛了我的眼。
   小姐姐说:“二蛋儿,也许你洪哥哥最终也不曾在我们的世界里出现过,正如同我们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回忆里面一样。那个地方,才是他们原本就应该生活的地方,他们本就该属于那里。之于你我,之于我们,终究只是彼此车窗前面一闪而过的,晃到他们眼睛的那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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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叙述了出差地铁站偶遇洪哥“西装革履,右手提着各种名贵的礼品,左手被一个打扮时髦年岁约莫着二十好几的女人牵扯着”。临别一刻洪哥隔着玻璃窗喊出的一句:“二蛋儿,青儿她还好吗?”引发作者对一个爱情悲剧故事的回忆。六十年代洪哥跟随在市里任教授被下放改造的父母,来到到苏北农村,在这里洪哥一家结识了二蛋子一家人。二蛋子八九岁,奶奶八十多岁,母亲多病,父亲和大姐被派往新疆“开发大西北”,下边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只有十八九岁的小姐姐青儿“独自一个人承担着家里的所有重担”。生活的艰辛不一而足。在艰苦的岁月里,两家人相依为命,洪哥和小姐姐青儿产生了纯真的爱情,也得到了两家人的承认和支持。文革结束,洪哥随父母回城市生活,后来考上大学,逐渐和小姐姐失去联系。小姐姐悲哀而清醒的知道:“也许你洪哥哥最终也不曾在我们的世界里出现过,正如同我们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回忆里面一样”。故事虽然省略了分离后洪哥的生活描写,但读者可以想想他也不可能幸福。故事叙述语言生动,情节真切感人,催人泪下。推荐分享。【编辑:山里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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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云静水闲        2013-10-28 13:56:39
  这是一篇很不错的小说,一默通过一次车站的偶遇,牵出了一段当年催人泪下的情感故事。贫穷的生活,一样的生存环境,让两颗同样需要温暧和关爱的心碰撞出了火花,继而坠入爱河,然而随着环境的改变,人也会变,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有爱情,也很难走到一起,有些事身不由己,“纯浩的爱情”最终输给了“现实的姻缘”,虽然岁月会无情,但那份感情却一直在,所以相爱中的两人才会一个到老还念念不忘,一个抑郁而终。一默的文,虽然写的是平凡的小故事,却道出了人生中的大道理,人性中的真善美,而且不落俗套,让人心灵震撼,如我们这里一道腊肉炒辣椒的菜,口感好,味道浓,还送饭,更重要的是,这是一道传统的美味,正统自不必说,让一默这个妙手创新推出,自然让人赞不绝口,爱不释手。欣赏美文,学习了,问候一默!
云静水闲
回复1 楼        文友:红凤青鸾        2013-10-28 17:02:04
  谢谢天哥精彩点评,辛苦了,默默倒茶伺候。
2 楼        文友:我世界        2013-10-28 15:04:53
  用一生一次相恋,始终抵不过命运的偶然
回复2 楼        文友:红凤青鸾        2013-10-28 17:45:11
  曾经听人说过,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只是此生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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